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61章 欲得成活須瘋魔
又有什麼妖蛾子了。
楊釗一臉都是得意，他呼吸都有些急促，彷彿看到了血肉的餓狼。
李適之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自己這個兒子，還是一切太順，使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起來。
此人亦是李隆基寵臣，善講《老子》與《易經》，曾代張九齡專判集賢殿事，為李隆基起草文書，相當於李隆基的秘書——秘書黨向來不好惹，幹不了實事，但勾心鬥角卻有水平。葉暢對於這些人，從來都是敬而遠之的。
「這個……是。」
「宜早不宜遲，最好在聖人任命另一位相公之前——積利州之事，少不得要過兵部，而另一位相公，會兼兵部尚書。」
直到此時，他還不曾絲毫反省，家僕上來說了一聲「得罪」，把他推出門，出來后他才醒悟過來：「大人，大人，我沒失心瘋，我沒！那葉暢不過是耕田織布之輩，你們為何畏之如虎，大人，大人啊！」
「門下侍郎陳公。」
奏摺寫完，李適之看了一遍，又是一聲長嘆。
而且李林甫給他的心理壓力太大，初見此人時，還覺為人甚為和氣，但接觸得越多，便越覺他老奸巨猾。上一次在長安時，看著李林甫將安祿山玩弄于股掌之間，葉暢心中更是敬畏。
這是一份奏摺，向李隆基說明自己兒子已得失心之症，不宜擔官，請辭去少卿之職。同時也說自己年邁，又傷心兒子之病，不願留在長安，請辭太子少師，去鄉下養老。
「果然是你，葉十一郎……唉呀，人才一表，不愧是得聖人與李相都看中之人啊。」那人笑著道。
張垍離了這間屋子，然後去了另一處，這時他臉上就帶著笑意了。雖然是強自裝出的笑容，可是就算最熟悉他的人，也無法將之分清楚來。
李適之擔心不滿意的人可不只是葉暢，甚至不只是李林甫，還有張垍。
當斷即斷……這樣斷，還不知能不能讓某些人滿意啊。
二人都大笑起來，笑
「李適之心軟，未必下得了手。」裡邊人有些懊惱：「可若是因為李霅之蠢，牽連到李適之……壞了大事，當如何是好？」
在他面前，葉暢卻是很平靜，微笑著點頭：「那是自然的，雖然現在李相公總說天下無事不宜煩勞聖人，但攻訐李霅之彈章，特別不是出自他自己授意的彈章，如何會阻止。」
稍一琢磨，他頓時記起此人身份：門下侍郎陳希烈。
見葉暢被帶進來，此人有些訝然，抬頭看了葉暢一眼。
對於張垍的到來，門上的幾個僕人熟視無睹。張垍到了樓上一間屋前，低低咳了聲，裏面人也輕咳了聲。
葉暢聽到這裏，知道大勢已定。但楊釗又道：「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十一郎，便是李適之來跪求你，你也退縮不得，千萬記著！」
這可比壞葉暢名聲要厲害得多，他現在想來，自己此前只是要壞葉暢名聲實在是太溫柔太仁慈了，自己早該想到這一點，給葉暢栽一個圖謀不軌的帽子，讓他身死族誅！
「要他鴆死李霅著實不易，畢竟是親生子，而且他本來就子嗣艱難。」張垍也唯有嘆氣：「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我們總不能逼他逼得太急……他知道得太多了。」
李騰空對他有好感，李林甫想招他為婿，他心中很清楚，可他更希望你情我願的事情，葉暢對李騰空也同樣有好感，可這好感從來沒有上升到情愛方面。雖然葉暢也知道，自己在這個時代，恐怕婚姻並不由著自己的情感來發展，但心中終究還是有些抵觸。
