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02章 只恨此身無一用
葉暢只是笑，李冶察言觀色，奉上筆墨紙硯，劉晏揮毫而就，完成之後，向葉暢一拱手：「可遂葉司馬之意了。」
「若是你手中每年流過幾十萬貫的生意，只怕也會如此。」又有人回道。
因為王昌齡的緣故，他與葉暢有書信往來，探討過一些生財、理財的觀點。李冶是這些書信的經手人，無論這個女人有沒有看這些書信的內容，都知道葉暢對於劉晏的態度可與一般官僚不同。
「遼東二州之地，百廢待興，急需人才，若劉公囊中有此等英物，還望勿吝。」葉暢察言觀色，便拱手道。
連梅妃那麼麻煩的身份，不都在旅順過得好好的？
「只是有些小麻煩，有勞劉公過問。」這兩個問題，其根源都在朝堂之上，甚至有可能在李林甫身上，卻不是劉晏能夠解決的。而且有些事情，也不宜劉晏知曉，故此，葉暢向劉晏道了謝，卻未直言，而是轉到其他：「劉公上回信中曾說到以鹽稅支撐國用之事，某卻另有想法，願與劉公商榷！」
眾人聽得她自嘲，都是大笑，那起鬨的官員搖頭道：「汝若俗物，天下盡皆銅臭之輩矣！」
他不怕麻煩，只怕無人。積利州、建安州，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他的獨立王國，朝廷的政令在此，都比不上他的一句話管用。再有什麼麻煩，把人帶到了遼東去，誰還能伸出手來？
「我不問他有何麻煩，只問他是否當得起劉公舉薦。」葉暢凝視劉晏。
與上次是得了詔書回長安不同，這一次，他可以說是私自離開遼東，回到中原。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與李林甫的密約出了大問題。
淺嘗、深吞，便有曖昧之意在其中，眾人都是笑了，包括楊慎名與那被稱為劉公的洛陽尉劉晏，也沒有發怒，只等著這位長袖善舞的奇女子解釋。
「處境不妙？」葉暢問道：「如何一個不妙法？」
跟著李冶拐過一座小院，便進到一處屋子，外表來看，這屋子樸
大唐天寶六載三月，春暖花開，洛陽牡丹迎來了極盛之時。
反倒是安祿山，藉著葉暢擊敗契丹人主力的時機，「收復」了安市州，朝廷的賞賜早就頒了下去，他的朝官職務，從御史中丞，也升為了御史大夫。
「既是如此，請劉公書信一封，以取其信任。」葉暢便又道。
在洛陽城中，她也是個傳奇人物，等閑人物，想要見她一面甚難。自然，洛陽令楊慎名不在其列，故此，楊慎名在此設酒宴宴請群僚時，李冶便親自出面，為眾人勸酒。
也有刻薄的人暗暗嘀咕，這看似慈悲的舉措背後，其實是販賣人口的勾當——每隔一兩個月，那些孩童們就會從洛陽城中消失，據說是被送到了遼東，但誰知道是不是被販去為奴為婢了呢。
故此這一句話，既是向葉暢表示敬意，也其實是擺明了立場。
劉晏乃是七歲就出仕為官的神童，哪裡不知道葉暢對他示好的用意，無非就是要招攬他罷了。但他的聲望資歷，都註定了他前有大好的前途，不像是王昌齡這般年過半百尚一事無成的過氣人物，也不像是岑參這樣缺乏名望提攜的年輕士子。
更何況他們的頂頭上司，洛陽令楊慎名，與葉暢關係也非同一般，雙方同為李林甫系的幹將。楊慎名之兄長楊慎矜，舊載便得李林甫之薦，成為戶部侍郎、御史中丞。
劉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一股淡淡的苦澀味道在舌尖盤旋起來。
