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08章 八方玲瓏四面光
「遼東的葉司馬，聽過，聽過，只是不曾想，他竟然會如此得天子信重……既是如此，我倒非要來此干謁了。只是今日未帶文章，明日再來時，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那兵士心中暗暗腹誹了一句，無非是矮子裏面拔高子，禁軍中有些本領的都跑到邊軍去立功了，剩餘的不是酒囊飯袋就是徒有其表的架子貨，故此才輪得庄坦來。不過嘴中卻道：「那自是因為庄校尉得大將軍看重。」
「五弟笑什麼，外邊的那些兵士，嘴上說得好聽，實在上分明是來監視拘禁我們的。」善直道：「不過這等程度的監視並無作用，今夜咱們就可以逾牆脫走！」
第五琦在長安呆得久了，而且經歷過韋堅之事，對這種情形並不陌生，神情便是肅然。岑參聽了他的解釋，頓時激靈了一下：「不會吧……怎麼會如此？」
葉暢琢磨著自己該如何將目前的局面扳回之際，長安城中的一隅，楊釗府內，楊釗將面前傳遞消息的僕人打發走，長長嘆了口氣。
「這位葉司馬，莫看現在處境不大妙，但咱們不但不能得罪，而且還得將他奉承好來！他這等理財本領，一時失意又如何，遲早會有大用。到時后，沒準咱們的犒賞，就要靠著這位葉司馬弄來！」
「在下乃是左龍武軍校尉庄坦，因為聽聞葉司馬立功返京，奉上命前來護衛。」
「那門口的兵士，乃是禁軍，葉司馬再受聖人恩寵，也不至於令禁軍為他站崗吧，更何況，這可不是充任儀仗的幾個禁軍，你看……僅僅前門，便足有數十人，看上去不像是護衛，倒像是……包圍！」
「原因么……」
原本以為高力士是在當牆頭草，現在看來，他並不是當牆頭草，而是早就做出了選擇啊。
今年正月之時，已經久疏政事的李隆基，不知是哪根神經管事，突然下詔令天下通一藝以上者入京備選，大約是想玩一回唯才是舉，這個詔
「不必，若是真要對我們動手，剛才就動手了，甚至我們在李林甫府中時就動手了。」葉暢道：「李林甫如今出門，都是數百步騎開道凈街，府里抓我們幾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葉十一此次有難了。」楊釗不勝唏噓：「念及以往我與他的交情，心中頗有感慨。」
這人說話圓滑，不像是個武將，倒更像是個在官場上打滾久了的官僚。葉暢心中雖是不喜，面上卻應付了幾句，然後自顧自進了宅邸之中。
「諸位請了。」他抱拳拱手：「這宅邸可是哪位大人物府，昨日經過時還不曾看到諸位，今日怎麼來了？」
那些龍武軍士齊齊看向庄坦，庄坦眉頭皺了皺，狐疑地摸著下巴：「郎君是何許人也，為何發此問？」
話聲未落，裡屋砰的一聲，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楊釗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其妻裴氏怒氣沖沖地過來。
「亂拍馬屁！哪裡是這個原因，只不過大夥都知道我這個人做得有分寸罷了。」庄坦笑道：「你當此次差使很簡單么？」
他身邊跟著的是長子楊暄，聽得他嘆氣，便開口道：「大人為何嘆氣？」
只是驚惶了片刻，岑參便靜了下來，他想到了一種預案，是舊載與契丹人交戰前葉暢擬定的，就是軍情不利時當如何應對的預案。那份預案中有一種軍情不利的情形，乃是小部隊被敵軍包圍之時，被圍者當如何處置，而包圍圈外者又當如何處置。
第二天上午，第五琦與岑參又到了葉暢宅前，不過到了這裏之後，他們卻驚訝地發覺，原本在門前的龍武軍軍士，竟然都不見了。
「有什麼難的，這宅子里的那位，觸怒了聖人，最好的結果也是貶官，沒準就是監禁，砍了腦袋也說不準。」
