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頻年兵火動邊書
第285章 去途漫漫斷人魂
「呃……南將軍，我說了你可莫以軍法責我。」
「背不得滾瓜爛熟的，也不可能為積利軍。」南霽雲盯著他：「你這廝腦子裡專走歪門邪道，我就不信你這麼老實。」
南霽雲頓時眼睛瞪圓了，森然看著樊重武。
「你來何事，實話實說，某卻沒有精神逗你玩兒！」
一醒來，便嗅到撲鼻的香氣，睜眼一瞧，大盆油汪汪的肉就在面前。南霽雲頓時食指大動，伸手便將這盆子端了過來，正準備開吃，想了想問道：「軍士可有食？」
「你……你……我家大汗只是不忍攻城之下，滿城萬余百姓盡為齏粉。」
在旅順之時，便曾有葉氏族人，跟著葉暢去過隴右，又到了遼東的，可以說最受葉暢信任者之一，因為犯了此條，眾多人求情都沒有用，被葉暢親令處死。當時之事，彷彿還在眼前。
他到了城前，向城上拱手行禮：「某乃契丹迭剌部迪烈汗帳下參軍弓輔，請城上唐將敘話。」
但饒是如此，城池守備緊密，也不是沒有任何攻城器械逃至此處的契丹人能夠攻下的。
弓輔驚住了，其餘契丹人也驚住了。
弓輔情知自己這方底細盡被唐軍所知，心中既驚且惑，他翹首相望，忽然覺得悲從心來，忍不住嘶吼了一聲：「南將軍，如何你才人將城中契丹人還我？」
「將軍放心，軍士都已有了，不信你瞧！」樊重武笑嘻嘻地道。
這就瞧出不對勁來。
「現在是城裡的唐人不知道具體情形，故此不敢出來，若是他們知道我們已經人困馬乏，出來纏住我們，只等葉暢大軍跟至，我等便想走也走不脫了！」迪烈喝道：「況且如今我們無帳無食，不走，餓也餓死在此。」
整理了一番衣裳，弓輔盡量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狼狽。
這是飲鴆止渴！
弓輔狼狽回來，見到迪烈時，臉上哭喪之色再也按捺不住：「大汗，弓某無能，有負大汗所託……」
聽得南霽雲這樣
「你這就不知了，我聽聞大唐新設遼東總管府，委積利州司馬葉暢為遼東行軍總管錄事參軍，代行總管之權，就是收積利州的那位。這些唐軍，乃是他手中的積利州軍！」
「說細點，莫說這些沒用的！」
迪烈是受阻午可汗之令來遼東的，但契丹八部之間原本就很鬆散，迪烈也有自己的打算，並不真想一直聽令于阻午可汗。可此次大敗之後，若什麼都沒有獲得，回蓋牟州之後，想要再立穩足，就必須向阻午可汗求援。到那時，依附於人，豈會有如今的自在！
說完這三個字，南霽雲又抬起弓，開始瞄準弓輔，弓輔髮髻上所插的箭還沒有取下來，見他這神情，頓時慌了，轉身便走。
迪烈是帶著極大野心來遼東的，故此此前契丹人雖是殘暴，卻還有所控制，那些願意投靠過來的部族、城寨，只要獻上財帛糧食，派戰士隨同作戰，那麼就可以維持。可迪烈現在這句話，分明說得很清楚，他要吞併那些歸順他的部族、城寨，那些部族在寨要麼成為迭剌部的一份子，要麼就是被屠滅！
「看來果然是吃了大敗仗，若非如此，如何會善罷甘休？」
「一切就都拜託你了。」迪烈見弓輔要動身，向他一拜道。
「想來能用南將軍這樣的勇將，那位葉參軍也是了不得的英雄……」
「噗！」
「走？」
這些高句麗人胡思亂想，南霽雲卻只是在城頭打盹。他如此放鬆，高句麗人也漸漸不緊張了，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咱們司馬不是說了，咱們漢人要多生孩子多修路，讓路在遼東四通八達，讓兒郎在遼東天下布種……」
