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06章 長安大道阻且長
他是憨人，但說的話卻讓葉暢愁眉一展：正是如此！
第五琦愣了好一會兒，顯然內心深處在猶豫，但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搖頭道：「葉司馬能提出經濟一詞，我這點本領，對他沒有什麼用處啊……與其背著背主之名去那尸位素餐，倒不如閑居在家啊。」
「沒有什麼。」
「聽聞十一郎你在遼東將自己的戰功還分了一部分給安祿山？做得好，做得好，有古之名將風範。」
岑參心念急轉，原以為辯贏了第五琦，他就會願意考慮去遼東，卻不曾想此人頑固，更在預料之上。他沉默了會兒，然後道：「第五公也太小瞧自己了，某在遼東，見過葉司馬的一篇文章。」
「實在不行咱們就跑回遼東去，大不了一拍兩散，有遼東二州之地，便是天子也奈何不了咱們！」善直嘟囔著道。
但想起李林甫「口蜜腹劍」的歷史典故，想到他在這裏幾乎沒有談任何正經事，就是陪著自己喝茶閑聊，甚至談風花雪月，葉暢心裏就不寒而慄。
但這一時刻，第五琦突然覺得，自己滿肚子的理論，都比不上岑參轉述的那句話來。
在那裡愕然許久之後，第五琦一把抓住岑參，迫不及待地問道。
「無妨，看來別人做的事情，比我們想的要細緻啊。」葉暢道。
第五琦又是愣了半晌，終於苦笑道：「葉司馬思慮之長遠，非我這庸碌之輩能比，我哪裡能有什麼方法！不過，聽得此事，我倒是願意附於驥尾，看葉司馬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這個人卻是此時難得的理財高手，雖然他現在年紀尚輕，並沒有幾十年後那般手段，但在韋堅手中練過數年，對於經濟運行已經有了一些了解，並有了自己的初步認識。在與劉晏等同好者的討論中，又進一步讓自己的了解認知變成了理論……
「與相公說了些什麼？」楊齊宣又問道。
「這個……」
「李公，某還有要事……」
「這當真是葉司馬文中所言……那篇文章呢，岑公大才，這等雄文，定然能倒背如流了，還請口誦，讓在下長長見識！」
盧杞的回答讓楊齊宣很不滿意，他想不明白，李林甫怎麼會留著這樣一個傢伙在自己身邊。他甩了一下衣袖，邁步入門，決定自己去尋李林甫相問。
葉暢薄有詩名，但文章卻寫得不怎麼樣，畢竟詩可以抄，但此時的文辭卻抄不來。故此第五琦聽到岑參提及葉暢的文章，頗有些哂然：「我也曾拜讀過葉司馬之詩，至於文章，卻不曾聽說，莫非葉司馬還是班固、楊雄之疇？」
「小事，小事，此等小事，你如何需要在意？」
「遼東地廣人稀，有不少胡蕃，又離新羅近，胡女和新羅婢風味，與中原大不相同吧？」
「這個……這個……」岑參有些愣住了。
第五琦啞口了會兒，然後道：「葉暢所作所為，莫非不是以百姓之膏脂，奉聖人之私慾？」
「怎麼可能！葉司馬請你去，乃是有大用，別的不說，如今便有一件事情，正需要藉助第五公的才智！」岑參覺得有戲，當下又靈機一動，想起路上所遇種棉之事，便將之說了出來，然後又道：「第五公可有法子解決此事？」
「若是第五公真有興趣，何不與我一起前去見葉司馬？」他解釋了一番之後，便又道。
就在岑參這個經濟學二道販子忽悠第五琦的時候，葉暢此時正面色難看地坐在李林甫府中。
並不是因為坐在門房等候而面色難看，他現在的位置在李林甫的月堂之中，也不是因為被晾著而心情不好，事實上他剛到，李林甫便
他回過頭來，忙向來人行禮：「原來是楊大夫！」
善直迎面而來，見葉暢的表情，便知道事情有些不順：「怎麼了？」
第五琦臉上有些發燙，此事他親自經手，自然知道。不過一頓之後，他便反駁道：「雖困窘一時，但如今關中數百萬百姓，仰賴廣運漕渠……」
「李公，登州司馬之職……」
第五琦沉默了好一會兒，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失禮，道聽途說，便妄下定論，還請岑公見諒。」
「三哥說得是，咱們有遼東，誰都奈何不了！」他向善直說了一聲，然後便離開。
「第五公莫急，葉司馬在此文中，棄『理財』而用『經濟』代之。」岑參笑了一下，想到自己當時對葉暢這種玩文字遊戲的不解，還有葉暢自己的解釋：「理財只是小術，而經濟方是大道。理財，不過是坐守困城，便是財越理越多，也只是便宜一二人罷了。經濟，乃是經世濟用，使天下財富如血脈一般流通起來，所經之處，人人獲利，生生不息！」
楊齊宣對眼前這個在刑部掛了個主事名頭的年青官員，其實沒有多少好感。他自己長得相貌堂堂儀錶非凡，自然是有些瞧不起盧杞。盧杞對他笑，他卻是一揚下巴，雖然沒有其餘過份之舉，但盧杞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輕蔑。
「李公，既提及遼東，往遼東移民之事……」
岑參撓著頭，乾笑了兩聲。他的志向乃是立功邊塞，對於葉暢的新經濟學不大感興趣，雖然在與葉暢的爭論中能背誦其中一些給他印象深刻的句子，卻並不等於葉暢那篇半文不白沒有什麼文採的文章，他能夠背下來。
若在此是別的什麼人，定然會哈哈大笑，將之視為瘋話，多半還要點評兩句，葉暢寫詩尚可，寫文不入流
此時文人，因為書籍珍貴，大多都有將文章背下來的習慣。在第五琦看來，葉暢這段話如此驚才絕艷，那麼整篇文章也都應當是非常出色的。岑參應當將之背了下來，只要聽他背一遍，想來其中深刻的內涵，自己能窺視一二。
