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66章 面似寒梅腰似柳

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66章 面似寒梅腰似柳

「臣葉暢拜見娘娘。」沒有多看,葉暢就深拜施禮。
「是,明日趕緊一些,可以在閉城之前入城。」
此時他能做什麼,大聲呼喊,還是撞開梅妃落荒而逃?
這位梅妃在宮中相當低調清冷,當不是能做出這種類似於撒潑之事的人。
葉暢被帶到正門前,那太監入內通稟之後便道:「娘娘召你進去。」
這話說得婉轉無奈,葉暢這一路上來與她說話,覺得這位梅妃真是通情達理之人,只是性子清冷了些,不太喜好多言,而是喜歡聽別人說。他聽得這臨別之請,當下也不疑它,直身行禮:「願為娘娘書字一幅。」
所謂一語成讖吧……
說到這裏,梅妃有些嗚咽起來,話語竟然說不下去了。葉暢覺得頭疼,卻也只能道:「娘娘既是如此說,那臣便為娘娘護衛,直至洛陽就是!」
這可是賴上了,葉暢硬著頭皮又道:「兼程之下,甚為艱苦,臣草莽之身,能受得住這苦,娘娘千金之軀,卻不宜如此……」
葉暢不知她真實心意,只是應付:「謝娘娘之贊。」
這些日子召他來說話,聽他談論各地風物人文,有時有太監、宮女在場,有時沒有旁人,讓他漸漸習慣了兩人相處,不至生出警惕之心。然後到了新安縣,便猝然發動!
葉暢喉結動了一下,然後苦笑起來。再美又如何,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會演戲越會騙人,眼前這位梅妃,雖然不以宮斗著名,可現在看來……不愧是皇宮中出來的女人。
但事涉宮闈秘聞,葉暢也不好多說,他總不能直接告訴梅妃,他懷疑這一切是有人為了拍楊玉環馬屁而弄出的名堂,其中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高力士吧。
屋內擺著一張胡床,一個女子坐于其上,因為燭光離她離得遠,葉暢看不太清這女子的容貌,只是覺得她身材纖瘦,與此時以豐腴為美的流行時尚頗不相符,倒有幾分合葉暢的審美觀。
「但願如此。」張鎬道。
葉暢聽得大起共鳴,這位梅妃雖是深閨女子,見識卻比過了一些號稱飽讀詩書的大臣。不過仔細一想,梅妃身逢數變,從一介平民女子,到深受李隆基寵愛的妃子,再到倍受冷落,然後又打入冷宮,有此人生歷練,她想問題想得更深遠些,也屬正常。
她慢慢問來,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寂寥。葉暢定了定神,便開始說起遼東之事,從氣溫水文,到四處風景,再到物產人文,這一說下來,便是小半個時辰。
不過倒沒有人阻攔葉暢,想必是梅妃已經吩咐過的。
事實上,直到方才入內之時,葉暢還是懷有警惕之心的,他來見梅妃,院子里都帶著善直等衛士,不能說他沒有提防,只不過誰知道梅妃會以近乎不著片縷的方式出現在他面前?
「我召你來,用意為何,想必你心中自知吧?」梅妃沉吟了會兒道。
「娘娘明見,臣不勝慰藉!」葉暢真心實意地行了一禮。
燭光下看美人,固然令人賞心悅目,但這等情形下,葉暢絲毫不覺賞心悅目,卻唯有震驚。
葉暢也猶豫起來,好一會兒才道:「臣有所猜測,卻不知對與不對。」
葉暢心裏其實也是不相信梅妃砸了楊玉環鏡子的,若真是梅妃嫉妒楊玉環得了比自己更大的寶鏡而發作砸鏡子,那麼李隆基豈有不當場將之貶斥的道理!更何況,區區一面鏡子罷了,梅妃所得雖然小了些,卻也是難得一見,她完全用不著去砸楊玉環的鏡子。
葉暢一時間幾乎要熱淚盈眶了,心中暗暗道:李適之堂堂男兒大國宰相,見識氣度,竟然還比不上梅妃這樣的後宮女子!
這話一說出來,葉暢頓時覺得不對,猛然回頭,卻看到梅妃擋在他身後門前,身上衣裳,近乎褪盡!