他心知此次為使，不僅僅是關係到自己在迪烈心中的最後信任，也關係
還沒有到城下，他便看到城頭的旗幟，心中不禁一緊：莫非自己猜測是錯的，安市城中的唐軍數量甚多？
「你讓他來攻城試試，六萬大軍作鳥獸散，如今他身邊還有一萬人么？」南霽雲噗之以鼻道。
「城已為唐軍所佔，為首者便是陣斬撒喇的那個南霽雲，我觀城中唐軍，雖然虛張聲勢，但兵力並不多，只恨我們輜重已失，不能在城下久呆，而且葉暢必然在後尾隨我們……大汗，我們此次……此次……」
南霽雲放眼看去，見果然城頭的軍士都拿著自己的竹碗在吃嚼，當下便狼吞虎咽起來。他吃得半飽，想想有些不對，抬起頭來，看著樊重武依然是笑嘻嘻地站在面前，便一皺眉：「你這廝這副模樣，定然沒有什麼好事……有話就說！」
眾人意見統一，便未在安市城多做停留，直接折轉向東邊的群山，從山間道路穿過，順便清理沿途經過的寨子。契丹人偃旗息鼓地離去，倒是讓城中的高句麗人心驚膽戰，總覺得契丹人定是在策劃什麼陰謀。
「你說什麼？」
「不曾想契丹人便這樣走了。」
南霽雲是真的睡著了，直到樊重武帶著人來見他，他才醒了過來。
這是葉暢定的政策，遼東漢人鼓勵生育，以為二十年後的未來增加人口。不過現在積利州依然面臨的大問題是人口比例失調，男女比例幾乎是二比一，即使葉暢已經花大氣力去收購新羅等地的適齡婦人，卻也顯得杯水車薪。
「你好大的狗膽，敢犯此條？」想到這裏，南霽雲瞳孔一縮，厲聲道：「你今日立了些功勞，便要找死？」
「想生娃莫非要我給你幫忙？」南霽雲似笑非笑地道。
「這些契丹人，從人數上來看，也就是萬人左右，而且他們紮營休息，連帳篷都沒有……莫非是吃了慘敗，只逃出這些人馬來？」
「有什麼
弓輔瞠目結舌，卻不知南霽雲是如何知道這回事的。
「這不可能！」
南霽雲猛然醒覺，想到自己守在城頭防止契丹人，這廝卻在城裡與那梁棟在一起不知做什麼，當下雙眉豎起：「這肉是哪來的？」
「這些唐軍應當不是柳城那邊來的吧……柳城那邊來的，除了催逼糧餉外，打起仗來也就那模樣，如何能敗契丹的六萬聯軍？」
旋即他又想到一件事，安市城離柳城甚近，如今大唐的安東都護府就設在遼西故郡城，若唐軍是從柳城過來的安東都護府兵馬……
「啊喲，如此說來，這位葉參軍當是軍中宿將，否則哪裡有這樣一支強軍，他們方才殺入城中時，那威風，嘖嘖，你瞧見在那打盹的南將軍么，我可是親眼見著他一槊捅穿四個契丹人，都串成串兒了！」
這倒沒有什麼，梁棟那廝本來玉是代城主，他要殺些牛羊，算得什麼大事？而且南霽雲對葉暢甚為細緻的軍紀，有時也有些不以為然，既知不是正面相犯，便沒有深究此事：「你總不會為殺了契丹人幾頭牛羊這般對著我傻笑半天，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眸中其實也含著淚水，可想而知，落入唐人手中，他的妻女會是什麼下場。他此時就不曾想到，他們契丹人南下之時，破了多少人家，擄了多少妻女。他咬緊牙，自嘴縫中吐出一句話來：「此仇，必報……我們走！」
周圍這樣竊竊私語，多少帶著些興奮之色。要知道這些高句麗人當中，其實有相當部分乃是流落遼東的漢人，只不過入鄉隨俗，服飾習俗上也與高句麗人相近，契丹人入城之後為了避免遇害，便偽作高句麗人罷了。大唐收復這安市城，他們心中還是頗為自豪的。
「啊，天下布武……」樊重武咽了口口水：「我也想多生幾個娃兒。」
「呵呵，梁棟殺的契丹人的牛羊
