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24章 死有餘辜薄情郎
「郎君今日何為？」見史敬忠望來，那美婢雙頰嬌紅，裊裊行前問道。
一個聲音響起，史敬忠回望之後，立刻躬身行禮：「不意在此遇上夫人……」
吉溫見他不欲說，笑著向外道：「且將禮物送來！」
若他真有這種本領，自己此行，倒是有些莽撞了。
「此事我可為史公提上一提，至於楊御史是否會給我面子，就不知曉了……」吉溫與葉暢對望了一眼，見葉暢微微點頭，他便應允下來。
史敬忠雖非權貴，卻與不少權貴都有往來，許多人都聽說過他擁有「秘術」，故此待他也多數比較客氣。
「喲，這可不是史郎君么，史郎君身邊這位女郎可真俏啊……」
就在這時，又聽得楊二姐笑道：「妹妹這般天姿國色，便是我也比不了，只有我家貴妃妹妹，還稍勝妹妹一籌……嘖嘖，不知妹妹名字為何？」
「楊御史，亦富貴可期也。」
饒是他在唬那些達官貴人時有伶牙俐齒，此際卻唯有乾笑，環顧四周，好在都是楊二姐的僕從，沒有什麼旁人。
「那是自然！」史敬忠眼珠轉了轉，笑著道：「我看公面相，只怕不是困頓于邊隅，今後富貴，亦須取自邊隅！」
「不，不，小人這嘴，不會說話，還請夫人莫要怪罪。」史敬忠心裏暗自腹誹，面上卻是誠惶誠恐，咬了咬牙道：「小人憐惜明珠蒙塵，願放之自由，此乃美談，哈哈，美談……」
禮物呈上來之後，史敬忠笑納了，葉暢見到這一幕，不禁啞然失笑。
「這個……事關陰私，某不能說不敢說！」盧敬忠倒還有幾分職業道德，說到這，就不再開口，無論吉溫如何利誘，都只是笑而不語。而吉溫為防他起疑心，也不好揪著不放，只能再言別的人。
他那美婢面帶紅暈，嬌艷欲滴，也確實動人，頗引來一些注意。史敬忠不以為意，以他同各家權貴的關係，除非遇到實在是不講理的，否則的話，他不懼其覬覦。
史敬忠伸了個懶腰，春倦真是
這一句，葉暢與吉溫都變了顏色。
「原來是溫郎君，今日如何得閑，到我這偏僻地方來！」
跟在吉溫身後的人，正是葉暢。
自己方才還差點被這神棍哄住了，以為他當真是有什麼特殊的能力，現在看來，還是一個見財起意之輩。
吉溫心中更擔憂的還是史敬忠的相術，應承了此事之後，他又問道：「史公相人卜筮之術，當世無雙，我此次來拜會，便是想請教史公，朝中諸公當中，以史公之所見，誰人富貴可期？」
楊二姐說到「吃了她」時，自己先啯地咽了口口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她也不等史敬忠同意，徑直過去將明珠的手牽住，還嘖了一聲：「這小手還真嫩啊。」
「我雖不認得他，他想必是認得我吧。」葉暢道。
今日乘興攜美而來，敗興失美而歸，回到自己的別業當中，史敬忠便怒氣沖沖，險些發落在莊子里的僕人身上。然而就在此時，他聽得外邊有人道：「史公可在，故人來訪！」
他雖然有些錢，卻畢竟不是豪富，在這終南山裡的別業，也只是一處小小的茅屋院落，前後只有兩進，外頭一喊，裏面便聽得清清楚楚。史敬忠聽得這聲音確實有幾分耳熟，撐開窗向外一望，卻看見一張方方正正的臉。
史敬忠心中暗自得意，葉暢與吉溫神情中的哪怕一個微小變化，都印入了他的眼，他們連番交換眼神，讓史敬忠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這個時候，當再加一把火，因此他伸手邀起：「山居簡陋，雖不足以待客，卻可請貴人駐足暫歇……請進，請進！」
