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67章 冷宮寒暑不知秋

第九卷 鳳從池上游滄海

第267章 冷宮寒暑不知秋

「娘娘不必嚇我,娘娘這般情形,總不是為聖人冷落久矣深閨寂寞,欲以葉某為入幕之賓吧?」葉暢說話就相當不客氣。
張鎬卻搖頭,低聲道:「我說的古怪不在於此,她入上陽宮后,再難得見聖顏,宮中使女太監,若無錢財賞賜,只怕日久便會有怠慢之舉……她應知此事,卻仍盡捐私財……實是有些古怪。」
「此行多有勞煩,耽擱了葉司馬行程,我心甚是不安。」梅妃道:「我深宮孤女,待死餘生,便是留著那些也沒有什麼用處……雪枝!」
「遼東。」梅妃微微一笑:「你方才不是說了么,遼東山明水麗,海闊天空,有梅有山。」
葉暢抓著那張紙,一時之間,有些茫然。
「聖人旨意中,是請娘娘管理上陽宮對不對?」葉暢問道。
葉暢回到外間,梅妃慢慢走到了案几旁,將葉暢寫下的那張紙拿了起來。
葉暢猶豫了一下,這是件麻煩事情。明日就要到洛陽,這途中是沒有任何機會了,就算有,為了避免被牽連,葉暢也不敢在途中做出來。
葉暢邁步出門,梅妃正站在門前,她側過身去,讓葉暢過去。經過之時,葉暢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惡念,他猛然停住腳步。
「啊?」葉暢不曾想到,她方才對遼東情形問得那麼細緻,竟然是打著這般主意。
她雖是半赤身軀,此前也有非分之話,但還沒有像現在這般,幾乎是直接勾引葉暢。葉暢是男人,而且血氣方剛,尚未有妻,此情此景,頓時覺得血脈賁張,幾乎要脫口說出「我助你」之語了。
「若是別人,我是強人所難,但你素有智名,我雖是居於深宮之內,亦屢屢聽聞。不過是煩勞你出一計罷了,葉司馬,你是男子漢,當今豪傑,大事亦可一言而決之,何況是這區區小事?」
葉暢沒有動筆,回頭看著梅妃:「若真寫了,我這條性命,便落入娘娘手中矣。」
他呼出的氣息,拂動了梅妃額間的劉海,梅妃卻是不言不語,只是微微垂下眼瞼。
「我葉暢于新安驛淫辱梅妃,以此為證。」梅妃說道。
這番話……可不是一般女郎能說得出來的。
這隻是平平的勸說,裡邊的梅妃卻沒哭了,過了會兒,梅妃問道:「外邊可是葉司馬?」
原來這位娘娘竟然還是一個文青!
「奴婢在。」
「我要離開。」
「若是臣未曾答應,娘娘果真會喊出聲來?」葉暢問道。
第二日起程之後,他一直沒有見到梅妃,只是在梅妃車中,隱約有哭聲傳來。自有隨行的太監、使女入內相勸,卻怎麼也勸不停,那些太監使女大約是想到這幾日梅妃每每召見葉暢,相互商議了會兒,然後有一人竟然到了葉暢面前:「葉司馬,娘娘啼哭不休,這當如何是好?」
「不過是些金銀寶貨,原是四方敬奉聖人,聖人又賞賜於我,其中若有違禁之物,我會令人撿出留下。」梅妃嘆息道:「我居於高牆之內,此心已死,要之無用,不如葉司馬拿去,以充遼東軍資,算是我為聖人分憂的一片心意,你不可拒之!」
但葉暢畢竟是葉暢,定了定神,向後退了一步,葉暢苦笑道:「娘娘這是強人所難……」
「還要寫什麼?」
「既是如此,你先請去外間。」梅妃道。
「若無憑證在手,葉司馬總不能現在就將我帶走吧?」
他當然可以殺了梅妃,然後帶著自己的人逃走,趕在消息泄露之前離開這裏。但是接下來便是天涯流亡,他就算是能逃到遼東去,如今積利州也只是新附於他,得知洛陽這邊的消息之後,手下之人必然會分崩離析。
「你說,逃走原本就是冒天大之險,若是懼之,我也不尋你了。」
「都說你尖酸刻薄,看來傳言非虛。」梅妃明眸一瞪,露出些許怒意。
「臣今日是領教了娘娘厲害了,娘娘這般厲害,為何還會輸與楊妃?」葉暢問道。
「那娘娘就請長話短說,莫要等太監宮女進來察看。」