李霅急切之間，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真是情緒不受控制了。李適之伸出一指，指著他，長嘆了一聲：「你……你是蠢極坑爹，那房琯是蠢極坑友！你是怕自己死得不夠快么，還是怕我們家不被滿門誅絕？以葉暢如
「楊兄說的是，我今日便去拜謁李公。」琢磨了一下，葉暢道。
那人笑著捋須，起身便行，走時向葉暢微微頷首。葉暢待他離開之後，才問前來端茶水的僕人：「此公為何人？」
幾個家僕進來行禮，裡邊的爭執他們早就聽到了，可是主人之間相爭，他們沒有介入的餘地。此時李適之招人，他們不來就不行了。
「謬讚，謬讚。」葉暢有心想要打聽對方身份，想想還是算了，到這兒來多是有求于李林甫的，並不是什麼光彩之事，此人未必願意為人所知。
若只是出錢便能解決掉這個問題，葉暢願出十萬貫，但現在顯然是不行。
「哪裡哪裡，咱們兄弟齊心，不愁做不出一番事業來！」楊釗笑道。
就在葉暢為見李林甫傷腦筋之時，李霅興緻沖沖地走到父親屋前。他方才垂頭喪氣，現在又高興起來，見他這模樣，李適之就覺得心往下沉。
張垍的「當斷須斷」可是要李適之這個父親親自殺死其子！
李霅一心想要葉暢身敗名裂，讓朝廷當中急著踩人上位的小官們對他群起而攻之，但是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比起葉暢，是更適合挨踩的對象。
二人誠默了會兒，張垍拱了拱手：「短時間內，你莫再出來了。」
門下侍郎如今可是高官，可以參与國家大事，如此高官也要在李林甫門房這坐著等候，李林甫權勢可見一斑。不過葉暢從那人神情中倒是看不到半點不愉，相反，那人雖然隱有些焦急，更大的還是歡喜。
「管家何在！」李適之道。
雖然笑語吟吟，但那人口氣里還是有些傲氣，也沒有起身。這很正常，他官高長年，又非素識，自然要矜持些。
李林甫府邸前，仍然是門庭若市，甚至可以說，比
葉暢心中一驚，他確實已經把李隆基那邊的關節打通了，因此就有些輕視李林甫意願，現在楊釗一提醒，便知自己大錯特錯。
張垍出了李府之後，並沒有回到自己宅中，而是到了西市。他家中在西市自有產業，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上了一座臨街樓之後，他嘆了口氣。
「我是婦人之仁的人么？」葉暢白了他一眼。
「霅兒突發失心之症，將他帶到小院去，看好來，莫讓他出來，也莫讓閑雜人進入一步！」
葉暢從他的神情來判斷，他似乎是認識自己，但葉暢卻只覺得他眼熟，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從官服顏色判斷，這應該是一個四品的大員。
「是，他知道得太多了……早知他是這等不中用之輩，就不應該用他為相！」裡邊人有些惱。
「不曾說……唯獨不曾提起，故此才覺得，你該去拜謁一下李公。」楊釗低聲道：「若不然，積利州之事，恐怕還會有變故！」
李適之冷冷看著他，目光里滿是失望，可是李霅絲毫未覺，憤憤不平地道：「自大人去職之後，以往來我府中拜會的如今都不來了，房琯卻來！疾風知勁草，房琯乃是我真正之友，大人卻欲將之拒之門外，這……這……大人是不是老糊塗了！」
「他是孩兒至交好友，向來機敏有才智，今日見孩兒衣冠不整，便問為何如此。孩兒想到我們是至交好友，便將事情始末告訴了他。他聞言極怒，便為我出此奇策！」
葉暢尋了凳子坐下，不過他才落身，便見李林甫身邊老僕匆匆過來，見著葉暢沒有理會，而是向對面那人拱手：「如何能讓侍郎在此相候，相公有請！」
「正是，大人，葉暢在國子監與長安諸處散錢揚名，此為沽名釣譽！國子監乃是國家人才儲備之所，朝廷公器