楊暄一縮脖子，頓時溜了，楊釗頓時灰頭土臉，大覺夫綱不振。
「校尉的意思？
「葉司馬此次潛回長安，原因為何？」第五琦好奇地問道。
「不，不像韋堅他們被捕的情形！」冷靜下來之後，他鬆了口氣：「第五公，你看，這些兵士雖是圍著葉府，卻根本沒有攻打抄家的跡象，他們也絲毫不緊張，顯然不以為會發生廝殺，也不以為宅里的人會逃跑！」
「原來如此，校尉英明！」那兵士馬屁狂拍，心中卻在想：難怪方才這種仗式，都沒有將那葉暢嚇著，想必他心中也有數，他就算是惹了聖人不快，念在他賺錢的本領上，聖人也會放他一馬吧。
沉默了一會兒，葉暢拱手道：「有勞了。」
左龍武軍校尉！
「汝是何人，這又是何意？」
那群兵士圍了上來，葉暢揚聲道：「誰是首領，上前說話！」
「是說與我聽的，有意交好啊。」葉暢淡淡一笑，對一臉疑惑的善直道。
「怎麼了？」
他倒是會說話，庄坦哈哈笑了聲，心道這廝看模樣是個伶俐的，既是如此，倒真該與他結個善緣，反正自己等人的來意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當下庄坦道：「郎君有心了，這位葉司馬在邊關立下大功，此次進京，上頭讓我們護衛，一是保護其安全，二是彰顯其聲勢。郎君既是讀書人，應當聽說過葉司馬之事啊？」
左龍武軍屬於北衙，它是李唐禁軍的一支，如今實際上的掌控者為高力士。葉暢眉頭一皺即散，連左龍武軍都調動了，這個聲勢，可真是不小。
「不敢，葉司馬在遼東之功，卑職是極敬仰的。」庄坦笑嘻嘻地道：「卑職雖是奉上命來此，卻也是心甘情願，營中不知多少兄弟，都羡慕卑職呢。」
門外庄坦所言，應當是說與他聽的，既是表明自己的苦衷，又向葉暢泄露了一點消息：雖然有人要為難於他，但也只是為難，並不是真要將他怎麼樣，至少他還不必擔心性命之憂。
「你尚年少，不知這
脫身對葉暢來說不難，象善直所說，夜間逾牆而走，那些在長安城中養尊處優慣了的龍武軍兵士，肯定是盯不住他的，再加上此前葉暢的種種布置，完全可以在朝廷通緝的命令傳到之前趕到登州，然後乘船逃回遼東。但這樣的代價太高，至少還在卧龍谷中的嫂嫂方氏也侄兒侄女，就很難也帶回遼東去。
「你的意思？」
而且這是最後不得已時才採取的手段，現在葉暢還有扳回局面的機會。
庄坦一笑應允，反正他們得的命令，就是勿使葉暢離開他們的監視，而沒有說不準葉暢與外邊傳遞消息。
「雖非抄家，卻也包圍，岑公，如今當如何是好？」
葉暢隨從只有二十余個，但這二十余個卻都是積利州軍中的精銳。
庄坦並不惱怒，在門外嘿嘿笑了兩聲，周圍的兵士見他這模樣，便有些不解：「校尉為何發笑，這位葉司馬可是好大的脾氣！」
「胡說八道！」庄坦哼了聲：「你們這些小子，長點心思，若真如此，哪裡要動我們龍武軍？葉司馬怒了聖人不假，但除了葉司馬，還有誰能每年給聖人送上幾十萬貫的錢鈔入內庫？莫忘了，我們禁軍花費，也是內庫支使！」
第五琦哈哈笑了笑，並不推辭，他大步上前，徑直到了那些龍武軍軍士面前。
「原來如此……這裏住的是遼東行軍總管府錄事參軍、積利州司馬葉公諱暢，若你是干謁到這家來，怕是走錯了門路，葉公乃是邊臣，不是朝中大員啊，哈哈……」
故此他們頓時刀劍出鞘，眉眼也豎了起來，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預案是葉暢在遼東大力推廣的一種對策方式。他自知自己並不是算無遺策的神仙，在面對李林甫、皇甫惟明、高力士等人時，甚至在面對如今還有些幼稚的盧杞時，他都屢屢被其人算計，故此，他為各種可能的突
「不是朝中大員，諸位乃是禁軍，天子親衛，怎麼會在此處？」第五琦訝然：「將軍莫要哄我，我只是投遞文章罷了，不會驚擾貴人。若僥倖得貴人賞識，也算與將軍結個善緣。」
