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54章 昔日亢龍今有悔
葉暢仍然沒有理會，說話的是葉暢的一個隨從，直接就將王元寶推到了一邊。王元寶趔趄了一下，見葉暢就要走入門中，他情急之下叫道：「葉參軍，若是能與小老兒攜手，何愁玻璃不大賣，獲利何止十萬貫？」
葉暢神情一變，向後退了兩步，院中的衛士紛紛向他飛撲過來，蕭白朗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往旁邊閃了閃——他是有幾分心機的，此時若是去接近葉暢，沒準反被葉暢的護衛當成了刺客！
他二人在前院中小聲說話，說到這裏，便將話題轉到了朔方與遼東的風物上。正說著間，突然聽得側邊傳來一聲喝「葉十一拿著」，然後便見一大團什麼東西從圍牆上被扔了過來。
蕭白朗被王忠嗣召去，而王忠嗣如今已經在獄中，傳聞中又是葉暢所構諂，故此王忠嗣的部下對蕭白朗都沒有什麼好臉色。蕭白朗支撐了一年，實在是呆不下去了，這才回到長安。他原本就沒有官職，從軍前回來，倒也沒有什麼麻煩。聽葉暢問起，他唯有苦笑：「何只不如意，這一年來……唉，不提，不提。葉郎君，王忠嗣之事，你給我一個準話，究竟是不是你？」
見著這些人之後，王元寶心裏就是一顫。
自言自語說了一句，王元寶長吸了口氣，然後閉起了眼。
蕭白朗在他前院已經坐了好一會兒，他半真半假地與葉暢玩笑，葉暢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蕭五哥這般說來，可就傷了葉某之心了……前些時日在洛陽，賈大哥還與某提起蕭五哥！」
想到傳聞中葉暢在遼東招募勇士收復一州之地，王元寶並不意外他身邊會有這樣的人手。
蕭白朗嘆了口氣：「慚愧！」
葉暢聽得聲音很熟悉，抬眼看去，不由大喜：「怎麼是你！」
蕭白朗隔得稍遠，看不到紙上寫的是什麼，見葉暢看完，他也不好詢問，便行禮告辭。葉暢也不留他，將他送別之後，看了看邊上：「替我去將岑兄
葉暢聽了這句話才停住腳步，轉過身，臉上浮起了一絲笑。
「葉參軍，莫非……莫非不給我王老漢生路了？」
如今回來，得知賈貓兒與葉暢都成了結義兄弟，想當初可是自己與葉暢先認識！
這四字評論一出，王元寶頓時覺得血往上涌，臉上火一般燒了起來！
若是為了些許錙銖之利，便放任這等曾經算計他逼得他不得不閃轉騰挪才回過來的人，豈不意味著今後任何敢於害他的人，只要能帶來利益就能被他放過？
他確實有些慚愧，雖然是遊俠出身，可是蕭白朗頗有幾分雄心壯志，故此在王忠嗣召他前去教授足球后，幾乎毫不猶豫便放下了長安城中的事業，跑到了王忠嗣帳下。當初葉暢是對他寄予厚望的，他雖然推薦了賈貓兒替代自己，可終究是有些對不起葉暢。
真的要拋棄自己的這份基業么？
岑參接過那些紙，他有一目十行的本領，只是看了兩眼，便看完全部內容，然後勃然變色：「好大的膽子，好毒的心腸！」
「呵呵，球市……說起來，王翁，你既然提起球市，我倒要問問你，球市在你手中這兩三年裡，不知賺了多少錢啊？」
岑兄便是岑參，他中進士之後在長安等待銓選，不過一直沒有如意的官職。閑居長安費用不少，故此借住在葉暢宅邸的一間側院里。等了一年也沒有合適的職務，他雖然尚未絕望，卻也有些灰心，此次葉暢回來，他就準備跟隨葉暢一起去遼東看看。
「從球市，到水泥，到棉布，到玻璃，無論哪一樣，獲利都是不只十萬，無論哪一樣，都沒有你王翁一星半點助力。」葉暢冷笑：「我葉某人要賺錢獲利，豈需要你這等老朽無能之輩協作？」
「那如何是好……啊呀，要不，咱們也派人去傲來國進玻璃器？」貝福靈機一動，又開口道。
