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16章 羞愧惶恐難擔當
「消息傳出去了么？」
葉暢唯有苦笑。
「無妨，無妨。」李林甫看著他面上，嘆了口氣，緩聲道：「楊郎，你不必擔心，此事你雖有過，但你妻亦非全對，你面上尚帶傷，先下去請御醫敷些葯，萬勿留下疤痕。」
被他稱為楊郎者，唯有楊齊宣，眾人相互一看，這才發覺，引發李林甫昏闕的兩人，唯有楊妻還在，楊齊宣竟然不知何時不見了。
李林甫又看了看眾人，然後展顏一笑：「我身體無礙，只是有些倦累……你們不必如此，各忙各的去吧，府中上下，也不必禁其進出。」
「有近兩個時辰……」李騰空說到這個，眼中不禁含淚。
只怕連高力士都要退避！
如今遼東的相對獨立性，是建立在李林甫的私心之上，若換別人為相，必然會對遼東伸手。葉暢不怕他們伸手，可也不想生出這樣的麻煩，讓他再穩定地發展遼東兩年，充實遼東人口，那個時候他就不必在意能否獲得中原的支持了。
「在此，在此！」
李林甫府前，如今一片肅靜。
「就在外邊。」李騰空低聲道。
「是，是，多謝丈人。」楊齊宣羞愧難當，躬身再拜，然後退了出去。
葉暢端坐在門前，在他身邊，李林甫在家中的數子，再加上沒有嫁出去的李騰空，都心驚膽戰地立著。李騰空偶爾會偷看葉暢一眼，彷彿要從葉暢的神情中找到讓自己可以撐下去的支柱。而葉暢鎮定的表情，也沒有讓她失望。
李林甫躺在榻上，目光還有些茫然，眾人怕驚擾他，都不敢大聲。過了好一會兒，李林甫意識才完全恢復，他的目光在屋裡緩緩轉了一圈，然後低聲道：「扶老夫起來。」
「他定然會有辦法的，他是藥王的弟子，曾在夢中得仙人授予種種妙法……」
「再躺下去，就要抄家滅族了。」李林甫陰聲說道：「不曾想，那楊郎竟然是只白眼狼，你雖是禁止內外出入，他卻
「好，好，果然佳兒……我家空娘亦是佳婦。」李林甫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然後揮了揮手：「你也退下……出去時讓葉暢進來。」
事情的發展，在李林甫昏闕之刻起，便向著他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了。他原本主是報復一下楊齊宣，噁心一下李林甫，結果弄成這模樣……誰能想到，李林甫看似強壯的身體，竟然會如此不堪一擊呢。
那太醫看了葉暢一眼，心中有些奇怪。他知道是葉暢，但是這是李府，李家的幾個兒子都不知所措，卻讓葉暢這個外人主持事務。不過他也知道，李林甫的健康問題關係重大，因此應了下來。
葉暢只覺得太陽穴處猛然一跳：又是這個楊洄！
她卻不知，葉暢內心深處遠沒有表面的平靜，而且葉暢現在思考的，也不再是如何救治李林甫，而是萬一李林甫死去，要怎麼樣才能讓朝堂中的局勢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就在這時，外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聽得楊齊宣的聲音響起。
李林甫欲以葉暢為婿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動下，于長安城中流傳，他們覺得，葉暢能讓李林甫推了公務來談的事情，少不得就是親事安排了。
李林甫若死，明面上最大的獲益者可能是陳希烈，身為李林甫外的另一相，壓在他頭頂的大山終於被搬掉，而此時尚沒有別的人可以取代李林甫，他勢必將擔當起重任。此人與葉暢見過兩面，他對於仙道之事甚感興趣，但想要與他建立如李林甫一般的默契，幾乎不可能。
「太醫，李相公如何？」最後還是葉暢這個外人起了作用。
李林甫一聽到「葉郎君」這個名字，眼中便是寒芒一閃。
李林甫看了他好一會兒，葉暢彎著腰，只覺得彷彿有座山壓在背上一般。此前葉暢並不在意李林甫
此次無礙就好，至於以後……葉暢雖然對李騰空也頗有情誼，卻還沒有愛屋及烏到希望李林甫永遠健康的地步。
李林甫言下之意，他也聽出來了，與楊齊宣一起在李林甫面前編排他的不是的，定然就是這位駙馬楊洄。想到楊洄還與王元寶勾結在一起，圖謀所謂的傲來國，葉暢不禁想到自己與其人的最大怨仇。
葉暢會意，當下轉身道：「相公無礙，大夥都聽到了，現在讓相公歇息一會兒，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勿在此驚擾了相公！」
這聲音乃是留在屋中看守的使女的聲音，還在院子里的眾人頓時擁了上去，葉暢在後呼了兩聲，但這一次卻沒有誰聽了。
「嗬！」李林甫嘿的一聲，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不過很快他又睜開眼，在眾人面上再掃過：「楊郎呢？」
就聽得外邊有人應道，然後楊齊宣快步走了進來，一見李林甫，立刻拜倒，叩頭如搗蒜：「小婿一時糊塗，犯了大錯，令丈人氣成這般模樣……小婿之過，任丈人處之，只求丈人愛惜身體，勿……」
「我知你心中有所顧忌，此前種種，老夫並非真心要對付你，若老夫真有此意，你以為靠著各家內宅里的幾個婦人女子，可以擋得住老夫么？」
生怕問出的結果是最壞的。
這是李林甫的肺腑之言，也是他在死亡線上走一遭之後難得地說出真心話來，只不過李林甫口蜜腹劍的名聲實在是太響了，即使他說真心話，葉暢也不敢認為是真的，只是彎腰聆聽。
