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35章 一包苦茶相疑猜
見羅九河這般模樣，是真的惱了，荔丁也有幾分害怕，追上去說了兩句，羅九河只是不理他，他心中不由火氣：「你我份屬同僚，何必擺這顏色與我看？不就是一包破爛茶葉么，下回我將上好的茶團勻一塊與你！」
原本他只是掃掃羅九河面子，讓諸軍士知道如今在這裏誰說了算，此時心中卻又生起一個念頭，若是真拿到了羅九河什麼把柄，可是大功一件！
此次與他一起渡過冰面繞道卑沙城者，共有五百人，都是經過此前大戰鍛鍊出來的精銳。其餘大軍，則交由南霽雲統領，駐於三岔口，只待約定的時間到了，便逼近卑沙城。
那紙包里當真只有一些茶葉，只不過與他此前見過的那些茶磚或茶餅有些不同，這些茶葉並未壓成一團，而是散碎的。
「放個吊籃下去。」羅九河先是吩咐了城頭士兵一句，然後歉然道：「道長，戰時城門不可擅開，只能先委屈道長了。」
他猛然想起，這位羅將軍如今雖是低調，可以前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這讓他心中一寒，頓時陪著笑臉：「羅將軍，小人失禮了，不過也好，那道人竟然用這些爛茶渣來應付羅將軍，實在是大不恭敬，將軍下回遇著他，定要好生斥責！」
雖然真正被征為兵的人數只有不足三千，但其餘人手，也要承擔運輸、後勤的任務。如今旅順控制的人力，也就是九千餘人，可以說，所有的生產都因為此次大戰而耽擱了。
荔丁嚇得臉色寡白，哪裡敢再說一個字，直待羅九河走遠了，才咕嚕爬起，見著城頭城下的兵士都一臉哂笑，他麵皮脹成了茄子色，撒腿便跑，去尋泉荔哭訴了。
泉荔得他添油加醋的報告，頓時勃然大怒，氣沖沖便尋泉蓋洪評理。泉蓋洪聽得事情原委，哈哈一笑：「你這家人倒也是膽大，竟然欺到羅九河頭上去。那漢兒向來是個有脾氣的，這些時日我們分他兵權，他一聲不吭，我
他眼中有一絲小狡猾，能在高句麗人眼皮底下生存，自然也有點技巧。對此葉暢不以為意，不怕這些遼東漢人有私心，只怕他們安於現狀不敢起私心。
想到這裏，荔丁向後退了兩步，離得羅九河遠了些。
旁邊的葉楝也點頭稱是，他與劉錕一起來到遼東，為的是在這邊建起作坊。原本工程進展很順利，可是突然間戰事起來，工程之事，不得不暫停，將全部力量都集中於戰爭。
葉暢話未說完，那老者便深拜在地，老淚縱橫，口中嗚咽道：「不意竟然得見我大唐天兵至此，老朽死而無憾矣！」
「不敢，不敢，這裡是獻與將軍的茶葉。」陳宣微將一個紙包從褡袋中取出，緩步來到城門之下。
好在此時，他們已經登岸了。
說到這裏，荔丁心中突然疑雲大起。前幾日道人要來買紙買油，今日又來送茶……這道人不免太勤快了些吧，若說買紙買油還情有可原，可是送茶……在這戰時，送什麼茶？
「那是送與我的！」羅九河目光一凝，盯著他道。
五百人的裝備有些奇特，匹馬未攜，取而代之的是每人長三尺左右的兩塊木板。雖然如今渤海中冰結得很厚實，可是為了慎重起見，他們還是採用木板分擔壓力的方式來經過冰層。雖然這讓前進的速度變得緩慢，但至少安全性能極大提高了。
陳宣微說完之後，哈哈一笑，將紙包放入吊籃，回身便揚長而去。小驢蹄聲輕快，旋即聽得陳宣微揚聲唱道：「姜太公，年八十，遇文王，乃飛熊……」
既是雙方相認，在那史老翁的幫助下，這小小的二十余戶人家的小村子也開始行動起來。全軍在村子里歇了一晚，大多數人還只能睡在帳篷里，只有少數傷病才能住到屋中。次日中午，葉暢下令全軍開拔，在村子派出的嚮導帶領下，向著卑
