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14章 忽如傾廈倒金梁
李林甫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向來精明，原本不將女婿進讒之事放在心上，此時才意識到，他可以欣賞女婿這種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的做法，他的女兒們卻看不上，而且女兒們更將她們的利益，與葉暢這個外人聯在了一起。
裏面的家人倒是想要往裡通稟，但葉暢卻不讓，只說自己先在這邊坐一會兒，待李相公處理完事情之後再見。
「怎麼，莫非擔心老夫給你挪動的位置不妥？」
接下來便是一場大鬧，葉暢雖然不能親眼目睹，卻在李家門房這裏隱約聽得裡邊熱鬧。
「好生去做，另外，多與葉暢學學，看看葉暢是怎麼行事的。你莫要覺得他年輕，便小瞧他，他的手段老辣，便是老夫……」
「娘子軍們當殺到了吧？」葉暢心想。
他說完之後，便出門準備揚長而去，才走了沒有幾步，聽得有人呼他：「葉司馬，葉十一！」
畢竟，先後出賣韋堅、李適之的，外人以為是葉暢，盧杞自己卻很清楚，那些都是他乾的。李林甫若倒下，這個消息必定瞞不住，到時其餘黨，怎麼會放過盧杞？
「你……不能治？」楊妻恢復了幾分鎮定，發亮的眼睛，看著葉暢。
屋子裡面的人原本是亂成一團，除了哭就會團團轉，葉暢呵斥聲中，他們彷彿找到了主心骨，轉眼間，屋子人就被趕了出去，楊齊宣也在其列。他在外頭向裡邊望了望，面色慘白，情知自己的處境不妙。
「二哥，住手。」葉暢阻止了善直，然後笑吟吟對那人道：「盧郎君方才那番話可容易起誤會，我在這做了什麼好事？」
「你曾得藥王提點，如今你若不去，無論李相公有沒有意外，你就是他死仇！」盧杞厲聲道：「還不與我去救李相公，你要拖到什麼時候？」
李林甫點了點頭，這個女婿雖然讓他還有些不滿意，但是已經不錯了。他很疼女兒，給女兒們挑的女婿都不錯，但論心思最活絡也最有
楊齊宣並不知道這一點，急沖沖跑到李府，結果發覺妻子並沒有來，於是謊稱無事，卻不曾想這邊謊言才一出口，那邊娘子軍得勝歸來，帶著他養在外邊的小星一起到了李林甫府。
「術業有專攻，御醫更妥當。」葉暢見屋裡還是亂亂的，卻沒有人出去請御醫，回應了楊妻一句之後便又大聲道：「屋裡不要留這麼多閑雜人等，不相干的使女僕役都出去，只留兩人在這聽使喚！快去請御醫，休要再耽擱……備好些清水，與李相公拭面！」
「唉呀，今日我原是想來見李相公的，只是李相公事務繁忙，我又另有要事，只能先走……」
「不可扶！」葉暢見使女們欲去扶，頓時上前阻止道：「老人摔倒，不可亂扶！」
李林甫又驚又怒，他自以為還有幾分家教，自家女兒嬌慣是有些，但這般當著自己的面，女兒打得女婿叫救命，這成何體統，傳將出去，沒準還會有別有用心的人上奏一本，說自己縱容女兒，毆打大臣！
「這般模樣，成何體統！」見此情景，李林甫怒道。
故此，既然楊齊宣不提，他就裝不知曉，微笑著道：「吾婿，不知你對如今這諫議大夫之職如何看，老夫意欲為你挪動一下位置……」
「李相公在哪裡？」葉暢問道。
盧杞一臉都是緊張之色，被善直放開之後，頓時又上來將葉暢抓住：「你做的好事，你心中有數，還不快快與我去見李相公！」
既然要給元公路一個諫議大夫之職，李林甫雖然不會使力氣，但卻覺得自己可以搭一搭順風車，將女婿的諫議大夫騰出來好給元公路留著，同時也讓女婿向上升升，好為自己提供更大的便利。
因此，他灰溜溜地逃出了李府。
「不為人子的東西，你當真想要李相公性命么，我跟你說，李相公若倒下了，接下來倒下的便是你！」盧杞厲聲罵