他說得有些口乾舌燥,那邊梅妃總算是滿意了,笑著道:「這些時日,卻是煩勞葉司馬了。」
進了門,葉暢覺得眼前一暗,眼睛適應了屋內之後,便看到屋裡只點著一支孤燭,那燭光如豆,彷彿隨時可能熄滅一般。
她向來清冷,少有笑時,這一笑,當真是百媚叢生,整間屋子裡都似乎亮堂起來。葉暢也見過楊玉環,如今又見她,若單是從葉暢的審美觀來判斷,她其實比楊玉環還要更美上半分。
他能想到的,無非是梅妃用鴆酒或者埋伏刀斧手對付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位曾經甚得李隆基寵愛的貴妃娘娘,會以這種形象出現在他面前!
「正是。」
到得梅妃宿處,如往常一般,梅妃仍是端坐於一室之內。因為這一路上相談甚得的緣故,葉暢一進來,便被賜坐,他坐下之後琢磨著今日要與梅妃說什麼,卻聽得梅妃輕輕嘆息了一聲:「千里之行終有別日……聽葉司馬說,今日宿在新安之後,明日便可到洛陽?」
「臣當年有志於邊事,便不欲我漢家女兒再降嫁胡虜,受此腥膻之羞!」葉暢低著頭沉聲回答。
契丹人再大舉南下,如今也不可能立刻接近積利州,畢竟有近千里之途,沿途還有各大大小小的勢力,而且渤海國也不會坐視契丹人掃平他們口邊之食。不過這道理葉暢自己心中明白即可,不會說與梅妃聽。
「是。」
「我念其文,你書其字。」梅妃道。
葉暢愣了一愣,心中暗暗叫苦,口裡道:「娘娘之命,臣原本不該違背,只是遼東軍情緊急,臣需得兼程前往……」
梅妃信口而說,卻讓葉暢渾身毛骨悚然,他忍不住抬頭看了梅妃一眼,然後又垂下頭去。
葉暢心中懊惱,自己一時心善,卻不曾想惹來這樣的麻煩,當下他道:「娘娘還請三思,臣乃外臣,非御林宿衛,哪裡當得娘娘這般看重……」
葉暢沒有想到自己只是一時好心,又惹來了一個大麻煩,回到自己的營帳之中,與張鎬、岑參說起此事,張鎬眉頭一動:「這是好事,聖人還是頗念舊情,雖是一時間請梅妃來東都,但少不得書信問候,若是知道司馬待梅妃有禮,必然更為歡喜。」
至少,她身為女子,對於那些可能遠嫁塞外委身蠻夷的漢家女郎,懷有同為女子的憐憫之心,而不會象某些自詡堂堂男子漢的人一樣,將婦人女子送出去消災弭禍。
「到洛陽之後,我自是去上陽宮,不會再耽擱你之行程了。」
「你是個謹慎的人。」梅妃聞得此言之後等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開口道。
此時太陽已經徹底西垂,故此院子里點了火把,葉暢進來后便看到,東西廂都住著太監、使女,而隨護兵士則都在院外,他們一半是守衛,一半是監視。其實何止他們,那些太監使女當中,也有人暗中負有監視之職。
他不敢多看,跪坐于案幾前的錦團上,提筆研墨,默默凝神,只等梅妃念文。過了一會兒,聽得窸窸窣窣之聲,是梅妃行走的衣袂聲,大約梅妃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
他二人如今是官面上葉暢的謀主,既然他們都如此說,葉暢也就按下心裏隱約覺得的不妥,開始商議行程安排。雖然口中對梅妃說他們要兼程東去,但實際上葉暢不可能真不管不顧梅妃等人的身體,只管按自己的節奏來安排行動。故此,一行人的速度稍慢,比起葉暢原計劃的要晚了兩天才到新安縣,舉目向東,次日便可以抵達洛陽了。
「貶我入冷宮之議,非汝所為也。」梅妃淡淡地道:「汝為人行事,雖有刻薄之處,卻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在深宮之中,家人又向來收斂,從未為難於你,故此你必不害我。」
「梅妃雖入冷宮,終究是聖人愛妃,非小臣所能輕視,十一郎做得對。」岑參也道。
「葉司馬,方才我儀仗至此,請人讓出住宿之所,旁人都道我是去冷宮安置,多有不敬之語,唯有你卻主動讓出住所……我只道你與旁人不同,卻不曾想,你也有世態炎涼之念,以我入冷宮而……」
「那就是要先過洛陽了,我此去儀仗太少,有失天家體面,你就與我同行,充作護衛吧。」梅妃又道。
「好,好,無怪乎你會去遼東……那麼遼東情形如何,你說與我聽聽,有什麼風物,有什麼景色,有什麼古人……還有,遼東是否有梅?」
「契丹……可是那欲尚主的契丹酋渠么?」
「我入宮之前,不過是閩地一普通人家女郎,也曾體歷生計之艱辛,些許苦處,有何不宜?」梅妃低聲道:「我只想著早日離長安遠遠的,越遠越好!」
「此議非高力士莫屬,高力士慣做這等事情,今日能將我驅入冷宮,他日必能送楊玉環一匹白綾!」
「這幾日來有勞葉司馬隨我演戲了,我身邊有聖人和高將軍安插的人手,想來連葉司馬都放鬆了警惕,他們也應當如此。」梅妃嫣然一笑,明眸瞬間閃閃發光,彷彿兩顆晨星一般。
被算計了!
