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頻年兵火動邊書
第295章 左右跋扈誰與共
他身體前傾，從船舷上翻落，卟嗵一聲掉入水中，然後那水面上便浮起了淡淡的血跡。
「你就不怕這些功勞是帶毒的餌么？」安祿山向來貪婪，今日卻不得不謹慎起來。
聽得高尚此語，王昌齡與岑參都是勃然大怒，在高尚話語中，將葉暢當成了安祿山身邊的清客文人幫閑門客之流！當日高尚在安市城中，便以口舌之利佔據上風，當時葉暢沒有與他計較，他今日還想如當時一般！
旁邊一人聽得這裏，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忍不住插言道：「大夫，不可，若是如此，侯希逸、李懷玉死於葉暢手中，豈不是不予追究？這般做，會寒將士之心啊！」
安祿山笑著沒有開口，這時他旁邊的高尚伸出半截身子，居高臨下道：「聽聞葉司馬善詩，身邊王昌齡號稱詩家天子，岑參亦以詩聞名。今日安大夫與葉司馬相會，正風雲際會，請葉司馬作詩一首，為安大夫賀！」
「正是，侯希逸為安東都護府裨將，在邊疆征戰多年，頗有功勞，安大夫正欲舉薦用之。葉司馬，你擅自誅殺大將，莫非是視大唐律令如無物，視安大夫如無物，視大唐天子如無物？」高尚覺得這又是一個機會，頓時跳出來再次叫道。
他言下不以為舞伎樂工為恥，反而覺得自己能在李隆基、楊玉環面前舞蹈，那是得天子信任重用。他這一說，原本高尚要反唇相譏的話就說不出來，直接咽了回去，憋悶得胸中氣血翻湧，忍不住嘆道：「安大夫，你怎麼能這般說！」
「見安大夫無恙，吾心亦是甚慰。」葉暢笑道：「安大夫召我相見，不知有何吩咐？」
大唐天寶五載十月十五日，小雪突然而來，讓人意識到，冬日已經來臨了。
「葉司馬旁的本領倒還罷了，但你賺錢的本領，我是相當佩服的。」安祿山也直言道。
他心中除了震驚之外，還有恐懼。
李懷玉正對著葉暢邊哭邊罵，聽得聲音響起時已經晚了
葉暢言下之意很清楚，敢惹他，就算躲到安祿山身邊去，他也要想法子取了性命。李懷玉被安祿山帶到這裏，原本是作為指證葉暢的苦主，結果卻在葉暢一個眼色之下，便被射殺！
「侯希逸敢來我虎口奪食，那是自尋死路，他全軍盡墨，唯有表弟李懷玉脫身。我早欲誅此小賊，以震懾宵小，今日安大夫將其送來，我卻之不恭，只好要了他的性命了。」葉暢平靜地說道。
安祿山還在猶豫，嚴庄又道：「我請大夫問他有何欲求，也是為此，若是他就這般讓出安市城與首績，那其中或許還有詐，可若他尚有別圖，那麼有詐的可能性就極小了。」
王昌齡與岑參都是轉怒為喜，高尚固然嘴尖舌利，可是張鎬此時絲毫不遜色於他。高尚譏諷葉暢為清客文人，張鎬便嘲笑安祿山為舞伎樂工。張鎬的反擊如此犀利，高尚當時愣了一下，只覺得今日張鎬，似乎與當時全然不同。
「我料想絕非毒餌，葉暢收取建安州，開疆之功已經有了，多一州少一州，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莫非多一州朝廷就會將遼東行軍總管之職與他么？」嚴庄目光閃動，悄聲快速地說道：「首績亦是這個道理，他此次大勝迭剌部，斬獲、俘虜只怕近萬，千余首績，算得了什麼？」
「多謝安大夫！」聽得安祿山的吩咐，李懷玉咬牙切齒地道。
好一會兒，安祿山終於控制住自己，他冷聲道：「葉暢，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
他雖是年少，卻長得雄壯，而且矯健勇猛，安祿山有意令其成為自己的曳落河，故此帶在身邊聽用。