「竟然是南將軍，也不算久違，七八日前還在建安州城外一見。我道是我軍擊破唐軍之後，斬獲俘虜之中都不曾見到南將軍，原來南將軍竟然逃至此處。」
「唔，城中百姓，感念我大唐天軍將他們自契丹人手中救了出來，主動殺羊宰牛，絕不是我搶來的。」樊重武涎著臉：「南將軍放心，軍紀十一條，我可是背得滾瓜爛熟。」
要讓他帶話，南霽雲便沒有射他，只是冷笑了一聲。
「我們從松漠過來的時候，就是一無所有，但後來我們有了多少東西！」迪烈厲聲道：「歸途中，我准允你們去搶一切你們看到的東西，只要不願意加入我們迭剌部的，那麼就死！」
弓輔正待南霽雲回嘴，突的覺得頭上寒氣撲來，他一穿頭，便覺得一股大力帶著他頭向後仰了仰。伸手去摸，卻發覺一枝箭插在了自己頭上髮髻之中。
唐軍入城時說契丹人已敗滅，但現在證明唐人撒謊了，現在契丹人又說唐軍敗滅……這是真的還是謊言？
「少說廢話，讓他來攻，殺撒喇不顯我本領，再殺迪烈，方遂我意！」
故此，他們自以為在安市城視線之外紮營，實際上卻仍然被南霽雲看得清楚。
「正是，我們都一無所有了……」
弓輔第一次為使者去見葉暢時，南霽雲隨侍在身邊，故此認得他。弓輔當時也同樣注意到南霽雲，聽鉗牟丁介紹他便是陣斬撒喇的勇將，更是不敢小瞧。如今見城上竟然是他，心中再度一顫，便知自己此行難得善了。
弓輔猛然顫了顫，立刻否決了這個猜想，如果是安東都護府兵馬大舉而來，那麼對方不可能會守著安市城，而應該出來與己方野戰才對。對方旌旗雖多，應是虛張聲勢，實際兵力，並不充足。
但仔細一想，迭剌部到了現在這種境地，飲鴆止渴幾乎是唯一能讓他們撐過面前難關的方法了。至於其它，待撐過這一關之後，再細細
他對葉暢別的軍紀並不是十分在意，但對其中一條，卻是記得甚嚴，就是不許姦淫。他也深知，別的都好說，這一條若犯了，葉暢那邊的軍法官是不會問理由與身份，只一個字：斬！
雖是如此，既然來了，總得努力一番。
說到這裏，弓輔泣不成聲，周圍契丹人也是同樣失聲痛哭。
「迪烈自縛。」南霽雲冷冷地道。
「那便死。」
「大汗放心。」
「是，是……我呸，不是，生娃的事情，怎麼能讓你幫忙！」樊重武順口說下來，旋即意識到不對，他終於怒了：「我這張嘴……我就是想說，我瞧中了這城裡的一家小娘了，請南將軍成全。」
弓輔的驚與其餘契丹人的驚還不一樣，其餘契丹人驚之後是喜，這樣雖然不能減輕他們失去親人之痛，卻至少可以彌補他們的損失。而弓輔之驚過後是懼，這樣一來，契丹人在遼東便會四面樹敵，那些原本觀望甚至有可能投向契丹人的部族，便不會再歸心。
越看便越覺得是這麼一回事，故此弓輔再如何巧舌善辯，也難以動搖南霽雲之心。
「往哪走，迪烈汗，我們還能往哪走？」
「哼，那要看是何事！」
弓輔說完之後，便催馬而行，向著安市城進發。
契丹人在安市城外，並沒有急於接近安市城。雖然弓輔對積利州情形有所了解，迪烈與弓輔還算謹慎，可是他們卻不知道，南霽雲手中有望遠鏡這樣的利器。
「這個，這個……」
城頭之上，南霽雲探出頭來，似笑非笑：「原來是你這廝，倒是久違了！」
城上也有高句麗人，聞得此語，都訝然向南霽雲相望。
南霽雲不擅言辭，卻記得葉暢說過的一句話：唇槍舌劍不能代替真槍實劍。這一箭射出，既是表明自己的決心，亦是讓弓輔一大肚子準備好的言辭派不上用場。
他臉色頓時煞白，身下的馬也不安地向後退了幾步。抬頭望著城上的南霽雲：「你……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