「臣惶恐,實是邊地軍情緊急,契丹人大舉南下,只怕如今已經接近積利州了。」
「臣未親見,不敢妄論。」
到得新安縣宿處,當地官員倒是殷勤,安排得妥當,很快便又聽到梅妃相招的命令。張鎬與岑參都笑著搖頭,葉暢也苦笑道:「好歹就是這一日了,明日到了洛陽,我們這個苦差事就算是結束了。」
這時葉暢哪裡不明白,自己被梅妃算計了,甚至可以說,梅妃從新豐驛開始,就在算計著他!
「為娘娘分憂,乃人臣之本份。」
葉暢依梅妃所指,便到了這屋子隔間,進門便看到一個小案幾,上面已經有紙墨筆硯。他目光一轉,又看到案幾之內是床榻,因為是臨時充作梅妃宿處,故此布置得並不複雜,唯一帳、一衾罷了。
「宮中秘事,想來你所知亦是不詳,我不欲你背上罵名,也不欲自己背上妒名。楊玉環之鏡,非我有意所壞,你可信之?」
「我雖入冷宮,卻還有些積蓄,你若為我護衛,我必有厚報。」梅妃又道:「你既是答應了,那便先請退下,如何行止,明日我會讓人請教於你。」
「休急,休急,待我想想……唔,想好了,這樣寫吧。」身後梅妃聲音傳來:「某修武葉暢,因對梅妃不敬……」
「你是要去遼東赴任?」梅妃又問道。
梅妃笑容不斂,雖是得意,可那神情卻不是讓人厭惡的得意忘形,倒像是鄰家女郎惡作劇得逞之後的歡喜。她身上衣裳極少,勉強遮住羞處罷了,聽得葉暢問話,她腰肢輕輕擺動,身材更易玲瓏。
「娘娘這般捉弄微臣,不知究竟是何打算?」
這路上只要一歇腳,梅妃必召葉暢前去詢問沿途古迹名勝,這位妃子對於風景名勝甚有興趣,每每聽得一個故事,必咨哦再問。最初時葉暢還懷警惕之心,後來漸漸就有些同情:她入宮之後便如金絲籠中的鳥兒,全部生活就是如何討李隆基的歡心,如今終於打破囚籠,卻又是以這樣一種模式。她便是聽得再多的典故,也沒有任何用處,無論是葉暢,還是負責護送的御林軍衛,都不可能讓她前去游賞。
「吾尚有一事,欲煩勞葉司馬,聞道葉司馬乃當世書法名家,張公旭、顏公真卿等,皆與葉司馬相善。我喜好書畫,當世名家之作,皆有收藏,唯葉司馬之作尚空缺。我已略備筆墨,便在隔間,請葉司馬為我書一張……我乃聖人嫌棄之人,無以可報葉司馬,唯有一瓣心香,為司馬禱求平安了。」
「此行行止,由你安排就是,你若兼程,我也兼程。」
「娘娘欲臣寫何文?」
「這麼說來,葉司馬當真是做了件好事,救了一個弱質女子。契丹意欲叛亂,豈是下嫁一公主能安撫得成的,我雖在宮中,卻也知道,文成、金城二公主降嫁犬戎,犬戎依舊東侵不止,聖人為此沒少憂心。若真按著那些蠢人之議,將公主降嫁契丹,此時契丹叛亂,公主如何自處?十有八九,為虜所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