「不急，不急，在長安城中見著葉司馬，我心中便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今日咱們不急著談正事，不妨先敘敘別情……」
那少年郎正是侯希逸的
這艘船比起安祿山所乘船還要大，不過沒有起幾層的船樓，所以並不顯得高。見這船逆風而上，速度並不快，安祿山微微搖頭：「聽聞葉暢在旅順建船場造海船，莫非就是建的這玩意？」
「這廝好生無禮，時間馬上就到了，他人卻還未出現！」安祿山一部將道。
「安大夫當知安東商會之事。」葉暢徐徐說道：「此為京中貴女合資所辦，葉某不過居中經理此事，每年須得賺取足夠款項以支付京中貴人紅利。」
高尚定神向那船看去，也覺得有些不解，這船似乎不適合做戰船使用。
當著安祿山的面，他原以為自己是很安全的，卻不曾想，葉暢這邊竟然毫不猶豫便將他射殺了！
葉暢卻不會與他去爭這個弄臣的位置，笑著道：「安大夫言之甚善……如今別情已敘，安大夫何不轉歸正題？」
說來說去，還是葉暢方才下令射殺李懷玉的事情，給他的震懾太大。他向來是視人命如草芥的，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可見著有人比他更狠更果決時，他心中的驚畏，也非同一般。
「僅此？」
葉暢笑了起來，安祿山肯說出這話，就證明他已經心動了。
他們自然不會是孤舟前來，就在安祿山這艘船后不遠，還有二十余艘大小不同的船隻。又等了一會兒，河東岸仍然沒有見著動靜，安祿山皺著眉，正在懷疑葉暢是不是耍自己時，突然聽得有人叫道：「來了！」
「你覺得我們當收上他送來的這些？」
「五日之後，安大夫來取安市城。」葉暢道：「以此為安大夫賀！」
然後便看到一隊人從船艙中行了出來，為首者正是葉暢。
「我所求之事，便是安東商會商隊在
這至少證明兩點，一是葉暢明機善斷，料到了李懷玉會出現，早早做出這樣的安排；二是葉暢睚眥必報，這種脾氣還勝過傳聞，甚至比以跋扈著稱的安祿山更跋扈！
「離午時還差多久？」安祿山問道。
「安大夫如何說，自有他的道理，高尚，你勿太過無禮了！」嚴庄在側道。
「大胆！」
「該死！」
高尚只能再度搖搖頭，安祿山嘿嘿笑了笑，眯著眼睛看葉暢，看他如何應對。
不待王昌齡與岑參開口，張鎬卻笑著道：「葉司馬揮戈北向，契丹迪烈汗潰不成軍，叛將侯希逸授首建安，如此功業，當須賀之。聽聞安大夫善胡旋舞，如今安大夫船如高台，正好作胡旋舞為葉司馬賀！」
安祿山皺眉道：「僅此？」
「足矣，接下來是安大夫能給我什麼了。」
「葉暢，你這是何意？」葉暢的神情讓安祿山船上的眾人一時不知所措，過了會兒，高尚尖聲喝問道。
安祿山不僅知道安東商會，而且對其內幕知之甚詳，這個名聲古怪的組織，背後可是大唐大部分權貴勢力，甚至連李隆基、楊玉環，都從這商會之中獲利！
「哦？」
安祿山從在一艘船上，身披蓑衣，遙望遼河東岸，所見唯有一片蒼茫。
「另有首績一千，留與安大夫犒賞部下。」葉暢笑道：「以此謝安大夫將李懷玉這小賊送與我。」
「我所求之事，既有利於我，也有利於安大夫。」葉暢道。
安祿山還沒有說話，旁邊的嚴庄低聲道：「安大夫，問他要什麼！」
安祿山覺得嚴庄所言甚為有理，點了點頭，當下揚聲道：「你欲何求？」
不過今年的冬天來得遲些，遼河如今也只是清晨時才有點薄冰，到上午時分就完全化解，不影響船隻在此航行。
李懷玉得罪
「尚有一刻。」
葉暢心裏暗罵一聲，與你這個安胖子死屁豬有什麼別情好敘！不過安祿山既是這般說，他也不欲顯得自己很急迫的模樣，當下笑道：「安大夫要敘敘別情，不知當如何敘法？」
「放肆！」