「上回煩勞了羅將軍，如今老道新得了一些茶，獻與羅將軍。」
聽出泉蓋洪無意深究此事，泉荔有些發急，他還想藉著這個機會徹底奪了羅九河兵權。
「咦？」荔丁愣了。
「說笑歸說笑，此時可不能當真。」陳宣微道：「卑沙城守得跟個鐵桶一般，老道便是與唐國有勾結，也插翅難過啊。有你在此，唐人如何能跑到水雲觀去給老道送茶葉？」
「唔，將軍太客氣，有將軍神勇智謀，想必戰事不會太久，太平指日可期了。」
陳宣微捋須眯眼，坐得倒是穩穩噹噹的。他既是道士，平時少不得裝神弄鬼唬人，此時本色演出，自不在話下：「咄，城上之人何出此言，莫非你不認得貧道了么？貧道在水雲觀已近二十載，怎麼會是細作？」
既然判斷大唐有可能回到遼東，泉蓋洪就容不得手下漢人能成勢力了，他這打算，也是第一次說與人聽，聽得泉荔心花怒放，只恨不是立刻看到那一日。
但羅九河還沒有來，那荔丁先到了城牆之上。
「老道，你來此做甚？」雖然呵斥老道，荔丁卻也知道這個道士有幾分神通，唬得卑沙城中一些高句麗貴人亦對他甚為敬重。
「是！」
「還與我！」羅九河伸手道。
老者再拜道：「老朽老矣，得見大唐軍容，已是無憾。吾兒史鐸，正值壯年，跟著老朽也識得幾個字，若是葉參軍不棄，願棄下役奔走。」
荔丁原本只是有意刁難，正想再說幾句，卻聽得後邊腳步聲。回頭一望，只見羅九河面沉似水走了過來，他雖然現在不將羅九河放在心上，卻也只能暫時收斂。
羅九河冷冷瞪著他，轉身便走，地上的茶葉也不去再看了。
在水雲觀的時候，他便飲過這種茶葉，只不過他是武人，這種東西，有些喝不慣。茶葉並不代表什麼，真正要傳遞的消息，已經隨著陳宣微的到來，傳到了他的手中
「豎子，辱我太甚！」羅九河聽得這一句，勃然大怒，一掌便摑了過去：「若是泉荔說與我同僚尚算那麼回事，你不過是泉荔家的狗奴才，看在泉荔份上，某給你三分臉，你卻欺到你家阿翁我頭上了！」
最初時經常有人滑倒，走了里許之後，葉暢便下令在冰上暫時休息。這五百人都是骨幹，大多數是護兵，其餘的也是挑選身強力壯耐力十足的人，故此眾人此時還不顯得太疲憊。但行了一日，繞道三十里之後，眾人一個個便累得連喘氣都困難了。
「姐夫，楝叔，你們都放心吧，此前我只帶著幾個人去過一次，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葉暢笑著道：「打過此戰，積利州便算平定下來，此後我就縮在旅順，不再出征了。」
老者身邊的一壯年人道，聽他談吐，倒不粗俗，葉暢笑道：「原來如此，實不相瞞，某乃朝廷所任積利州錄事參軍，帳下正缺吏員效力，老翁既曾在此為事吏，可願出來助我一臂之力？」
「正是，老翁……」
「我等已知葉參軍威名了，以往卑沙城中差役時不時便要來些，催科逼稅偷雞摸狗，這段時間都不曾來，完全是參軍之功！」聽到葉暢解釋自己此行來意，那老人笑道。
「這倒奇了，這個時候你從哪兒來的茶？」荔丁眼神一凝：「莫非你這老道當真與唐國有所勾結？」
「有勞道長了，與羅將軍約好，今夜子時，我軍便開始奪城，他只要打開北門，放我軍進去即可。」葉暢向陳宣微行禮道：「積利州漢人命運，便托與道長了。」
荔丁哪肯還他，他避在自己兩同伴之後，立刻就將紙包拆開，一些黑色的枯葉頓時散落下來，到處都是。
「不過，此時還得安撫他，莫令其生亂了。」泉蓋洪又道：「今夜你不妨去向他賠罪。」
登岸地點比原計劃出了些偏差，原本是在一片荒灘的，如今卻發覺一個小漁村。將村子
「你這賊道，在此鬼鬼祟祟，莫非是給賊人充當細作？」在城上望著陳宣微，荔丁大聲喝問道。
