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13章 葡萄架倒郎篩糠
杜位深以為然，點了點頭：「以往不知，今日知矣……我看，我那位連襟落到今日之下場，便是葉十一所為。」
「我以為什麼？」楊妻眉毛豎起，終於回應：「你這不要麵皮的東西，黑了心腸的骯髒貨，裝模作樣的偽君子！」
楊齊宣頓時又愕然，張著嘴巴，半晌合不攏來。
今夜就在書房裡湊合一夜吧，反正書房裡也有榻。
他不需要多想，便知道是誰揭破了這個秘密，葉暢！
李家的娘子軍毫無疑問是葉暢弄來的。
「你怎麼如此罵我？」楊齊宣氣手發抖，伸起手便想要給楊妻一記耳光。
那使女雖被呵斥，但楊齊宣算是成了眾矢之的，一邊是楚楚可憐的妹妹和每年少說千貫的收益，另一邊則是一個平日里依靠岳家亨清貴的女婿，李林甫家的諸位英雌，自然暴走。
「葉十一手段……當真是匪夷所思，他怎麼能搬出這麼一群如狼似虎的娘子軍來？」
楊齊宣篩糠一般抖了好一會兒，這哪裡是陽春三月，分明是數天寒天！半晌之後，他才下定決心，此事既然隱瞞不了，那就當機立斷，主動向李林甫請罪去！
說到這裏，杜甫突然間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原本對自己的身份很自信，覺得自己是李林甫的女婿，葉暢就是想要報復，也得看看李林甫的面色。但卻不曾想到，葉暢的報復，既不是來自官場，也不是來自私人，而是來自他所倚仗的李家。
「小弟今日忙於冗事，未曾陪阿兄飲酒，實是慚愧。」
當他輕車簡從，也不掩飾自己頭臉上被打過的痕迹，到了李府後，他又不敢從正門進，便走了側門。李林甫聽說他到了，倒是沒有怎麼為難，直接讓他來見自己。
身邊貼身的僕人方才也因亂挨了打，如今捂著頭上老大的包，哭喪著臉道：「郎君不曾聽到？」
院外看熱鬧的杜甫並沒有看多久，見只是別人家事，他躲回側院，以免杜位看到了尷尬。只聽
「摔……摔的……」楊齊宣訕訕地說道，既然妻子沒有回娘家告狀，他自己當然也不會自揭其丑。
他不是君子，所以報仇從來不會十年不晚，只要有機會，他一向是從早到晚。確認了楊齊宣為唆使李林甫的傢伙，他的復讎之心便已經饑渴難耐了。
口中這樣罵，他心裏卻是無限恐懼之中。
「我姐妹眼睛掉錢眼裡去了？好你個楊齊宣，你自家說說，不是我們這些姊妹操持家務，管著家中的賬本，你們這些臭男人哪能在外邊風流快活？阿堵物？你若眼中沒有阿堵物，為何一個勁兒唆使著我去父親那替你使力氣，幫你升官發財！」
「賢婿？」李林甫有幾分怒意。
女婿這模樣，分明是挨了打，這長安城中，敢打他女婿的人還真不多。除了那蠻不講理的楊家幾姊妹，他一時間不好發作外，別人打了他女婿，都要付出十倍的代價！
楊齊宣頓時魂飛天外，妻子一回娘家，這事情必然就鬧到李林甫面前去。李林甫向來疼愛女兒，聽得這事情，還有不找他算賬的？就算念在翁婿情份上，將此事揭過，只怕此後他在李林甫心中的印象就會大壞，再想著李林甫將官場上的資源向自己傾斜，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了。
楊齊宣心裏頓時咯噔一聲，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道：「這……這是哪個在夫人面對亂嚼舌頭了？」
「郎君此時還能做什麼，趕緊求夫人寬恕才對，如今還只是這邊，若真鬧到相公那邊去了，郎君的麵皮就不好了！」那僕人倒是忠心，哭喪著臉道。
「為何出此言？」
「此人可為之友，不可為之敵也。」杜甫沉吟了會兒，苦笑著道。