「二哥，你且在這裏等著。」葉暢向善直吩咐了一聲，便又對盧杞道：「快帶我去！」
跟著盧杞匆匆回到李府，徑直到了李府當中的一處偏院。這裏葉暢還沒有來過，不過感覺到裏面緊張的氣氛，還有偶爾傳來的哭聲，葉暢也無心去琢磨這處偏院究竟在李府的哪個部位了。
李林甫這次倒下，若是起不來，他的靠山便就此不在了。若是起得來，他作為氣倒李林甫的罪魁，只怕也落不得好下場。
這讓他大感快意。
「哎，你何出此言，家中還有誰會不贊同此事？齊宣，老夫老朽，你幾個妻兄又大多平平，今後沒準就要靠你來支撐身後之事，你當勇於進取才是！」
折騰了這一番，他覺得熱鬧也夠了，便對那門房道：「今日看來相府中有事，我就不再等了，你也不必稟報……」
原本他的報復可以更簡單些的，只要能哄住李騰空，想來解決楊齊宣不需要這麼麻煩。但是葉暢終究還是有些底線，李騰空對他的情誼，他也是怦然心動，故此不欲利用李騰空。
現在李林甫是這般對他說，若是聽得女兒告狀之後，還這般說當如何？
至於楊齊宣進言壞了他與葉暢關係的事情，他反倒並不覺得太難過：這種巧進讒言的本領，正是自己最擅長的。
李林甫被氣倒了？
他上去攔，只是他如今年紀也大了，哪裡攔得住！亂成一團中，他自己也險些挨了女兒兩下，到後來實在氣不過，大喝了一聲「住手」，楊妻這才稍停。
看起來像是棍棒所傷啊……
楊齊宣越聽越不對勁，忙向妻子以眉眼示意，有什麼要爭要吵的，回自己家中再去鬧，此時正值自己要升職的關鍵時刻，千成吵不得。但楊妻哪裡意識到這點，兀自哭罵不休。
再聽得女兒說楊齊宣欺他年老糊塗，惡人先告狀，便想到自己方才還在誇讚楊齊宣，甚至在想著給他陞官。看錯女婿、在女兒
便是葉暢自己，與李林甫暗鬥是一回事，但此時還真不能完全失去李林甫的支持和制約。李林甫此際倒下，誰會佔最大便宜，葉暢不很清楚，但無論是誰在台上，都未必比李林甫更好。
楊妻的行蹤，在他的遙控之中，而楊齊宣的舉動，又在他的監視之下。故此，楊妻想要回娘家尚未出門時，葉暢就已經得到消息，便令被買通的楊妻身邊之人依計行事。楊妻出門之後，那買通之人就進言，所謂「捉姦拿雙」，當將楊齊宣養在外邊的小星抓住，以作證據，然後再回娘家，請父親出面為其主持公道。楊妻余怒未消，聞言當然大恨，覺得抓住那狐精更解氣些。當下便領著娘子軍，浩浩蕩蕩打野去了。
只是他的話卻未被女兒聽進去，楊妻原本是來父親這裏求助的，卻誤以為父親被丈夫進了讒言，心中的怒意更甚，見楊齊宣在一旁衝著她擠眉弄眼，還以為楊齊宣在嘲笑她做無用功，頓時發作起來，嗷的一聲，便撲向楊齊宣。
葉暢張開嘴巴，想說話，又沒有說。
「不敢，不敢，丈人眼光比起小婿要准，自然知道什麼最適合小婿了。」楊齊宣琢磨來琢磨去，便有些吞吐：「只是，只怕家裡人未必支持此事。」
聽得女兒這番話一說出來，李林甫才意識到不對，他眉一正，舉起一隻手：「住口，給老夫說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話還只是說到一半，就聽得外邊一聲哭嚎，一陣大亂，緊接著，便見自己女兒帶著一群娘子軍魚貫湧入。
這個消息，完全出乎葉暢意料，他知道今日李府鬧上這一遭，肯定會不太平，卻不曾想，竟然鬧到李林甫被氣倒的地步！
此時，葉暢笑吟吟地坐在李林甫家的門房裡。
李林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手上停，嘴裏卻不停，噼噼啪啪將楊齊宣養了外室的醜事，還有昨夜幾姊妹一起去斥罵他令自己在姊妹面前大丟臉的事情，統統說了出來。那邊楊齊宣縮在牆邊，以袖遮臉，不敢看李林甫，而楊氏則是罵得痛快，不曾注意李林甫。