「貧道必做得萬無一失。」陳宣微慨然道。
村民最初是戰戰兢兢，生怕這群突然來的人屠村，但發覺他們只是借了屋子睡覺，借了灶台煮水燒飯，還留了些銅錢算是租錢，他們膽子也大了。見葉暢帶著一小隊人在村中巡視，村中一老者被公推不過，上前來問道：「將軍可是大唐的兵馬？」
「漢兒終不可靠，但此時尚需藉助其力守城，待退了唐軍之後，我令這漢兒帶部下四處征討，終會耗盡他兵力。」泉蓋洪嘆道：「若是高尹成不失軍機，豈須如此顧忌，一使者便可要他性命！」
「刺史之意，莫非就這般算了？」
他們此時在卑沙城西北約是十余里，因為是抄山路小道的緣故，藉助樹林的掩護，他們於一個時辰之後便到了可以看到卑沙城的地方。葉暢這次沒有急著進軍，而是令善直去尋陳宣微。
又等了一個時辰，陳宣微領著一個小道士到此，他見葉暢果然帶來了數百精銳，心中暗暗稱奇。兩三個人繞過卑沙城的封鎖並不意外，可是數百人能無聲無息地繞過來，只能說這位葉參軍手中有一支強兵。
他的主子泉荔，對羅九河手中的兵權覬覦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把羅九河搬倒，他主子便能成卑沙城中頭號大將，他也可以雞犬升天，真正成為一個「將軍」！
「道長久候了。」上了城，羅九河抱拳道。
「你還沒說茶葉從何而來！」
「將軍有所不知，我們這邊，原是安東都護府官吏後裔，當初營州之變，通途隔絕，此地高句麗等族復起，我等漢官、漢吏一律斥退。家父曾在積利州任一小吏，無法回鄉，輾轉至此，落地生根……」
這老人四十年前曾為積利州吏，如今已經年過七旬，葉暢
城上眾人都哂笑起來，包括荔丁自己都是如此。
劉錕與葉楝情知拗不過他，只能再三叮嚀他小心。葉暢笑著與眾人揮手，然後行向大軍。
「自然是別人送的，一位漢人客商，販完貨物南返，為戰事所阻，便將還剩餘的茶全送與了貧道。」陳宣微笑眯眯地說道：「莫非要問這漢人客商是不是姦細？他可是戰前便去了渤海國，原是想到都里過冬之後回大唐，現在只有去桃花浦等著了。」
「十一郎，我還是覺得，你不該親自去。自有帳下軍士效勞，何苦你去冒此險？」將葉暢拉到一邊，劉錕一臉憂心地說道，他是真擔心，來遼東之前，他可是在妻子那邊立了軍令狀的，定然要幫助好葉暢，結果沒幫上忙，盡看著葉暢打仗了。
這股寒潮尚未完全消褪，但天色漸漸有晴朗的樣子了。
陳宣微來，沒有別的示意，就表示葉暢的部隊已經抵達了。
葉暢忙將老者扶起，笑著道：「老翁何必如此！」
他將道童留在軍中，自己單人獨驢，緩緩向卑沙城行去。到了城前，上邊士兵認出他來，聽得他來見羅九河，便前去通稟。
他又看包著茶葉的紙，紙上並無一字，也不可能傳遞什麼消息。荔丁翻來覆去看過了，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他抬起頭來，卻與羅九河陰沉的目光相遇，頓時一個愣神。
他這一掌下去，摑得荔丁原地轉了兩圈然後坐倒在地，不待他爬上來，羅九河又是一腳踹了下去，將他踹了個四仰八叉，然後怒氣沖沖地離開。
荔丁哂然一笑：「羅兄何必小氣，不過是些茶罷了，讓兄弟我見識見識又有何妨……除非這紙包中不是茶，而是其餘什麼……」
「這道人唱的是什麼，倒是好聽。」荔丁笑著道，但當那吊籃拉上來后，他卻搶著將裏面的紙包拿到手中：「他特意送來的茶，想必是上好的茶餅，我倒要見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