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65章 昔時之因今之果
入宮時十六歲，到如今，也還不足八年，論及年紀，她比起楊玉環還要小一些。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楊玉環才不容她繼續留在長安。
這樣一來，他完全無話可說了。
原本還寄希望于父親身上，不曾想葉暢一點都沒有給李適之臉面。他想不透方才李適之與葉暢暗中的交鋒，只是以為葉暢定要為難他。
想到此處，李適之吸了口氣，然後猛然拜下去。
「娘娘有旨，召葉司馬前去。」那太監看了葉暢一眼。
他的太子少師之職也被罷了，被勒令出為宜春太守，而李霅雖然被認為是「瘋了」，也沒有得好下場，罷少卿之職，轉任積利州錄事參軍。
說完之後，張垍又掀起帘子向外望了一眼，然後吩咐車夫將馬車趕走。
葉暢等人便宿在這裏，而李霅同樣如此。他剛剛洗漱完畢，正與張鎬、岑參、覃勤壽等人商議遼東情形，聽得外邊突然又是人喧馬嘶的，便笑著道：「這新安驛不愧是進入長安的重要驛站，來往的人果然多，此時竟然還有人來……諸位，遼東地肥而物豐，只需我等戮力同心，必然能令其繁華不遜於長安，到那時，旅順便不再是如今的小小營地，比起這新安驛要更為繁忙了！」
葉暢略一猶豫，當面致謝只是說說罷了，梅妃召他，只怕還有別的事情，比如說，詢問她出宮之事的原由始末。正好，有關梅妃出宮之事，葉暢也覺得有必要向梅妃解釋一下，當下跟著那太監又回到了院子之中。
李適之看著葉暢情有些複雜，眼前這個年輕人，比起他兒子還要年輕近二十歲，可是卻有翻江倒海的本領，原本大好的局面，幾乎有一半，是被這個年輕人拆毀的。
「葉司馬，今日可是要回遼東？」李適之又道。
「哦……」葉暢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知娘娘相召為何事？」
「那是自然……外邊怎麼越發吵了？」岑參道。
「某便是。」葉
「就是那廝。」護衛撇了一下嘴。
李適之臉色頓時慘然，這是他最後的反擊，為的便是讓葉暢有所顧忌，不敢在遼東害死李霅。他一輩子粗率，臨老終於想出一個話里藏話的計策，不想葉暢狡猾得緊，不但看破了他的打算，甚至還進一步，反將他一軍。
張鎬卻搖了搖頭：「便是再給貶為冷宮，梅妃終究是聖人妃子，乃是君屬，李霅待罪之身，尚如此囂張，其為人可見一斑。」
「不必，就這樣，越離越遠，這樣最好。」
故此，雖然眼前是一個老父親為了保住自己兒子而採取的最後手段，葉暢卻將最後一點同情都拋開。
李適之心中滿是感慨，看著葉暢少年英姿，他長長嘆了一聲：「悔當初不聽賀賓客之言，未曾重用葉司馬！」
另一人沉默不語，張垍搖了搖頭，心中暗暗為梅妃可惜。梅妃乃是武惠妃死後入宮的妃子，傳聞中說是高力士親自去閩地挑選，那當然是胡說八道，高力士乃宮中大太監，如何能輕易離宮，但是閩地貢選少女充實宮掖，高力士于群女中發現她，然後送到李隆基面前才對。
帳篷剛紮好，便有一個小太監來問：「不知何人是積利州葉司馬？」
「是。」
這一拜下去，又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若是不答應，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就少不了，就算答應，把李適之逼得到這個地步，外邊的傳聞又會如何，李隆基知道后又會如何！
他們召來驛丞，說是騰出自己的院子，只求一處空地紮營帳，那驛丞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們隨行帶了行軍帳篷，很快便清理出空地，然後紮下營帳，而梅妃一行，也住進了他們方才讓出的小院。
