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52章 我自歡笑豺狼泣
高力士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有點想笑，但又不敢笑，他搖了搖頭：「此事乃宮闈之事，非你可知，你只要知曉，娘娘的那面鏡子被砸碎了即可。」
被王元寶派去參加競價的名為貝富，並不是他的兒子，但按照王元寶的習慣，還是稱其「阿翁」。他乃是王元寶最信任的掌柜之一，王元寶將精力放到了足球賽上去后，他便掌管著其家業的根本琉璃業。
「這個……也只有過一天算一天了。」葉暢想了一想：「要不，我明日就離京！」
而這場競價會掀起的真正波瀾，還是在會場之後。
何、費二人又是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一絲嘆息。
他在大發脾氣，邊上的僕人一個個屏息凝神，沒有一人敢出聲。
他的恨意，自齒間流出，讓人毛骨悚然。何郎君與費郎君又是對望了一眼：沒有想到，這位粗率更勝乃父的李少卿，竟然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
錢啊錢，李霅還想著在長安再置一處宅院，好在外邊再養一房外室，可他手頭的錢已經不足，為何葉暢那廝卻能賺錢……商賈之所為，他也……咦？
事實上那年市賽之後，王元寶在琉璃業的地位受到了一定削弱，但貝富也有些手段，很快穩住了陣腳，他的眼光，王元寶向來看重，此時他的神情也極為慎重，看起來如臨大敵。
一想到這裏，李霅頓時心生一策。雖然如今御史台里基本上都是李林甫的人，但也不是沒有李霅可用之人。但李霅不準備用御史台，畢竟用這邊的人手風險太大，還不如展他們這一邊所長！
李霅點了點頭：「費郎君所說甚是……」
葉暢愣了一下，心中暗暗同情那砸碎鏡子的宮女或者太監了。可想而知，楊玉環得到這鏡子之後會多麼歡喜，只怕每日一件又一件地在鏡前換衣裳——反正宮中僅專門為她紡織的人手就有六百人，她有的是衣裳替換。
若說王元寶的恨意還有所收斂，在相距不遠的
「哦，少卿息怒，葉暢不過是一介螻蟻，少卿千金之體，不可為之氣壞了身軀。君子之爭，非在日月，十年報仇，猶為未晚。少卿此時實在不宜再與那區區螻蟻正面衝突，先冷眼看他吧。」
「二位為何不說話？」李霅罵了好一會兒，見沒有回應，不禁面色一沉。
想想也是，楊玉環失了玻璃鏡，最終還是要著落到他身上，李隆基下的聖旨，他還能討價還價？
李適之拼不過李林甫，一方面原因就是粗率，總是在一些小地方中了李林甫之計，這使得原本想用他來制衡李林甫的李隆基也改了主意，直接將他放棄。而其子李霅，粗率更有勝於乃父。
「有一事，要勞煩二位。」李霅道：「二位可知今日在香雪海辦的競價會？」
葉暢呆了呆，原來這老太監還是在為他打算？
「阿翁，若是此物能大量出產呢，若是此物能上色呢？」貝富卻插口道。
雖然這些年抓得鬆了些，那是因為沒有人舉告，若是御史彈劾葉暢……
想想不大可能，自己獻上的鏡子，還沒有這麼大的魔力。
何費二人眉頭不由鎖起，隱約猜到了點什麼。果然，李霅接著又道：「如今葉暢小人得志，猖狂而不檢點，竟然辦什麼競價之會，行商賈之事。身為朝廷命官，當遠離市賈，不染銅臭，此人偏偏反道而行……二位，此正是天欲滅之也！」
「替我請何郎君、費郎君等人來！」在屋裡轉了兩圈之後，一計漸成，他開口道：「還有，屋子裡亂成這模樣，怎麼也不知道清掃，當真是一群不開眼的東西！」