葉暢也明白這一點，這些人
王元寶一拍大腿：「說的正是！若咱們也能直接從傲來國進玻璃器，何愁葉暢為難？沒準咱們還可以反過來，給他添上幾分麻煩！」
老朽無能！
他中年時開始白手起家，賺出富可敵國的若大家當，葉暢對他的評價，卻是「老朽無能」！
王元寶兀自大叫，葉暢卻已經進了門內，他身後一個隨侍上前來，一把將王元寶脖領揪住：「你出了十萬貫，不是已經得到球市了，莫非我家郎君還欠了你什麼不成？老兒，再在此處胡言亂語，小心你的狗頭！」
「李邕之死，倒是與我有幾分干係，但他亦有取死之道！」葉暢哼了一聲，心中甚怒：「至於朔方鎮的那些驕兵悍將信還是不信，某卻不會理會！」
當初對他來說是巨無霸的王元寶，如今只是一個老朽罷了，只要他願意，便可以挖了他的根基，讓他的琉璃鋪子自此一蹶不振。葉暢對於別人的無心冒犯，心胸向來開闊，但是對於別人有意算計，則是一向心胸狹隘。王元寶與他之間的矛盾，絕不是這幾句軟話可以挽回的，甚至不是王元寶所能帶來的利益可以彌補的。
這幾乎是對他平生最自負的成就全盤否定，他頓了頓，將那怒火又忍了下去，訕訕地道：「是，是，與葉郎君相比，我自然是老朽無能，沒有老朽，葉郎君亦是做出了一項又一項的大產業……不過老朽還是有些錦上添花的本領……葉郎君，那胡源祥獨佔玻璃配額，必然會壓價，可若是老朽加入……」
「正是，老朽人脈、眼光，都眼勝過胡源祥之流，而且老朽不唯可以與葉參軍于玻璃上合作，便是其餘產業，亦能助葉參軍一臂之力！就是
王元寶微微有些語塞。
「葉暢既然決意要與我算這筆舊賬，豈會留下這等漏洞？毫無疑問，那些與葉暢同流的傢伙，必然都答應了條件，不將玻璃器轉售與我們。」王元寶嘆息道：「此事絕不可行……唉！」
不過他雖然相邀，原也沒有打算蕭白朗來了立刻委以重任：兩人雖然曾經有過交情，而且一起殺過公主府的管事，可是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蕭白朗這幾年一直在朔方節度使帳下效力，誰知道他是不是王忠嗣的手下派來替王忠嗣報仇的？
葉暢眉頭微微撩了一下，臉上笑容收了起來：「當初哥叔翰、僕固懷恩、李光弼、李晟等人在長安城外攔截我，問我王忠嗣之事，我當時便跟他們說，與我無關，他們不相信……今日你問我，我還是那句，與我無關，你信也不信？」
不過旋即他又發愁道：「這傲來國此前無人知曉，前往傲來國的海道，唯有葉暢……」
「錢賺到我這個份上，多賺幾萬貫少賺幾萬貫都已經無所謂了。」葉暢搖了搖頭：「王翁，你老老實實盤了琉璃店，專心致志去玩球吧。」
必須考慮一下後路了，王元寶可以肯定，玻璃器將與琉璃器產生直接競爭，若是琉璃店不能兼營玻璃的話，與別的競爭對手相比，他的店鋪就會處於劣勢。這種劣勢只需三五年間，便可以讓他在長安城的琉璃行當里除名。
打發走了王元寶，葉暢步入宅中，問可有客人來訪，然後便有人笑道：「有倒是有，就不知十一郎是否還認我這客人！」
王元寶既然來了，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其中也包括受辱。葉暢不理睬他，他並不意外，他小跑著跟上葉暢的步子：「小老兒得知葉參軍在遼東立功，特意備了些禮物，為葉參軍賀！」
然後他住嘴不語了，他目光閃動，心中又生一策。
「葉參軍，葉參軍！」
蕭白朗望了望
蕭白朗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我在外久矣，如今回長安暫歇，將養一些時日，再去尋葉郎君，到時少不得請郎君賜我一碗飯吃。」