李適之自覺關照過葉暢，卻不曾想，他的那點關照換來的是什麼，這幾年間，葉
他們一行佔據了一個院子，葉暢想了想：「張兄、岑兄還有覃兄，你們幾位擠一擠，讓驛丞尋一間屋子，我與諸隨從去外邊搭帳篷去。我們在外征戰，搭這野營帳篷乃是常事。」
但此時的新豐驛里，已經是人滿為患了。
葉暢朗聲這般說，周圍一片肅然，張鎬嘴角抽動了一下，而岑參則搖了搖頭，有不忍之色。
「葉司馬當真是三句不離遼東啊……」張鎬笑道：「此去途中，少不得要請司馬指教了。」
葉暢下了馬，對著李適之遙遙一拜：「見過李公。」
「葉暢，你休要得意，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你便猖狂吧，猖狂吧，終有一日，待到太子……」
「出城了么？」在馬車中，她輕聲問道。
「正是，若讓他活著到了遼東……也不知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他身邊的人尖聲道。
「暢泥瓦之才，不入李公之眼，亦屬尋常。」葉暢微微一笑。
對，正是積利州錄事參軍，剛剛因為葉暢的提拔而空出的職位。
淚水早就留在長安城裡了。
若是皇甫惟明、王忠嗣尚在其位……
「娘娘聞知此院為葉司馬所讓，欲當面致謝。」
若是韋堅仍得重用……
「也唯有從長安城中出來的才敢如此，知道梅妃如今是給貶至冷宮啊。」岑參道。
「娘娘，要不要停一會兒？」身邊的宮女問道。
才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便要在冷宮中度過餘生，張垍覺得有些可惜了。
後悔是沒有用了，當初沒有正視他的能力，後來沒有及時將他抹去，致使己方有此慘敗，今後就不能犯同樣的錯誤。
「大夥相互砥礪吧，遼東情形與中原畢竟有所不同，一些中原可行之策，在遼東便未必能行，故此有些時候，會有權宜之策，到時還請諸位多多獻計。」
「梅妃，她也是今日動
「出城了就好……」
「住口！」
坐在車外的使女帶著哭腔道：「回稟娘娘，出城了……」
那邊李霅終於忍不住號叫起來，方才哭哭啼啼的正是他，他自己也明白，此次去了遼東，落入葉暢手中，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身為罪官，行動並不自由，他便是不想去也不成。
「李適之當斷不斷，只有讓我們來替他斷了。恰好有葉暢這個替死鬼，只要做得稍稍乾淨一些，沒有人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不過，李適之已經沒有用了，今後的事情，少與他提起。」
「何必要給我們留一間，我們也住帳篷。」岑參笑道：「去遼東不是去坐享其成的，終得吃些苦，與其到那邊吃苦，不如如今就開始習慣！」
這是給眾人打預防針，雖然在李林甫的幫助下，葉暢于遼東不必受上官掣肘，甚至同僚當中，也無人能夠給他造成牽制。但是，大唐的官僚體制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約束，葉暢要想自己的意志得以貫徹，在有些時候，必須打破這個官僚體制。
那日勸李適之當斷須斷，正是他沒有及時處理掉李霅這坑爹貨，才會有如今的局面。而且就在剛才，李霅差點又惹出大禍事！
誰都知道這是極為嚴厲的處罰，只因為李霅這些年來的種種不法行為被一古骨兒端了出來，而假冒失心瘋之舉，亦被揭破，這等情形之下，能夠不被處死，已經是僥倖了。
「葉司馬，犬子有罪，不該得罪葉司馬，還請葉司馬念在當年賀公之情，念在這些年老朽也有些關照的份上，留犬子一條性命，令老朽壽終之時，有人執盆為孝……」
他們的車入城的同時，卻又看到一隊儀仗出門。這隊儀仗當中除了兵士外，還有不少宮女，張垍愣了愣，然後苦笑道：「今日還真熱鬧！」