這股大潮之中，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聽得第五琦如此說，岑參大喜，知道今天自己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
經濟，乃是經世濟用，使天下財富如血脈一般流通起來，所經之處，人人獲利，生生不息！
「不過是以百姓之膏脂，奉聖人之私慾罷了。」岑參卻冷笑起來：「關中數百萬百姓，豈在韋堅想念之中？第五公以韋堅、李邕指責葉司馬為姦邪，以某之見，恰恰相反，除此二人，才是為大唐百姓除奸去邪！」
自己去遼東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當舉朝皆敵的時候，自己能有一片遮風擋雨的地盤嘛！
「岑公，還請勿吝嗇，將此等雄文賜教於我！」第五琦只道他是假意推託，便又道。
「哎，老夫知道老夫知道，你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來此，老夫再見你。」李林甫捋須笑道：「如今天下承平，四邊靖安，還有什麼要事！」
第五琦乃是這個時代最好的理財專家之一，對於貨幣，他有一種超越時代的敏感，正是因此，他聽得岑參轉述的「棉吃人」這個詞中，隱約看到了一股大潮在涌動。
盧杞深深瞅了他一眼，微笑著道：「剛剛離開。」
出了李林甫的府邸，葉暢站在街頭，長安城三月的風吹在臉上，雖是溫暖，卻讓人身上覺得不適。自天寶初載以來，長安城的城市建設就沒有停過，整個長安就像是一座大工地一般，不是這邊拆，就是那邊拆。先後兩任
好在遇到的是第五琦。
莫說只是李林甫的猜忌，便是李隆基翻臉，只要不能在長安城中將他當場處死，讓他逃回了遼東，又能奈他何？
可是李林甫不是楊慎名，他不敢翻臉！
「此事第五公比我知曉得應當更清楚，葉司馬聽劉公轉述閣下一些言論之後，曾說第五公乃理財能手，可增財賦而民不覺疲累。」岑參此時怒氣已消，又入座坐下：「某，一介書生，所能者不過文牘，不足與閣下道之。」
李林甫是真怒了，自己從種種跡象中得到的推測，現在已被證實。如今李林甫對他，不過是虛與委蛇，根本不是以往的推心置腹！
這人臉上一塊青斑，看上去甚是醜陋，但一雙眼睛，卻是尖銳如劍。葉暢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他才回過頭來，正準備進入李林甫府。
「聽說相公與葉暢在月堂相會？」趕來的是楊齊宣，李林甫的一個女婿，他正色問道：「不知現在葉暢是否尚在府內？」
在這個還沒有經濟學概念的時代，在這個一多半貿易還要靠著以物換物的時代，這種觀點，一旦發出，是何等的……笑話！
「這倒奇了，搜刮民財，百姓還能得到好處？」
說完李邕，岑參話題一轉，又到了韋堅身上：「第五公曾在韋堅麾下任職，其人行事如何，第五公最是清楚，無須鄙人多言，但有一事，不知第五公可否告知。韋堅疏浚廣運渠之時，自長安至洛陽，漕渠兩側，百姓生計如何？」
岑參哂然一笑，搖了搖頭：「說你道聽途說吧，這些人物之敗，都說與葉司馬有關，但除李邕之外，無一不是牽強附會。至於李邕，徒有其名，內不能退奸去邪有作為于社稷，外不能建功立業安撫黎庶，只知驕奢淫逸，當初孔
「李公，我此次入京，未得聖旨，此事還請李公……」
他雖然口中說無妨，心裏卻是明白，事情比起想象的要麻煩得多。李林甫不僅僅是想要在遼東獲取更多的利益，只怕他已經對自己起了猜忌之心。
「自然是，對此葉司馬從不諱言，不像某些人，一邊做這等事情，另一邊還大義凜然斥別人為姦邪。」岑參痛快地承認，但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只不過，某些人奉百姓之膏脂以奉聖人之私慾時，弄得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而葉司馬行此等事時，百姓卻皆能從中收穫好處。」
想到這裏，葉暢頓時念頭通達，原先的那點子抑鬱頓時消失。
眼見時間打發了不少，李林甫笑道：「朝廷公務繁煩，十一郎遠道而來，風塵卜卜，我就不留你了，來人，替我送客。」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送客，這種情形之下，葉暢心知再留下也沒有什麼意義，沒準還惹惱李林甫，將表面上的和睦都揭開來。他心中覺得十分驚訝，自忖自己沒有少往李林甫這邊送禮，信件上少不得一些早請示晚彙報的應付領導的手段，為何李林甫的態度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甚至連一點徵兆都沒有。
這時卻聽得有人喊了他一聲：「盧杞！」
他離開之後，李林甫府門前，一個人伸出頭來，望著他的背影，出了會兒神。
半個時辰當中，葉暢與李林甫的對話，就充滿著這樣的內容。葉暢此次進京，事關重大，連招徠第五琦這樣的大事，他都只能委託岑參代勞，哪裡有那麼多時間與李林甫在這閑扯。
他開口認錯，讓岑參心中一喜，便要開口替葉暢招攬，但旋即聽得第五琦道：「某所能者，無非是理財，葉司馬自己理財之術，當世無雙，用不著某這些庸鄙之輩，岑公還是請回吧。」
上回他來，李林甫是恨不得連夜就把他招為女婿，此次再來，卻是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