原本李林甫答應，從中原給他補充人口，但自入了天寶六載之後，此事就被叫停。不僅如今，登州司馬元公路也得到消息，說他的位置頗為不穩，似乎是有人覺得這個位置乃是美差，準備取而代之。
這個舉動有些失禮，眾人跟著向門口望去，不過看到的只是李冶的背影。
「說起來與葉司馬也有些關係。」
方才她敬旁人酒，都是淺嘗輒止，甚至敬楊慎矜亦是如此，但唯獨對這位劉晏，卻滿杯之後飲勝。
不過心中雖是猶豫，面上葉暢卻笑了起來。
唯有到了其中一人面前時，她才發自內心地舉杯：「劉公，奴不勝酒力，當劉公當面，卻不得不盡飲。」
「這位李大家倒是不拘俗禮，咱們在此宴飲，她卻就這般離開了。」有人嘀咕道。
難怪他方才的神情有些異樣，這人竟然是韋堅一黨。葉暢可能是韋堅一黨最痛恨者之一，劉晏將這個第五琦舉薦給葉暢，一來是想藉著葉暢之力，幫助第五琦擺脫如今的處境；二來也有試探之心，看看葉暢的器量究竟如何。
「哦，不知是何人，又有何麻煩？」葉暢聽到這個，卻是一笑。
這是半贊半諷了，他給葉暢出了個難題，葉暢同樣給他出了個難題。這封信可不好寫，若是第五琦真因為韋堅之牽連獲罪，那麼這封信同樣可以將劉晏牽連進去。
「此人複姓第五，名琦，字禹珪，京兆人士。」劉晏微笑起來，盯著葉暢道：「曾為陝郡太守從事，后貶官歸家，但近來聽說他處境不妙。葉司馬若想用此人，此正其時也。」
「莫說這些，大夥喝酒，喝酒！」
「我看葉司馬行事如此隱秘，此次回關內，想必也有不小麻煩吧？」劉晏聽得葉暢這般說，心中微微有些感動，葉暢對他的意見當真是極重視，因此他略猶豫了一下，便開口道：「若不嫌劉某愚駑，有什麼需要我相助之處，請吩咐就是。」
略一猶豫，劉晏看著葉暢：「有一人倒是極合適，但他身上……卻有些麻煩。」
劉晏會意，有意留到最後，待眾人都離開后，見李冶嫣
元公路與葉暢算得上是利益同盟，而且他所主政的登州，乃是遼東與大唐本土聯絡往來的咽喉，此位置之上，葉暢當然希望能安排上親近他的人物。若是元公路實在要調離，也應該爭取其繼任者。
見他不欲直言，劉晏自然也不強求，兩人討論、辯析了一番之後，葉暢又道：「經濟之術，士大夫往往以其理財而輕賤之，但我以為，所謂經濟，經世濟用之意也，為官當政者不懂經濟之術，即是不通經世濟用之學。當今天下雖是有許多人號稱名臣，不過庸碌因循之輩罷了，通經濟者少之又少。我與劉公商榷之言，我欲將之結集成書，廣印四方，不知劉公意下如何？」
故此眾人心癢難耐，卻一個個做出危襟正座的模樣。李冶見他們這番情形，心中既是得意，又有幾分不屑。
那些官員本來對這個風情萬種的女掌柜便懷有些不軌之心，只是畏於葉暢、楊慎名的威勢，不敢發作罷了。但此時，他們便可以起起鬨，哪怕吃不著，過過嘴癮也是好的。因此頓時有人叫道：「李大家，你這樣就不對了，雖然劉公乃是洛陽尉，但楊公為洛陽令，品秩更在劉公之上，你敬楊公時只是淺嘗，敬劉公時卻是深吞，莫非是欺楊公乎？」
劉晏忙還禮，搖頭道：「葉司馬何出此言，你我雖是初會，但神交已久，葉司馬經濟之才，某甚為欽佩，而葉司馬復疆之功，更令我五體投地，只恨自己乃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不能效法葉司馬，去邊疆為國效力！」
葉暢苦笑起來，聰明人的眼光就是准，只憑藉他行蹤隱秘一事，便覺察到他此行的尷尬。
「自然當得，他理財經濟之能，不在劉某之下！」
聽得他這般問，劉晏心中一動，神情便有些異樣。