杜位卻不知道，楊齊宣所處的情形，遠比他想象的更為艱難。
最初時李家姐妹都不相信，靠著李林甫的勢力，她們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
翻來覆去折騰半宿沒有睡著，到了黎明時分，楊齊宣才勉強入睡。他原本的打算，是一大早去夫人房前請罪，若是夫人還不解氣，便請她再打自己一頓就是。但不曾想睡過了頭，他這諫議大夫之職，原本就悠閑，幾乎沒有什麼公務。當他醒來時，都已經是日上三竿。他再到夫人院前一看，發覺大門緊閉，門上掛鎖，他一愣：「夫人去了哪兒？」
因為這可是真的事情，他年少多才，少不得風流自賞，家中妻子不算兇悍，但畢竟是宰相之女，哪裡敢真往家裡接納美人，故此確實是在外養有小星。
楊齊宣漸漸也有氣，他板起臉：「今日你家姊妹如此無禮，你不維護為夫顏面倒罷了，回到家中卻仍然這模樣！莫非你以為……」
「葉十一待友人，都是極好的，但待敵人，亦是窮凶極惡。待友解友推食不去說了，別人若與他為敵，只要給他抓著機會，必然是拚死報復。他報復心極強，若不能得他寬恕……」
恰恰此時，僕人「有意無意」地提醒這些女郎們，楊齊宣將諸婿都邀到了杜位府上。諸女料想沒有什麼好事，便興師問罪而來，卻不想聽得楊齊宣還在鼓動連襟們一起對付葉暢，頓時諸女更為暴怒。
這一頓打，讓楊齊宣頭昏眼花，等妻子怒氣沖沖又離開了，才緩過神來，幾乎呻吟地道：「她……她
聖人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那就是唯婦人可收拾小人。楊齊宣的手段，怎麼看也是近似於小人行徑，既是如此，就放出群婦人對付他就是。
這麼想來，葉暢在遼東做出那樣一番事業，倒也不是僥倖。
他二人同乘一輛馬車回來，但楊妻卻是一句話都沒有對他說，彷彿視他如無物。楊齊宣原本以為，到了家中，又沒有僕役在場，妻子會將他大罵一番出氣。只要出了氣，今日這事就算是告一段落，明日再陪陪小心，將妻子哄過來就是。但是回到家中之後，楊妻仍是不答理他，神情冷淡，無論他在旁邊說什麼，都是一聲不吭。
楊齊宣在院前呆了好一會兒，知道妻子還在氣頭之上，當下便絕了今夜安撫好妻子的心思。回到書房中，令僕人將書房收拾好了，自己躺上床，卻又翻來覆去睡不著。
就像今日大姨小姨們罵他一般，現在妻子拿棍棒教訓他，也是葉暢搗的鬼。顯然，葉暢通過某些方法，把這個消息傳到了他妻子耳中，原本他妻子今日受了氣便一肚子火，得到這個消息，哪裡會不跳起來發作！
從自己的幾位大小姨子的口水狂噴中狼狽回家，因為是李林甫的女婿，楊齊宣是不大在乎宵禁之事的。到了家之後，楊齊宣便覺得心中惴惴不安，涎著臉在夫人面前陪著小心。
時間回溯幾個時辰，在自己家宅院尚未完全安靜下來、投名剌的人仍然絡繹不絕的時候，葉暢便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籌劃反擊了。
杜甫的話讓杜位相當滿意，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將話題轉到了葉暢身上：「聽聞阿兄曾與葉十一郎結交，不知阿兄以為葉十一郎何許人也？」
一個掃地的僕婦道：「郎君起晚了，夫人一早就怒氣沖沖，大約是回娘家去了。」
你自家將活財神得罪了不打緊，為啥還要連累我們，不但要連累我們，還要拖得我們家與你
「尚未睡，阿戎來了？」（阿戎此時對堂弟或族弟的昵稱，見杜甫詩《杜位宅守歲》）
頓時書房之中，墨汁與書頁齊飛，鬼哭與狼嚎共振，楊齊宣雖是男兒，在一群雌虎面前，卻也只有忍氣吞聲哀哭求饒的命。
這事情他做得極隱秘，自覺根本不會被人知曉，今日卻被人掀了出來！