「娘娘收拾了六車細軟財物。」
那麼就只能等梅妃入宮了。
葉暢直視於她,卻沒有半點情迷意亂的模樣,目光深沉,未見喜怒。
「我與聖人,已是情斷義絕,你休要再以此相勸了。楊妃來日之遭遇,必比我還凄涼,我尚可保全首領,遊走江湖之間,她難得善終。」梅妃搖頭道:「此非我咒之,乃人心之使然,我不好爭,家人亦無權勢,猶自如此下場,楊妃善妒,家人又跋扈,聖人馭天之時,便是她楊家族誅之日。」
「什麼?」
他二人嗟嘆了幾句,發覺葉暢一聲不吭,想到這幾日葉暢被梅妃召去相談,偶爾他二人也會被請入坐陪,那位娘娘談吐實在是不俗,自此冷宮寒秋不知歲月,確實是可惜,故此以為葉暢也是同情梅妃,便岔開話題,更言其餘了。
「離開長安,不過是離開一個籠子,到洛陽上陽宮,那是一個更小更拘人的籠子,我要你替我打開籠子,帶我走!」
梅妃聲音雖低,但神情嚴肅,卻是無比認真。她這神情,讓葉暢終於露出驚訝之色。
「娘娘這是何意?」
唯有葉暢自己,明白自己心中在想什麼。
「娘娘一路行來,屢召葉司馬說話,還請司馬上前勸說一二。」那太監苦笑道:「原以為娘娘是看得開的,不曾想到了這邊,反倒傷心起來……葉司馬,實是煩勞你去勸勸,久悲傷身啊。」
而且拖家帶口的他真能逃回遼東去么?不說別人,家中的嫂嫂、一雙侄兒女、姐姐、外甥,這些婦孺如何能逃得走?
這不過是個想要掙扎出籠子的女子罷了。
「好,我答應娘娘。」思前想後,葉暢覺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梅妃退回之後,泰然自若拾起扔在一旁的衣裳,自己將之又穿了起來。她動作舒緩,充滿著韻味,有種讓人心動的美感。她穿好衣裳之後,回頭又看葉暢:「吾所欲者,不過是脫此囚籠,君既已定計,那紙自然可以還與君。若君覺得受我所欺,不願依計行事,我也唯有以此性命償之。」
現在紙在他手中,梅妃讓他離開,他方才所做的許諾,完全可以不遵守了。但他卻沒有輕鬆感,相反,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李隆基好梨園,後宮嬪妃,皆精通舞蹈。
「娘娘明日還請傷心痛哭,以顯不舍長安之意。入上陽宮后,娘娘如此行事……」
「今日所為,情非得已,不過徒引汝笑罷了。」梅妃淡淡地道:「如今紙又還你,你且收著,免得以為我真是害人之輩。」
葉暢原本是想惡作劇般地在她近乎赤著的胸上捏一把的——既然被栽上了這個罪名,不捏也是白不捏,但梅妃垂下眼瞼時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情緒,讓他心中突然一跳。
這女人實在是聰明,若非如此,也不能算計到葉暢了。葉暢仍在苦惱,梅妃看了他一眼,微笑著又道:「我性子雖冷,卻非無情之物,你若是不嫌我蒲柳之姿,殘絮之身,若是我去了遼東,你有意與我作巫山之會,我也不會拒絕。天子寵妃,承恩於你之身下,事了如夢,不留半點痕迹,無需你擔待,你難道一點都不動心?」
或許她是無意中這樣做的,也有可能她是要將女子天生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好讓葉暢無法專心來思考應對之策,這一擺腰間,風情萬種,分明證明,她也有不俗的舞蹈技藝。
若是區區小事,那倒還好了。葉暢當然想過,假裝答應,然後不認賬,但是以梅妃現在表現出來的智計,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
葉暢的這個表情,讓梅妃有些驚訝,但又甚為滿意。唯有這般冷靜,才足以托以大事。
「依你就是。」梅妃說了之後,車內便再無聲息。