「史公何必如此，此人不過我跟班隨從，你這般大禮，未免太過！」吉溫見此情形，忙笑著將之攔住道。
「史公，覺得楊侍郎如何，就是戶部侍郎楊慎矜。」
史敬忠失了美人，哪裡還有心情繼續賞花，一邊在心裏痛罵楊二姐，一邊
楊二姐說到這，柳眉一豎，看著史敬忠，毫不客氣地道：「史郎君，這位明珠妹妹與我一見投緣情同姐妹，你竟然敢以我之姐妹為奴婢？」
想到這裏，吉溫大怒，自己竟然被這個相士騙了！
「楊公么，他有一劫，過之則富貴長保，不過則難脫牢獄之災，甚至有性命之憂！」史敬忠得了禮，便吐露道：「不過此人豪爽，當有貴人相助才是。」
今日受了委屈，在吉溫面前傾訴一番，既可以顯得雙方關係非凡，又可以試探一下，能否請吉溫出面，尋找楊釗，再從楊二姐那兒將明珠要回來。
葉暢自己也是愣住了，他穿著便服，全身上下打扮，原本就跟一個普通隨從門客沒有什麼兩樣，便是與吉溫所站的位置，他也特意注意過了，落後兩步以示尊卑。
他話還未落，便見那美婢目光有些失望，他哈哈一笑：「自然是陪我掌上明珠一起去看看花……這左右，據說以輞川的花兒最好，我早已令人備好車，咱們這就出行吧！」
「啊？」吉溫細細一想，然後頓足道：「確實如此，他與我們說話之時，總會提及遼東物產……若不是認出了葉郎君，他為何如此！」
他開口了，吉溫不好多說什麼，便告辭而去。離開了史敬忠的別業，吉溫道：「葉郎君，你說他的相人之術，是真是假？」
「不敢當史公之語也。」見史敬忠問個不停，吉溫又有些不知所措，葉暢上前一禮：「某不過一介布衣，困頓于邊隅，如今跟隨吉公而來，若他年果有富貴之時，必不忘史公今日之言。」
「可是他能看出葉郎君不凡，這是何道理？」
這位楊二姐在長安城中傳聞甚多，乃至於有人以為，她不僅好男色，也好女色。但此前史敬忠只以為是傳聞，如今來看，傳聞竟然屬實。
然後他就遇上不講理的了。
她心中一怔：這般郎君，豈可依靠？
「不可，不可，現在我們手中並無
「險些被他騙了。」葉暢笑道：「此人倒是有些小精明，但所謂相人之術，不過是誑語。」
攜著美婢，帶著醇酒，史敬忠只覺得，人生愜意，莫過如此。
可是這個史敬忠卻一口咬定他的富貴更在吉溫之上！
他此次來，是做了兩手準備的，一手是不顧交情，直接捕拿史敬忠，從他口中迫出所需的口供，一手便是以禮相待，先禮後兵，先誘出口供之後，再動手。
若沒有破越時空來到這一世，葉暢對於神仙佛祖之言，只會當作笑談，對批字算命，更只會認作是騙子欺誑之語。但有過用「科學」無法解釋的經歷，葉暢如今對這些不免有些將信將疑。
明珠只覺得心中怪怪地，雖然有些不適，卻並不覺得難得。她偷偷瞄了史敬忠一眼，卻發覺方才還滿嘴豪言壯語濃情蜜意的史郎君，如今卻畏畏縮縮如同見了貓的鼠郎君。
「難得偷得閑余，自然是……」
「這是何話，莫非我還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么？雖然我是貴妃之姊，皇親國戚，卻從不倚勢欺人！」楊二姐哼了聲道：「你這廝那樣說是何意，莫非是想壞我名聲，累及貴妃娘娘？」