他們怎麼知道，李霅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上回在兵部給葉暢捶了兩拳之後，終於明白，正面較量，絕對不是葉暢對手，只能隱身背後，讓別人去對付葉暢！
葉暢深信，若不是迫不得已，高力士不會要他再去尋一面鏡子來。
這二人都是
葉暢搞那個競賣，便是商賈之所為，他如今乃是朝廷官員，這等行徑，可是有失朝廷官員體統的！
「高將軍，非是某不肯效力，實在是……我便是運氣再好，能在三個月中到傲來國，也未必能有大鏡子。此前帶回來的鏡子，已經是在傲來國呆了不短時間才拿到，這等寶物，豈會多濫？」
清脆的響聲之後，地上一地碎玻璃，彷彿滾了一地水晶。將這個價值數百貫的杯子摔碎，李霅心情才暢快些，彷彿葉暢也被他摔得粉碎。
李霅一連串咒罵葉暢的話語，說得極為順溜，顯然這些話在他心中藏著許久了，直到今日，才是絲毫不顧形象地說出。而且他越是說，便覺得自己臉上眼眶處隱隱疼痛，想起在兵部自己吃的那兩拳，咒罵得便越響亮。
長安城中琉璃業的從業者人數，就有千人，與之相關行業加起來，更是不知多少。若是琉璃業真被玻璃業所取代，這些人及其家人，必然衣食無著。不過此時王元寶與貝富還想不到那麼遠，他們只想著同行的東家、掌柜，應當攜起手來，與葉暢對抗。
何、費二人對望了一眼，他們身為清客，自然最會察言觀色，那費郎君道：「知是知道……」
長安東市，王元寶宅，已經年過花甲的王元寶，撫著自己的肚皮，看著眼前擺的一對玻璃杯，眼睛發直，手在微微顫抖。
「呃……」
「十萬貫……區區一次競價便得了十萬貫，倒是會賺錢！」李霅肝氣鬱結，越發憤怒，憑什麼葉暢跑遼東去既立功又賺錢？
心中正咒罵著，李霅突然想到一事。
「替我發請柬出去，請長安琉璃行的所有東西來一會！」王元寶略一沉吟：「時間就定在……明日上午，
這件事情讓他連第二天的競拍會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主持此事的乃是覃勤壽，雖然剛受了牢獄之災，但他還是意氣風發，將葉暢教的如何想法子抬價的手段用得淋漓盡致。而且此次自遼東帶來的，也確實是些好貨，以那些皮貨為例，當時諸女郎沒有看出其間的深淺，可來參加競價的卻都是內行，都知這些皮貨其價格非同一般。而那些玻璃器，更是被抬出了天價，價格比起葉暢估算的還要高，僅僅鏡子與玻璃器皿，便賣出了八萬貫的高價，平均起來每件值八百貫！
高力士默然無語，沒有再說什麼，擺手讓他離開。葉暢心中琢磨此事，便覺得其中蹊蹺甚多，可是事關宮闈秘聞，他想要打聽也沒地方去打聽。想來想去，便決定還是見招拆招吧。
「為何這廝有如此好的運氣！莫非老頭都瞎了眼，讓善人不得好報，卻讓這等卑劣小人大行其道升官發財？」
這二位當中，姓費的倒是忠心，進言勸諫道。
「阿翁，因為上回市賽的緣故，某專門研究過葉十一的經歷，此人行事頗有神來之筆。他既然能找到傲來國，那便不會不想辦法讓傲來國能產更多的玻璃器。此人曾在夢中得仙人點化，沒準這傲來國的位置，也是仙人告訴他的。雖然如今咱們產業約有近半都在足球賽之上，但根基仍然是琉璃業！」貝富聲音有些發顫：「這不是咱們一家的事，整個琉璃行，都須得抱團與葉十一拚命！」
「少卿召我二人來，不知有何吩咐？」
「只說我請諸位同行商議今年是否再辦市賽！」王元寶道：「先不要露出風聲，若是走漏了風聲，那葉十一便有了準備！」
見葉暢這般說，高力士也很無奈，他嘆了口氣：「葉暢，非是老夫逼你，要知道，老夫讓你速速去尋鏡子，也有替你打算之意。你不離京，依老夫之見，數日之內，聖人必定要召你，到時聖人
