《盛唐夜唱》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34章 輸肝剖效英才

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34章 輸肝剖效英才

既然高句麗人不視自己為同伴,自己又為何要替高句麗賣命?
他坐正身軀,盯著葉暢,葉暢見他終於正視自己,心知自己的言辭起了作用,便笑著又道:「更何況,卑沙城屬大唐,將軍之君,乃大唐天子,泉蓋洪何德何能,可為將軍之君?將軍守護一方,乃是我漢人疆土,高句麗遺種,不思歸化,篡地奪權,僭踞我漢人舊土,將軍忠於其人,實是背典忘祖,豈非怪哉?」
看他真大模大樣與羅九河稱兄道弟,周圍漢軍個個都是怒目相視,羅九河悄悄擺手,示意眾人且安心,微微應付了那廝兩句,便只說倦累,自回宅邸了。
「得羅將軍是今日一喜,得道長乃是今日另一喜,雙相盈門,若非軍務煩忙,當與道長好生談談。」葉暢又笑著道。
這廝不過是泉荔家的家丁,得泉荔所賜,以其名為姓,現在倒耀武揚威稱起將軍來。羅九河在下拱了拱手:「荔將軍,我回來了,還煩勞開門,放我入內。」
「不會,我們是自海面上繞過來的。」一直未曾開口的善直笑道:「西邊海面冰層頗厚,我們小心一些便可以輕易繞過卑沙城視角了。」
「好大的狗膽……」
「便是羅將軍又如何,如今是戰時,城門不可擅開,他要進來,也得待荔將軍軍令!」
「自是真的,那羅九河是個爽快漢子,既然開口,必然無虛。」善直道。
但葉暢拿出來的東西,著實出乎他意料。
「是羅將軍,難道你們認不得么?」
那高句麗兵自然不願意去,有羅九河親近的漢兵得了他眼色,飛奔而去。饒是如此,也等了許久,才引荔丁回來。
「將軍在泉蓋洪帳下,到如今這個位置,已經是極限了。將軍既是好道,當知《易》,亢龍有悔,物極必反。將軍若是已經六十歲,自可以退養天年,如今泉蓋洪與將軍互不猜忌。但現在是泉蓋洪年近六十,而將軍年方三十,泉蓋洪愛幼子,承其位者必幼子泉蘇,子幼而臣壯,若是高尹成尚在,尚可以高尹成平衡將軍,如今高尹成已死,泉蓋洪會如何做?」
城上吵成一團,漢軍一個個都是怒髮衝冠,卻又無可奈何。羅九河沒有想到自己離開這一會兒,城上便這模樣,他心中原本還有一絲動搖,此時便再無半點猶豫了。
他再惺惺作態,羅九河也知道他真實心意,只是冷笑。待城門開后,他與兩個親兵入內,那荔丁便在門前相迎,也不向羅九河行禮:「羅兄敬完香了?」
「那位葉參軍,果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一身是膽,有勇有謀,這般人物,還這般年輕,大唐不愧是人文薈萃之地!」與此同時,向卑沙城回去的羅九河心中也在想。
「你二人既如此想,那便好……回去之後,我還有借重你二人之處。那葉參軍遠道來遼東,人生地不熟,多有要用人處,你二人做得好了,我將你們薦與他,也博一個封妻蔭子!」
葉暢緩緩地說著,他全然沒有提自己,只是分析羅九河在卑沙城中的處境。羅九河只覺得口中有些發乾發苦,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道:「必不至此,便是如此,君臣人倫……」
此語真正打動了羅九河。
「此信乃是青泥浦高松重寫一份獻與我的。」葉暢笑眯眯地說了句半真半假的話,然後從羅九河的神情里看出異樣:「怎麼,羅將軍竟然沒有看到這一封信?」
這番話將羅九河最後的心結也打開,他沉聲道:「葉參軍之意,羅某已知,只是羅某如今身受猜忌,又智短才淺,實是不能助葉參軍。」
若無光大道門志向,他也不會跑到這遼東之地來當觀主了。