「既然你迫不及待，那麼某要問一聲，侯希逸何罪，竟為你奸計所害？」安祿山臉上笑容收斂不見，面沉似鐵，目寒如星，瞪著葉暢，彷彿一頭猛獸，正欲撲擊噬人！
「聒噪之徒已去，現在可以與安大夫談談安市州了。」葉暢嘴角上揚，卻是雲淡風輕微笑自若。
葉暢仰頭向這邊看來，見安祿山按舷俯瞰，笑著拱手道：「見過安大夫。」
葉暢還沒有答話，便聽得安祿山那邊船頭響起哭聲，一個少年，出現在船舷之側，戟指指著葉暢，破口大罵道：「狗賊，你這無德無能的匹夫，殺我兄長，害我將士，奪我功勛，壞我邊事！葉暢，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牲！」
安祿山眼中凶芒閃動，葉暢在這種情形下射殺李懷玉，將他胸中的怒火也掀了起來。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下令與葉暢決一死戰，但他這個人雖是兇橫蠻暴，卻又有著狐狸的狡詐，葉暢敢如此肆無忌憚，豈會沒有什麼倚仗？
強自鎮定下，安祿山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旁邊的嚴庄低聲道：「安公，安大夫，制怒，制怒！」
隨著李懷玉落水，安祿山船上大亂，十余張盾將安祿山等團團護住，而船艙里數十名甲士沖了出來，以弓箭對著葉暢的座船，只等安祿山一聲令下，便欲來個蝟射！
安祿山所乘船雖然沒有對方大，但有三層船樓，故此能夠居高臨下，向著那船上望去，只見船上水工甚為精幹，雖是忙碌，卻沒有半點亂像。
安
「葉司馬大駕，還真難請啊。」安祿山哈哈大笑道：「長安一別，今日再見，我心甚慰。」
安祿山聽得這裏，笑著道：「我為胡旋之舞，只舞與天子與貴妃觀看，葉司馬欲見，只怕要到長安皇宮之中才成。」
「葉暢這廝倒是有趣，這些時日都忙著將安市城百姓南遷，這般天氣，途中也不知會死多少人！」他身旁的高尚笑著道。
「繼續等吧……若是能等到咱們滿意的結果，多呆一刻又有何妨？」安祿山道。
得知葉暢向南遷人的消息，他們甚為高興，這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曝露了葉暢的打算。
「不然，安大夫所倚者，范陽、平盧二軍也，侯希逸輩，乃安東都護府屬將，雖歸安大夫調遣，卻向來桀傲，頗有異心。其同黨之輩，亦多與我等面和心不和，借葉暢之手，除彼輩之獠，乘機安插忠於安大夫之將，并吞其下屬兵員，正當此際也！」嚴庄陰笑著道。
葉暢沒有說什麼，向著南霽雲使了個眼色，南霽雲會意，猛然起手，揚手便是一箭。他手中執的是張弩，早就已經上好了弦，而且他人在船的另一端，眾人的注意力全在葉暢身上，並沒有注意到他。安祿山身邊衛士注意到他的，也忙著去護衛安祿山，故此南霽雲一松弩機，弦聲凄厲，箭破空而出。
高尚還待說話，卻覺得嗓子里緊緊的，聲音都發澀，只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嚕聲，然後就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當收，自然當收，殺敵復地，此乃大功，今上最喜邊功，安大夫立此功勞，何愁宮中無賞？」
安祿山一笑，目光轉到正在自己前方的一個少年：「李懷玉，過會兒你可要認清楚哪個是葉暢。」
船卻不是從東岸來的，而是自遼河下游過來。安祿山抬眼望去，心中一凜：是艘大船！
那船雖是慢，但還是漸漸近了，很快便與安祿山座船並駕齊驅，然後拋錨泊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