葉暢頓時大感頭痛，此次回京之後，李林甫那邊只是送了禮，他自己人卻是沒有去。雖然沒忘記給李騰空準備禮物，可葉暢心中總有些猶豫。
李霅猶自不服，還待再說什麼，李適之已經森然道：「來人！」
「已經與李公說了，當斷須斷。」
當初曾經在這樓上看到葉暢與吉溫觀察西市，轉眼間就是幾年過去了，前後兩任京兆尹對西市的發展極重視，這是關係到京兆尹錢袋子的大事。故此，現在西市的繁華，更勝於往昔。
「你方才見客，把與葉暢之事也說與他聽了？」
「傳我之令，這房琯若是再來我家，一律擋著，莫讓他進來。若是他進踏入我府中一步，你和門房就都不用活了。」李適之平靜地道。
「是！」
「李相公將奏摺遞給了聖人。」
「多謝楊兄。」葉暢拱手道。
「李公與你說過？」葉暢問道。
「此策非汝所能想……是那個房琯？」李適之面不改色地問道。
李霅越說越興奮，眼中狠辣之光四溢：方才被父親與張垍教訓，他對葉暢的恨意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今有了一個他認為萬全的報復措施，真情便流露出來。
可是陳希烈去見李林甫之後，也不知在談什麼，談得甚久，好一會兒也沒有結果。葉暢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到了巳時，等了一個時辰，午時還沒有人來讓他見李林甫。葉暢有些奇怪，待僕人來換茶水時問了一句：「陳侍郎還在與相公說話？」
「是！」裡邊人尖著聲音說道。
敬畏的結果，自然就是敬而遠之。
「如何了？」裏面人問道。
「在。」一老僕走了出來。
「陳侍郎早走了，如今相公在見旁人。」那僕人神情有些怪異地說道。
李林甫那邊……可不是好見的，怕是要出點血吧。
不但不阻，還會用最快速度送到了李隆基手
李適之剛剛提起的筆落了下去，面前寫了一半的信紙頓時臟污不堪。
這些年來，李隆基越發不管事情，也越發依賴於李林甫了。如果沒有人能取代李林甫，那麼李林甫在李隆基心目中，永遠是份量最重的一個人。葉暢自己的勢頭不錯，一年可以給李隆基送幾萬貫錢，但李林甫卻是送幾百萬幾千萬貫！
葉暢的名刺遞進去后，門房對他很客氣，將他招呼到了一間小屋裡，請他坐下稍候。葉暢注意到，這小屋裡已經另有一人。此人著深緋色官服，相貌堂堂，看起來頗有氣勢。
他覺得父親是老糊塗了，卻不想父親直接說他瘋了，而且要把他關起來！
李適之冰冷的話沖入李霅耳中，李霅目瞪口呆，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他將被沾染的紙又揉了，狠狠摔在地上，再拿出張紙來，然後落筆開頭。
「葉暢拜見閣下。」葉暢作了個揖，能在這裏等著李林甫接見的，應當是與李林甫關係相當好之人。
「大人，我有一計，可以對付葉暢！」
「你那倆門客如今便在葉暢手中，他血口噴人？」李適之連連搖頭：「你以為佔了大義之名分便能勝了？蠢材！」
「明日會有監察御史上奏，後日是侍御史。」楊釗又補充道。
「你是說……對付葉暢？」
這一切……這一切都是因為葉暢，因為葉暢！
他今日來便是提醒葉暢此事的，此時話說完，便要告辭，葉暢將他送到門口，轉過頭來面色便有些沉鬱。
「他胡說，血口噴人……」
葉暢送別楊釗，緊接著就是準備去拜見李林甫，重禮初來之時就已經送過了，這一次去，就用不著準備。但如何面對李林甫有可能的態度，則是葉暢需要反覆思索的問題。
僕人不敢耽擱，將他拖走，他的聲音遠去了。
不，不是栽帽子，而是事實，葉暢就是圖謀不軌！
李霅神情一變，他與房琯交情不錯，父親卻這樣態度！
他急道：「大人，不可如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