岑參點頭道:「是有些與眾不同,倒是位巾幗奇女,竟然想到以私財充軍資,可惜了。」
葉暢有些無奈,催馬到了梅妃馬車之外,行禮道:「娘娘,洛陽為東都,繁華不遜於長安,娘娘在此將養些時日,聖人東巡之時,便可與娘娘再相會合。」
「除去裝我衣裳者不動,其餘財物,到洛陽之後盡付與葉司馬。」
聽說有財物相賜,那些軍士總算高興起來,車駕所到之處,行人紛紛避讓,他們掀起一路煙塵。
梅妃微微一笑,甚是歡悅:「既是如此,請葉司馬在紙上寫吧。」
「是臣。」
「想必葉司馬也知道,若是你稍有枉動,我便會大喊非禮,屋外的太監、宮女、兵士、護衛,必然蜂擁而入,既有隨我來的,也有你之部下。這樣一來,葉司馬就是有百口亦難自辯,一個試圖姦淫聖人嬪妃的名聲是少不了的。」梅妃輕聲說道,說到「姦淫」之時,她雙頰粉紅,目光也有些閃避,分明有幾分羞澀。
葉暢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到現在沒有任何異動。
文青難纏,女文青更難纏,葉暢愁得幾欲撓頭。停了會兒,他又勸道:「娘娘何必如此,我觀娘娘姿容,遠在楊妃之上,終有復得聖人寵召之時……」
「遼東之地,擇一小容,為我做道觀,我於此出家,靜極思動之時,便踏遍你治下山水,賞葉摘花,或泛舟于河海之上,或步登于青雲之間……」梅妃說到這裏,目光不禁有些遠了:「這等日子,乃我平生之夙志!」
略一遲疑,他行禮退出,到了門外,晚風一吹,他覺得有些涼意。
「某為外臣,此宮闈之事,某豈能相問?」葉暢道。
她拿出「為聖人分憂」的話來,說得冠冕堂皇,周圍隱隱也有嘖嘖稱讚之聲,那些護衛的御林軍士更是眼睛里能噴出火來。葉暢略一猶豫,只能抱拳道:「娘娘如此說,臣就不好再推辭,只是御林軍士隨行護衛,亦是頗多辛苦,還請娘娘分一些相賜,以謝其辛勞之功。」
葉暢無奈,只能提筆,依著梅妃之言寫下那句話。
梅妃的表現,實在太讓他意外了。
梅妃卻是抬頸看他,目光平靜,彷彿意識不到兩人近乎貼身相站,只要葉暢一伸手,便可以將她脖子卡住。
「娘娘未免強人所難,以你身份,天下之大,亦無你容身之所。莫說難以脫離這些宮女、太監監視,便是脫離了,娘娘又能往哪兒去?」
「啊?」葉暢訝然。
「那樣的話,倒有施展的可能……不過娘娘需要冒一些險。」
梅妃專心致志地聽著他說,最初時還面色平靜,但後來時便微微點頭,待聽葉暢說完整個過程之後,她輕輕一嘆:「果然,我總算眼光不差,運氣也不差,遇著了你!」
「這可使不得,臣謝過娘娘賞賜,但這些財物,盡屬宮內,非臣宜有,還請娘娘收回成命!」葉暢在外也道。
梅妃這才抬起眼,看著葉暢,兩人目光相對,過了一會兒,梅妃道:「你且在外等著。」
「唯有如此,方能少些波瀾。」葉暢苦笑道:「娘娘的誇讚,葉某是不敢承擔了。」
「這位娘娘有些古怪。」跟在葉暢身邊的張鎬道。
回到外間,梅妃來到葉暢身前,將那紙又交還到他手中,然後退了兩步,拜了三拜。
葉暢愕然,他們的商議之中,可沒有這一出。馬車裡陪著梅妃的那個名為雪枝的宮女也是怔了怔:「娘娘!」
葉暢無奈地道:「好,依娘娘所言……要我寫什麼。」
「葉司馬如何助我脫困?」梅妃沒有急著去拿那張紙,而是又問道。
「還請葉司馬憐我孤女,無拳無勇,唯出此下策。」梅妃幽幽嘆道:「我若真有心害葉司馬,如今大叫一聲便可,這紙留在我身邊,必然貼身所藏,不至流落。葉司馬將我救出囚籠,賓主之勢便易矣,到時便是我之性命,亦為葉司馬所有,何況區區一張紙?」
她衣裳穿好之後,端坐回位,揮了揮手:「你自退下吧。」
紙上筆跡映入她眼中,她攥緊了這張紙,輕輕吁了口氣,然後起身。
「是。」
「我此行有幾車細軟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