葉暢回中原的事情，已經傳了許久，原因就在於此前他的戰功。收復建安州，殺俘契丹等叛
那官員哂笑著舉杯飲盡：「好，某便罰了這一杯！不過，李大家，你還沒有回應某方才之語呢！」
雖是酒酣耳熱，這位李娘子也是眉宇間萬種風情，在場的官員們卻不敢有調笑之意。任誰都知道，此女乃是葉暢信重之人，而得罪葉暢，韋堅、李邕、皇甫惟明等就是前車之鑒。
但他內心深處，卻有幾分疑惑，葉暢與楊慎名的關係很不錯，雙方在朝中同屬於李林甫陣營，當年安置災民之事，雙方合作得非常愉快，直到現在，楊慎名對葉暢仍然是讚不絕口。葉暢既然到了洛陽，楊慎名又在場，他為何不見楊慎名，卻來見自己？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葉暢堅信，在劉晏身邊，肯定是有一些同他一般善於經營理財的人物存在的。劉晏挖不動，能挖到這些人物也好。
葉暢笑道：「劉公前程似錦，而且在邊疆在東都，都是為國效力……我請劉公來，是知道劉公慧眼識珠，能識人薦人，不知劉公是否有合適的人才可以舉薦與我？」
劉晏自己卻知道，李冶之所以對他另眼相待，原因並不在於自己的那幾條建議，而是葉暢。
她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見那人影，便怔了怔，然後欠身告罪，向外邊出去。
大觀園裡也有一個牡丹園，此時正是李冶最愛呆的地方，她如今已全面組持大觀園，而不僅僅是以往只限於四區中的一個了。
這是真話，大觀園這些年來，一直是李冶在操持，每年收入，都不下十萬貫，而李冶往往將其中相當一部分捐出來，修橋鋪路，特別是收養那些被遺棄的孩童、失去父母的孤兒。眾人知道她好錢，也知道她好
「楊公綽約，美姿容，有威儀，奴心中暗有傾慕，但終比不得劉公翩翩少年，英才早成啊。」李冶一句話誇了兩個人，然後話風一轉，卻又道：「不過奴敬劉公飲勝，卻非為此，只因奴經營這大觀園，諸公雖都是客，卻唯有劉公，曾賜計兩條，令大觀園客人更多、更愛花錢。諸公皆有大才，可奴卻是個眼睛里只有阿堵物的俗物，自然要待劉公更不同了。」
也有人說，此次葉暢功高，故此難賞，朝廷里還有些爭議。
劉晏沒有參与這種討論，而是若有所思。能讓李冶離席的人或事可不多，莫非是遼東的那位葉司馬回中原了？
李冶笑語吟吟，眼中波光流轉：「這位郎君此言差矣，楊公方才都說了，今日只論同僚情誼，不說官職品秩，故此奴眼中只有楊公、劉公，而無楊明府、劉少府。郎君出言不當，當罰酒一杯才是。」
劉晏失笑起來，用手指頭點了葉暢一下：「葉司馬哪裡年少，分明是老狐精也！」
葉暢聽得牽涉到韋堅的案子，便知道有些不妙，這可是李林甫盯得緊緊的案子，他居中伸手，會不會引起李林甫猜疑？
這是葡萄酒，而不是葉暢釀製的高度白酒。高度白酒對於酒鬼們來說是非常過癮的好東西，但因為太容易醉人，真正的宴飲場合，為了防止失儀，眾人都寧可去喝葡萄酒。見劉晏喝完，李冶盈盈一笑，正待說話，卻見一個人影在門前晃了晃。
「理當拜會。」劉晏心中有所準備，笑著應道。
然後他便看到葉暢笑吟吟地向他一揖：「來得隱秘，不好在外相迎，還請劉公見諒。」
「也請劉公放心，至少這位第五先生的性命，我會想法子保住。」葉暢也道。
宴席散后，劉晏正準備離開，卻見李冶又匆匆而來，給眾人送別，同時向他使了一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