「是有人從院外扔進來的，至於是誰，卻沒有看到。」葉暢心裏也有些懷疑：「不過此事當屬實，某些人，當真是好算計！」
「也當如此，在外如此長的時間，蕭五哥也該與家裡人多呆一會兒。」心念電轉之間，葉暢口中說道：「反正只要葉某在遼東，蕭五哥願意來屈就，隨時都可以！」
「當時……誰知道他竟然能到這個地步！當初只以為是個有幾分才智的少年郎罷了……」
「既然朔方軍諸人如此不知好歹，蕭五哥，你還是回來助我吧。」葉暢向蕭白朗發出邀請。
「閃開！」
不一會兒，他便過來，笑著道：「十一郎，你整日里忙得不可開交，怎麼有空召我來？」
「怎麼，是我便不歡迎了么？」
他心中既恨且悔，恨的是葉暢根本不給他留任何顏面，毫無疑問，在這裏發生的事情，很快就會傳遍長安，他積累多年的聲望，怕是要因此而損毀大半；悔的是當初真不該那般貪婪下手，哪怕當初多留一分情面，也不至於受今日之辱。
「無妨，把地上的東西拾起來，去兩個人到院外看看。」葉暢吩咐道。
「聽聞受某所連累，蕭兄如今不是很如意？」見他這模樣，葉暢道。
球市在他手中，仍然還算紅火，但是比起最初由葉暢遙控時，卻略顯不如。其贏利到現在也沒有脫離當時的最高水準，而支出卻比當初還要大，這讓王元寶原本以為每年有十萬貫的收入預期大大減低了。
即使他還跑到洛陽去搞了洛陽球市，情形也就是那個樣子。
罵完之後，他才想起來：「十一郎
「你是說，與你合作？」
王元寶在葉暢宅前等了足足有兩個時辰，餓了也只是在房邊的西市叫了個食盒，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這才看到葉暢帶著十餘人回來。
「你當初不是給自己選了生路么，球市啊。」葉暢一笑，再不理睬他，轉身便走。
「有一事要煩勞吾兄啊。」葉暢笑著將有人擲進來的紙遞給他。
這個客人已經有數年未曾見面了，正是他第一次入長安時結識的遊俠頭領蕭白朗！
「王翁，或許咱們還可以向那些同業進些玻璃器。」貝福一直跟著他，此時忍不住插嘴道：「最多給他們加些價，咱們不求賺錢，只求人氣！」
王元寶再也不敢停留，他以袖遮面，慌慌張張爬上了自己家的馬車，飛也一般離開了葉暢邸。
心中雖然發寒，王元寶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還隔著老遠，臉上就堆滿了笑，他一邊呼一邊長揖，以他現在的體型，能揖到這種程度，實在是費了不少氣力。
有人去拾起那大團東西，卻是一個麻布包兒，打開一看，裡面包著一塊石頭還有些紙。葉暢注意到紙上的字跡，當下接過來，從頭看到尾之後，不禁冷笑起來。
葉暢目光向這邊掃了一眼，然後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一般，徑直向門內走去。
「當初得球市，老朽可是出了十萬貫……葉參軍你不可如此……」
「如此多謝葉郎君了！」蕭白朗道。
「這些人……」
葉暢心中微微一動，蕭白朗這個態度，明顯有點問題。
蕭白朗看著他，緩緩說道：「我自是信的，不過他們卻將信將疑……後來聽說李邕死了，他們便完全不信了。」
除了善直之外，跟隨葉暢的都是些精壯漢子，他們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股精悍。更重要的是，他們眼睛看人時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以王元寶的見識來看，只有那些在邊關上見過血殺過人的廝殺漢，才有這種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