羅九河點了點頭,心知也只能如此。泉家盤踞卑沙城時間不短,在周圍頗有些影響力,葉暢既然奪了城,就不可能還讓泉家繼續在此。
羅九河聽到這,終於忍不住長嘆一聲,然後起身,再度向葉暢行禮:「某……原為大唐,為漢人效力!」
這陳宣微雖只是一個鄉野道士,可頗讀了些書,倒是個善與人交涉的人才。說服羅九河之事,他其間出力甚多,故此葉暢也有招徠之心。陳宣微自是會意,他看了看在一旁憨笑的善直,心中暗想,這位葉參軍若真在遼東得勢,有善直在他身側,釋家大昌是毫無疑問的,而道家如何就難說了。雖然他自承乃藥王孫真人再傳弟子,可是自己跟在身邊,更能為光大道門而出力。
羅九河頓生知己之感。
若未見葉暢,他心中對這位突然出現在遼東的大唐官員還有幾分陌生,可此次見面,他反倒覺得,自己更加看不透對方了。
「有勞將軍,將軍多多小心。」葉暢起身道:「待取了卑沙城之後,某欲與將軍秉燭夜談,說說這遼東經營方略!」
「回城之後,你們當知可說與不可說。」眼見卑沙城在望,他轉頭望著自己的兩個親兵:「我若失陷,汝二人亦不可能被重用,以泉蓋洪為人,最大可能便是殺盡城中漢兒。你二人父母妻小盡在城中,一邊是家人盡死,一邊是榮華富貴,何去何從,由你二人自選。」
羅九河訝然看了葉暢一眼。
「貧道雖是方外之人,亦懷忠義之心,自當為我漢家效力。」陳宣微稽首道:「待卑沙城落之後,參軍便是沒有吩咐,貧道也要去主動請纓的。」
若泉蓋洪沒有懷疑猜忌他,就不會不把信的內容與他看。泉蓋洪手中抓著那封信,莫非就是想事後以此為借口,收他兵權,甚至……殺他?
「至不至此,將軍心中明白,葉某不必多說。至於君臣人倫,將軍無罪而獲罪,則其君不君。況且將軍自己心懷忠義,別人捕殺將軍時,卻非要給將軍一頂叛逆之冠,沒準還是狗都不如的千古逆賊……將軍自是不畏死,可將軍妻兒何辜?」
「葉參軍說得透,人異於禽獸者,便在智、勤、德也,羅將軍,你莫非不欲為人,而欲為獸乎?」旁邊的陳宣微一直默不作聲,此時看到羅九河已然心動,只是顏面上還過不去,便乘機插言道:「我至此立觀久矣,雖也有心教化,惜哉力不能行,羅將軍今日得遇葉參軍,正如樂毅遇燕昭王、孔明得劉先主,將軍還猶豫什麼?」
兩人方才的談話,葉暢完全佔據了主動,他雖然數次試圖掌控話語權,結果卻是被葉暢牽著走。特別是利害分析,幾乎與他心中擔憂恐懼的完全相合。
「如此,我便只等參軍令下。」他琢磨了一會兒,葉暢有勇有謀,即使此次不能一舉拿下卑沙城,但待來年春暖海路再開后,得了大唐的援助,拿下卑沙城也是不需花費太多氣力的事情。既是如此,他在此時能獻出卑沙城,那是大功,待大軍來時再獻,則只是陣前舉事了。
信中的內容無非就是一些挑撥離間的話,大致意思羅九河掃一眼便知。雖然這個離間計用得相當笨拙,可是羅九河手卻攥得緊緊的,甚至有些發抖。
不是為葉暢效力,但葉暢仍然是滿臉喜色。
他們商議已定,離卑沙城也近了,三人不再說什麼。但在城門處,他們卻被攔住,上面的漢軍想要放他們進來,可高句麗兵卻不準。
羅九河不知道葉暢會拿出什麼東西,在他想來,應當是金銀珠寶之類,或者是官職告身之類。葉暢欲來勸說他,無非就是以財或以權來打動他。
「將軍過謙,我不瞞將軍,我身上這積利州錄事參軍之職,實是聖人為便宜我在遼東行事而賜。但既然為其職,便當負其責,我有上表奏請任免積利州諸官職之權。將軍撥亂反正,有功於國,朝廷也不會吝嗇一個真正的將軍職司。」說到這,葉暢又頓了頓:「況且我如今身在旅順,主要精力也放在那邊,這卑沙城以北軍務,需得才智勇猛之將一身擔任……」