若是離開沒有多久，還可以快馬去將她追回來。但回答讓他絕望，夫人離開都有半個時辰，算時間，現在應當已經到了李府。
他妻子莫非沒有來李府告狀？
「方才亂糟糟的，我能聽到什麼？」
對一個男人來說，而且是一個自負的男人來說，被自己的妻子幾乎指著臉罵是吃軟飯的，這是何等的羞辱！偏偏楊妻所言，還正中了楊齊宣內心深處，讓楊齊宣勃然大怒，他再度舉起巴掌，想想不敢煽下去，哼了一聲，惱怒地拂袖而去。
杜甫正準備洗漱上床睡覺，卻聽得外邊有人道：「阿兄可曾睡否？」
兩人不著邊際地談了會兒話，杜位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今日阿兄所見聞……」
「夫人說郎君拿了她私房錢在外養了外室……」
「那葉十一不過就是能賺些阿堵物，你那些姐妹眼睛都掉到錢眼裡去了，你為何也會與她們一般？」楊齊宣幾乎是強忍怒氣道。
想想自己那些大姨小姨們今日的嘴臉，楊齊宣也知道，自己妻子肯定也是受了不少氣。她方才發作，只是發泄一番罷了，不過都出了門，總不能再轉回去，否則這張臉往哪兒擱，那可就真是夫綱不振了。
於是以二姊為首，眾人便一併發作，將楊齊宣罵得以袖掩面，人也如同篩糠一般抖得不停。
一出門就後悔了，鬧得這模樣，原本還指望著妻子去緩和的，結果與妻子也吵了。
「今日未曾有何見聞，愚兄早早外出，遲遲回來，然後便在讀書，若說有見聞，便是看了書。」杜甫將手中的書卷擺了擺。
「夫人走了多
安東商會建起的網路在葉暢的指示下頓時動了起來，葉暢甚至沒有經過李騰空，便通過李家幾個女兒身邊的使女、乳娘之類的人物，將他要傳遞的消息送了過去。
楊齊宣也覺得他言之以理，當下便又出了被打得亂七八糟的書房，向著卧室去。才到院子，便發現院門緊鎖，去去敲打，裏面也無人理，他在外邊連聲呼喚了許久，才聽得一個僕婦的聲音響起：「姑爺莫要為難奴婢，不得咱們小姐吩咐，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給姑爺開門。」
他這般琢磨著就回到了書房之中，原本以為這一夜就如此過去了，不曾想才剛剛睡下，便又聽得外頭「呃」一聲響，然後妻子帶著幾個丫環婆子破門而入，拿著棍棒一頓亂打。
一見他這個模樣，李林甫吃了一驚：「賢婿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落款「商務印書局」的叢書之一，而「商務印書局」又是這兩年來在大唐風頭最勁的印書坊，從詩集到小說到各種雜文遊記，應有盡有。外人只是為它的印刷精美而感慨，一般富貴詩書之家，多會購買一些收藏，而杜甫卻知道得更多些，這是葉暢的秘密產業之一。
杜位緩緩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尷尬之色，這神情是為何，杜甫心中很清楚。
「我當如何是好？」楊齊宣呆了好一會兒后嘆道。
這些消息半真半假，但把事情的嚴重性都展露出來，特別是李家與葉暢交惡之後，安東商會不僅擴股之時不會考慮李家，而且此前李家投入的本金，也要退還。
他此時心中開始後悔，或許不該得罪葉暢的。
「對，對，你說得對！」
但楊妻不但沒有絲毫退讓之意，反而挺起臉來，冷笑著道：「打啊，打啊，打死了我，便可以向葉十一郎賠罪？你這蠢漢，弄得我如何與姐妹們相處，又如何有顏面去見父親？你上回來跟我說，要請父親出面，將你的官職再提一提……你這般行徑，我如何能向父親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