李騰空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便也進了屋內，畢竟她父親的安危，乃是她此時最關注的事情。
「楊郎呢？」有人便問道。
唯一的辦法，就是如原本的歷
方才裏面傳來消息，今日葉十一來訪，李相公要與其長談，故此其餘求見客人，將公務留下，其人先各自返家，待明日再來。這對在李府門房等著見李林甫的各位官員們來說，是很大的怠慢，不過他們卻不敢有怨言，相反，出門的時候，臉上還要帶笑，實在忍不住的，也只是很隱晦地打趣一句：「也不知相府與遼東的葉司馬何時擺喜宴。」
「大人……」
屋子裡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咳聲，緊接著，御醫走了出來，人們頓時圍上去，一個個用殷切的目光看著他，但誰都不敢出言相問。
李林甫話說到一半，便又收了回去，他眼中再度閃動起陰森的光芒，和氣地對葉暢道：「十一郎，你且在旁候著，讓楊郎進來，我們一起看看，我這位……寶貝女婿，又能玩出什麼名堂來！」
李林甫死去，實際獲利最大的，應當是太子李亨。始終想著動搖他太子地位的大權臣倒下，以李隆基的年紀，基本上就註定了他將承接大寶。而他若真登上皇位，絕對不會放過葉暢，兩人的仇怨，在葉暢為了自保而不得不對付皇甫惟明時就決定了。
當然，最好的結果，還是李林甫能多撐兩三年……想必這次昏闕，對李林甫自己也是一次巨大的震動，對留在遼東的後路，他應當會更加支持吧。
「葉十一，我死之後，望你念在空娘的面上，多多照看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李林甫又道。
「老夫昏闕多久了？」
「晚輩心中明白。」葉暢道。
院子里的眾人鬆了口氣，氣氛瞬間輕鬆下來，葉暢卻拉著御醫到了一邊：「李相公情形究竟如何，你實話對我說。」
此話李林甫說得情真意切，當真是真情流露，彷彿臨終託孤寄予大事。
召來一個僕役，令他就在李林甫住處不遠給太醫安排好住處，葉暢轉向眾人，他正待說話，突然聽得屋子裡又傳來聲音：「醒了，相公醒了！」
「相公還是多躺一會兒為好。」葉暢心中微驚，從方才御醫的口中，他已經得知，李林甫有輕微中風的癥狀，此時平躺靜養才對他最好。
如何讓他們不能從李林甫的倒下中獲利？
緊緊捏著自己的拳頭，李騰空在心中反覆念叨道。
眾人見他精神尚好，他又再三堅持，便依他所言退下。李騰空卻有些不舍，然後發覺父親對她使了個眼色，她便留在最後。其餘人都退出之後，李林甫方才的精神頓時消失，露出疲倦之色，閉眼喘了兩口氣，然後問道：「葉暢還在府中否？」
他確實心中明白，從一開始，得知李林甫變卦后的諸多舉措，他心裏就很清楚，李林甫並不是真的要與他翻臉。否則的話，他也不敢回到長安——進長安容易，出長安城就難了。
此語聲音甚大，在外的葉暢皺了一下眉，李林甫這是何意，如果不禁進出，那麼消息傳出去，他的相位必定動搖！
兄長葉曙，便是亡於此人府中管事之手，雖然那管事已經被除去，但安知當初那管事是不是得了楊洄授意而為！從他這等行狀來看，他已經知道自己與他的怨仇，並且試圖斬草除根了。
「不長進的東西，枉我還對他寄予厚望……」李林甫在葉暢面前反而沒有做什麼掩飾，面色陰鬱得可怕。
在他判斷之中，是他在遼東擊契丹人擊得太漂亮，收復建安州收復得太乾脆，讓李林甫感覺到了威脅。遼東之事，李林甫希望能抓到主導權，葉暢只是他派往遼東布局的人，而真正的大權應該控制在長安城中的李林甫手裡。但是葉暢能力之強，超
「未曾……大人放心，葉郎君吩咐闔府上下，不得走漏消息！」李騰空道。
葉暢用強硬的態度但相對柔和的方法，來回應李林甫。發動安東商會的影響，是表明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絕不讓步的強硬立場，同時，葉暢親自回長安，則是放出柔和的姿態，表示在一些非根本問題上自己願意合作的誠意。雖然此後二人做出種種姿態討價還價，但總體來說，李、葉之間的關係雖沒有以往親密，卻比以往更穩固。
「無妨，只是急怒攻心……」那御醫目光有些游移。
李林甫一醒，這個李宅就有了主心骨，葉暢身為外人，便不好插手。他搖了搖頭，倒不急著進去，但就在這時，卻看到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眸。
李騰空滿心不解，不過父親的命令又不能違抗，只能自己出來，請葉暢入內。葉暢進去之後，卻看到李林甫低聲喝令使女，將他扶著坐了起來。
「丈人，丈人，小婿有錯，小婿要見丈人！」
「李相公年邁，這兩年來，又沉于酒色，故此身體有些虛。」那御醫低聲道：「此次若是能醒來，當無大礙，但受不得氣，若下一次再如此……中怕難逃中風之症。」
「乖女，去吧。」
「有勞太醫在李府多呆些時日，若有什麼緩急，也方便請太醫相助。」葉暢道。
「既是如此，你當知老夫之語是真心的……你直起身來吧，方才老夫昏倒，若不是你正好在此看熱鬧，也不知家裡會亂成什麼模樣，甚至沒準老夫的性命，都被那些人折騰掉了……」
以往是建立在可能的親緣之上的，現在則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之上的。
使女想要去扶，李騰空卻輕輕按住李林甫的肩膀：「大人還是先躺上一會兒，葉郎君與太醫都說，大人多躺一下更好。」
而李府之內，特別是李林甫臨時所在的那處小院，卻緊張得讓人氣都喘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