葉暢卻是擺手，冷笑。
「看起來，是有人煽風點火，有人推波助瀾，有人隔岸觀望，有人順水推舟啊。」葉暢眯眼道：「只怕咱們的李相公，也是在評估，我究竟還有多少能力。」
他回到住所沒有多久，那邊岑參領著第五琦興緻沖衝過來。岑參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故此甚為歡喜，而第五琦想著從岑參那邊聽來的有關「經濟」的一些論述，也同樣是甚為興奮。但兩人到了葉暢宅前，一見門口站著的軍士，岑參還不覺得，第五琦卻是一把將他拉住。
最重要的是，經過這兩年在一起摸爬滾打，這二十餘人對葉暢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莫說來的只是些兵士，就算來的是大唐天子李隆基，若要打殺葉暢，他們都會上前阻攔。
「某書生也，聖人有旨，召天下通一藝以上者入京備選，某故來此，欲干謁貴人，只是不知此宅中何許人也？」
一個著皂絹甲的軍官上前過來，笑著拱手道：「見過葉司馬。」
第五琦也注意到這一點，見岑參這麼快就反應過來，恢復鎮定，他贊了一句。聽得他的誇讚，岑參不免臉紅，謙遜道：「非我有此定力，在遼東經歷過諸多事情，又做過多種推演，只要能靜下心來，自然可以看清局勢，進而尋找應對之策！」
「知道為何是我得了這份差使，別人就只能幹看著么？」庄坦嘿嘿笑著問道。
「還觀望什麼，楊釗，你這廝可知曉，這一個月你花費便有一千貫之多！若不是我在安東商會還分得了一些紅利，你哪有這般好日子？葉十一倒了，誰人能帶安東商會獲利？」裴氏兇悍地吒道。
這些軍士，究竟
入京參与科舉、選拔的書生，拿著自己的文章干謁，這等事情，在長安城中每日都有發生，而且百余年來諸位名士，幾乎都做過，第五琦這般說，並不惹人懷疑。
「不可能，葉司馬心思縝密，凡事多有預判，他在遼東之時，要我們針對各種可能突發情形，準備好預案！」岑參用力搖頭：「這等情形下預案中如何說的……」
他方才只是不曾注意，現在用心一觀察，便知道第五琦的判斷無誤。第五琦看了他一眼，見他頗有驚惶之色，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位葉司馬……只怕也要步韋公後塵了。」
「有勞第五公了，沒有想到，原本是請第五公去遼東相助的，卻在長安就勞煩了。」岑參有些慚愧：「實在是時機不巧。」
第五琦回到岑參身邊，將問答都說與他聽了，然後笑道：「岑公料想不差，看來到現在為止，葉司馬還是有驚無險。岑公可有什麼話要傳遞，明日我藉著送干謁文章之機，一起送進去。」
「大人這樣說來……為何不助葉十一一臂之力？」楊暄年紀漸長，如今已開始跟著楊釗接人待物，他心裏是有些親近葉暢的，因為葉暢每次給楊釗送禮時，總少不得他一份。可以說，葉暢是第一個將他當成成年人來看待的，故此，對於這位年紀並不比自己長多少的「世叔」，他也願意伸一把手：「大人待人，向來以義字為先，葉十一有難之際，大人隔岸觀火，似有不妥啊。」
「既然不是抄家，情形就沒有那麼緊急，我先打聽一番。」岑參略一猶豫，向第五琦拱手道：「我隨葉司馬去遼東，又隨他一起回長安，想來不少人都知曉，還請第五公過去問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五公與葉司馬向來並無交往，不會引起懷疑。」
岑參与第五琦解釋葉暢放下遼東跑回長安的原因，同時葉暢在宅中卻是一笑。
庄坦說話的聲音不小，所以隔著門板，院子裏面的人也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