但同
有一個護衛出去察問，不一會兒回來道：「是梅妃車駕到此，但是館驛已滿，正在騰地方，只不過所騰之人有些不願意……」
在他下拜的那一瞬間，葉暢就已經避開。葉暢還沒有驕狂到這個地步，去接受一個去職宰相的大拜。
李適之的聲音顫抖，垂著頭，他哀聲道。
李適之狂吼了一聲，李霅這才察覺到自己氣急失言，面如土色。
「李公何出此言，令郎乃朝廷命官，李公又是本朝重臣，雖獲罪被貶，可生殺大權，操持于天子聖斷。莫非李公以為聖斷不公，故此在某面前有此語？若當真如此，某願為公上書天子，請將令郎另行安置！」
他心中同時又有些著惱：李適之此舉，乃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立刻有人將他扶起，他抬頭看時，卻沒有看到葉暢。
江采蘋掀起簾，半個身子出了馬車，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長安城牆，眼見那角樓、城垣，都漸漸變小，她凝視了許久，想要哭泣，卻半滴眼淚都哭不出來。
他年過六旬，一顫巍老翁，卻拜倒在葉暢面前！
江采蘋的儀仗並不算多，加上護兵也只有百餘人，其中服侍她的宮女、太監一共是十六個，別的全是「護送」的衛兵。她們一路前行，出了長安，過了灞橋。他們的速度自然是快不起來的，傍晚來臨之時，到了新豐驛，護衛的軍官前來詢問，是否宿於此，江采蘋自是同意。
目光變得森然起來，張垍看了身邊人一眼：「不可讓李霅活著到遼東。」
這可不是什麼好話，分明就是指責李適之因為自己一家的遭遇而對李隆基有怨憤之心——在這個時代里，對天子有怨憤之心便是大罪，而且以李適之一家如今的處境，這個罪已經足夠讓天子賜他一杯鴆酒了。
此時遠處一輛馬車上，帘子輕
「梅妃車駕隨行必不少，這樣吧，咱們讓一些屋子出來，用不著這麼多。」葉暢心中卻有幾分愧疚，他嘆息了一聲：「雖說不是我之計策，可是梅妃被貶，我終究是有幾分關聯！」
來者正是李適之，曾經的宰相，如今的憔悴老人。
葉暢盯著他，後邊到嘴的話便咽了下去，終究沒有把進一步逼對方的話說出來。
所謂那廝，就是李霅，李適之在灞橋弄出的那樣一遭，最終還是以他自己忍氣吞聲退回為結束。至於狂吼叫罵的李霅，也給李適之摁住，向葉暢道歉了事。
與之相比，倒不如去洛陽，那兒雖是冷宮凄涼，至少……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葉暢以己之心，度李隆基之腹，若他是皇帝，得知此事定然會大怒。怒李適之無大臣體是一回事，同時也會怒葉暢的驕狂自大！
她並非獲罪，至少名義上，她是去洛陽上陽宮管理那邊的宮女，為李隆基有可能的東巡做準備。
「我們人也不少，如何讓法，總不能與梅妃一行同在此院之中吧。」張鎬道。
他覺得可惜，身為當事人的梅妃江采蘋卻不覺得。她對李隆基的感情，已經隨著那還珠之詩一起送回去了，而李隆基對楊玉環的偏袒，也讓她意識到，長安城宮殿雖多，卻沒有她能夠安度餘生之所。
「誰？」張鎬聞言好奇地道。
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有什麼意義？他對李適之還是保持著幾分尊重，畢竟也曾經給過他不少方便，雖然後來分道揚鑣，卻還沒有到要面出惡言的地步。
但是在葉暢最需要他相助的地方，他不但沒有伸出援手，反而輕視葉暢，縱容自己兒子李霅和李霅的一群跟班去敲打、打壓葉暢。在皇甫惟明為難葉暢時，他沒有稟公而斷，只是因為李林甫女兒與葉暢關係親近些，便又縱容皇甫惟明等壓制葉暢，更不曾讓皇甫惟明曾經要置葉暢于死地而道歉。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