「老人跌倒，有可能是心會腦有問題，若是扶起，血自心或腦傷口噴出，則大勢去矣。」葉暢道：「快去請御醫，具體如何診斷，還是由御醫來處置！」
葉暢回過頭來，便見一人從李府中急匆匆出來，劈手便抓著他的胳膊：「你做得好事！」
他雖是嬌慣女兒，卻也不希望自己家的女兒真騎到丈夫頭上，鬧得滿城風雨。此時見楊齊宣臉上的懼色，當下便呵斥女兒。
特別是葉暢對於太子李亨一直心懷疑慮，特別是從江梅那兒得知一些宮中的秘辛之後，對李亨更有戒備之意，若李林甫倒下，李亨獲得大利，只怕遼東的局面，頓時就會更為險惡。
「這個……這個……」
盧杞瞪著他，咬牙切齒地道：「托你的福，被氣倒了！」
「摔的？」
葉暢並沒有等太久，便聽得李林甫府中開始喧嘩起來。
可是楊妻正是一肚子氣，哪裡管得那這個，聞言頓時大哭起來：「我是你女兒，不是你家兒婦，你不幫我，還幫這個欺負女兒的負心漢……是了，是了，你老糊塗了，正是老糊塗，所以先聽這負心漢子進讒言，壞了空娘的親事，如今又聽這負心漢子進讒言，要壞了女兒性命……好，好，我去出家當姑子去，好遂了你們心意！」
不過李林甫甚是聰明，自然知道，讓楊齊宣不好說其來源的棍棒傷，十之八九乃是自己女兒的傑作。這麼看來，楊齊宣大早跑來，是到自己面前告狀了。
若是一天前聽得李林甫這樣說，楊齊宣能樂壞來，但是今天聽得這個，他卻笑不出
他心中的意思，是先殺住女兒的氣焰，然後再想法子為二人調和。
說來也巧，葉暢才進屋，李林甫原本緊閉的眼睛猛然動了動，彷彿隨時能睜開眼。盧杞訝然地看著葉暢，而屋子裡的其餘人，也都是驚訝地看過來：方才李林甫昏闕過去，那模樣可是極嚇人，彷彿立刻斃命一般，而葉暢一來，也沒有醫生，他竟然就要恢復意識？
門房心中不解，李林甫現在雖然已漸喜宴樂，怠於公事，但若真正辦起事情來，可不是區區一個時辰能等得到閑的。不過葉暢自己既然不急，他這個門房當然也不必替葉暢著急，只要不時奉上茶水就是。
楊齊宣在家裡都不敢還手，當著李林甫的面，更不敢還手，只是拿胳膊護住頭臉，一邊哀求：「丈人，救命，丈人，救命！」
「這邊！」盧杞將他拉進了一間屋子，看布置是書房，然後便看到李林甫躺在書房中的一張榻上，一副生死不明的模樣。
「為何不能扶？」楊妻聽得葉暢的聲音，歪過頭，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說出這句話時他自己愣了一下，好象這個時代……沒有這種講究吧，至少扶摔倒的老人，不會被誤以為是撞倒老人者吧。
「什麼？」他口氣有些不對，葉暢也就不和他計較被罵之事了：「李相公怎麼了？」
「是，小婿定然不負丈人厚望！」楊齊宣道。
盧杞拉他來救李林甫，當然不會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自己。若說李林甫是一棵大樹，盧杞如今就完全是依附於這棵大樹上的藤蔓，李林甫這棵大樹要倒，先砸死的，恐就是這藤蔓！
葉暢沒有躲閃，旁邊的善直已經揪住了此人，然後一反翻，那人頓時嗷叫了聲。
對於楊齊宣，李林甫是寄予厚望，其餘女婿所在位置，雖然也都清貴，卻不像這諫議大夫一般重要。這可是能掌握輿論的官職，與御史中丞相當，葉暢付出許多代價，為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職位。
「扶……扶丈人起來。」楊齊宣顫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