那就是楊玉環自己不小心砸壞了鏡子……可若真是如此，也用不著諱莫如深，和自己說出來又有什麼關係？
「好在此物只是透明……並無色彩，若是此物也有色澤……琉璃便難賣了。」王元寶好一會兒之後，緩緩說道：「更重要的是，此物應該不可大量出產，終究……」
何費二人頓時就有些愣了，沒有想到李霅竟然聽得進勸，這太陽莫非是從西邊出來了？
整個競價，一共得了十萬貫，眾人抬價之時不覺，事後一算便都暗暗心驚：這競價之會，也不知葉暢是如何想起來的，簡直就成了一場吸錢大會！
但是下一刻，葉暢就又想明白了：若只是宮女或者太監砸碎了玻璃，高力士不會說是什麼宮闈之事不可知。難道說是楊玉環得了鏡子，有了戀物癖，夜裡都要和鏡子睡覺，而冷落了李隆基，於是李隆基一怒之下砸了鏡子？
他雖老，但站在長安商界乃至大唐商界的巔峰，就連李隆基都知其名、見其人，自有其獨到之處。在整個長安都還在為玻璃的出現心醉的時候，他已經感覺到這其中的可怕衝擊。
在李霅眼中，葉暢就是一個敗類、小人，就是葉暢，讓他不能再為宰相之子，甚至仕途也因之受影響。
「勞請二位，發動士林公議，群情洶洶之下，便是聖人，也維護不了他！」李霅咬牙切齒：「我定要讓這奸賊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少卿之意？」
若是咒罵有用，這世界上還用刀劍幹什麼？
但旋即又肉痛起來，如今他父親李適之已經是閑職，可不像當初那樣有人孝敬了，便是宮中的賞賜，比起往常也少了許多。幾百貫……只憑著俸祿，能有幾個幾百貫？
他面前同樣放著玻璃杯，只不過只放了一個——幾百貫錢他倒是不在乎，李適之與他也從來不是什麼清廉之官，韋堅等人搜刮民脂民膏時沒有少往他這兒送。但是，他
「這……便是玻璃杯？」
「你說得不錯，正當如此！」王元寶點了點頭，眉宇中多了幾分煞氣：「上回市賽之事，未與葉十一深究，原本想著恩仇盡泯，不曾料想他又弄出了什麼玻璃！傳聞說他去傲來國乃是巧合，我看根本不是巧合，要不一國物產那麼多，他為何會帶回與琉璃直接相爭的玻璃來？琉璃、玻璃，連名字都這麼相似！此人據聞睚眥必報，如今看來，人言不虛！」
饒是如此，也花掉了三百貫。
想不明白，葉暢只能不想，他倒是想離開長安，但得在他欲爭取的事情結束以後，而且就算離開，也要先回洛陽、修武，在那兒再呆上一段時間才成。
在他的呵斥之下，屋裡的諸人便開始忙亂起來，出去召人的召人，打掃的打掃，過了會兒，那何郎君、費郎君兩位便到了這裏。
盯著那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子，彷彿看到的就是葉暢本人，李霅實在忍不住，抓住杯子往地上一摔。
王元寶又輕輕哆嗦了一下，他定了定神：「你說的對，料敵從寬，料己從嚴。若是玻璃器能大量出產……而且價格能降下來，那琉璃器皿只怕再無今日之盛況了！」
「是，阿翁說一定要買上一些玻璃器皿回來，故此某當時不得不出了高價，這一對玻璃杯，因為是少數成對的，花費了兩千貫。」
貝福應了一聲，然後小心地道：「以何名義？」
「此競價會乃葉暢那廝所為，二位，若非葉暢那廝構陷，韋、皇甫等諸公豈能遇害！而家父又如何會去相！此乃私仇，尚可容之，但葉暢不過是山野小兒，向來不治經書不知典章不通律令，竟然也能沐猴而冠！這等卑劣小人，若任其猖狂，必將禍國殃民！」
「不過，任由小人猖獗，亦非君子處世之道！古人有言，千夫所指，無疾而終，葉暢那奸賊做出這等無德無體之事來，豈有不被正人君子士大夫唾棄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