這是許諾如有得成,卑沙城以北事務,就交與羅九河。羅九河心中一熱,然後聽得葉暢又道:「羅將軍,便是不為私人計,也當為遼東漢人計。我來遼東,漢人竟淪為奴僕,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每日辛苦勞作,養得蠻夷之輩腦滿腸肥,自己卻骨瘦嶙峋。每每見此,我心中便覺不安,這世上還有比我們漢人更勤奮者么?天生萬物,智者辨而識之,勤者擇而用之,德者據而有之——智、勤、德,我漢人與蠻夷相比,此三者無一不遠勝之,奈何為其奴僕?」
同樣樣式的信,羅九河此前見過一次,就是追高松之時。故此接過信之後,他瞄了一眼信封,上書「致羅將軍諱九河親啟」,落款也確實是「青泥浦高松頓首」。
「你這漢狗,再啰唆便請荔將軍斬汝祭旗!」
「哈哈,某既然能到卑沙城北邊來,某之兵馬便也能過來!」葉暢笑道:「將軍只管放心就是,倒是將軍你那邊,不可不謹慎。卑沙城一時不下關係不大,可是若讓泉蓋洪得知將軍起義反正就不大好了。」
「泉蓋洪以下犯上,僭稱刺史,對抗天朝,其罪不赦。」葉暢淡淡地道:「若他識趣,只是送往長安,朝廷自會好生安置,少不得他一份閑俸。」
「休要爭執,去通稟一聲,就說我回來了。」羅九河在下道。
卑沙城在大黑山之上,其西距離海面不足十里,只要天色好,原本是可以看得到海面。為了防止唐人繞道,這些時日在靠海的幾座山峰上,都起了烽火台。羅九河聽說他們是從海面上過來,這才恍然大悟:他們只道海面結冰,船隻難行,卻不曾想船雖行不得,人卻可以走!
出了水雲觀,葉暢問道:「三哥,你說那羅九河是真的意欲舉義還是作偽?」
「三哥言下之意,我不是一個爽快漢子啊。」葉暢大笑起來。
「這個參軍只管放心,我在城中經營十余載,謹慎之心還是有的。」羅九河凝眉不解:「只是……參軍寥寥數人過來倒是可以乘隙而過,可大批軍馬,只怕會被發現吧?」
葉暢聞言大喜,笑著與他揖別。
笑畢之後,他點了點頭:「三哥看人還是有慧眼的,這個羅九河,果然是個可用之人,若他能真心相助,平定積利州絕非難事。」
是一封信。
葉暢雖然說的是那些漢人奴僕,但在泉蓋洪眼中,他羅九河不也是一個奴僕么?無非是地位稍高的奴僕罷了!
兩人都是果決的性子,決不拖泥帶水,既然議定,便告別分手。羅九河先行,望著他的背影遠去,陳宣微捋須笑道:「參軍大事濟矣,羅將軍果毅剛勇,又有智略,得其相助,遼東乃將軍囊中之物了。」
羅九河默默拆開信,在他想來,葉暢說的沒有假,青泥浦看來已經投靠大唐了。青泥浦乃是卑沙城附近僅次於其的勢力,這一投靠,必然會帶動不少牆頭草。
荔丁被他稱了一聲將軍,心中頓時一喜,想著此前羅九河還對自己愛理不理直呼其名,如今竟然要這般敬稱,他哈哈一笑:「羅兄好說,羅兄好說,你們這些狗東西,羅兄回來了,也不知開門,還要等我來!」
葉暢一笑,這話就是推託,羅九河家中三代在卑沙城中效力,他自己為漢軍之首也有七八年,就算身受猜忌,只要他還有自由,那麼就自然有其影響力。
他的智、勤、德,無一不勝過高尹成,但泉蓋洪以高尹成為主將,在高尹成敗亡之後還百般猜忌他,如此之主,豈堪他長久效力?
那兩個親兵昂然道:「將軍只管放心,咱們都是將軍心腹,將軍當了大官,咱們才有好日子過。那荔丁何待腌臟貨,竟然也敢欺到將國頭上,我等早忍不住了!」
「只不過,某如今被打發至北城,怕是對葉參軍並無用處了。」羅九河又道。
但這其間的危險,也是極大的。想到這裏,羅九河心中更是服氣:葉暢不僅僅是身入險境,便是此行途中,也是危機四伏。
「某翹首以盼……不過,那泉氏,葉參軍準備如何處置?」羅九河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