目的達到，楊二姐就毫不客氣，而史敬忠也唯有抱頭而去。見方才還與自己卿卿我我的男人，如今鼠竄離開，明珠心中百感並生，一時有些痴了，但楊二姐卻在她耳畔柔聲道：「這天下的臭男人，便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依我所見，個個都是死有餘辜的薄情郎！唯有咱們女兒家相互依靠，方是正途……妹妹這般人品，這般聰慧，當知姐姐我所言不虛。」
「既是如此，你還在此做甚，莫非要等著我請你吃飯？」
「明珠……好名字，好名字！唉，妹妹當真就如同蒙塵明珠一般，可惜不曾有憐香惜玉的人兒瞧見……妹妹這般人物，如何能充奴婢執賤役為粗使？
「哎，天機難測，我也只是偷窺得一星半點，多言便是罪過！溫郎君自幼聰慧，必不令我為難啊……」
此時這番話聽入耳中，明珠只覺眼中一熱，不覺便點了點頭。
「史郎君身邊防的這位女郎，不知是何許人也，史郎君將她藏得如此，莫非是怕有哪個淫賊要吃了她？放心，有我在，誰都不敢動她……還請這位女郎，與我攜手同行……」
一個婢女罷了，楊家可以不給他吉溫面子，卻不會不給葉暢面子。只要葉暢肯開口，楊釗，乃至楊貴妃都願意出面擺平此事。
「另有何人？」
吉溫心中既驚且奇，帶著狐疑，看了史敬忠一眼：莫非自己的這位世叔，果真有什麼看相算命的本領，如同袁天罡、李淳風等一般，能批人命理，識人貴賤？要不然的話，為何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身後人的不凡，並且咬定此人今後富貴，還要在自己之上？
更何況，這一次他是想讓李林甫背黑鍋，豈能將主動權交還給李林甫？
他遇到的，正是楊家的二姐，有時也被稱為大姐的那位。
聊了半個時辰，從史敬忠口中沒有得到什麼有益的東西，吉溫正在猶豫，是否要採用強硬手段，葉暢卻道：「史公，今日興盡矣，待來日再拜訪史公。」
「不敢，不敢，夫人怎麼吩咐，那便如何處置！」史敬忠心中萬分不舍，可面對楊二姐的氣焰，他哪裡敢說出半個不字，只能不情不願地道。
如今李林甫尚在家中養病，一應事務，都是盧杞等數位親信在幫他處理，外人並不知道，葉暢卻很清楚。若事情鬧開來，楊慎矜狗急跳牆，李林甫重病的消息泄露，大好局面頓時就要翻覆回去。
這美婢乃是前些時日楊慎矜所贈，他已經受用過，當真是妙不可言。
他熱情相邀，葉暢與吉溫也沒有拒絕，進去之後，史敬忠待葉暢比待吉溫還有禮貌，眾人談了好一會兒，史敬忠說起楊二姐強奪自己婢女之事，氣憤難平，長嘆一聲道：「楊氏如今氣焰熏天，實非
「溫郎君何必誑我，我觀此人，形貌非凡，乃公侯之體，其將來富貴，尚在溫郎之上！」史敬忠正色道：「此等人物，豈容戲謔，溫郎君還是實話實說，快快將此公介紹與我吧！」
史敬忠捋須哈哈大笑起來。
「我二人之外？」
史敬忠與吉溫父親關係甚好，吉溫年幼之時，史敬忠甚至還將他抱在懷裡逗弄過。如今吉溫靠上了李林甫，仕途正順，史敬忠早就想去拉關係，卻一直沒有由頭。
「走，我們回去，將他拿來再做道理！」
「奴婢名明珠。」
史敬忠認出來人乃是吉溫，心中頓時一喜。
史敬忠敢與別的分庭抗禮，見到這位，卻只能束手束腳，行禮陪笑。楊二姐笑吟吟，眼珠子就在明珠面上打轉兒，那模樣，當真是色中惡鬼見著了絕世佳人。她雖是一女子，也看得明珠含羞帶怯，忍不住往史敬忠身後躲。
見兩人不出聲，只是靜靜等著，他笑聲止歇：「汝二位，便富貴可期也。」
春雨一來，便長時間不止，好不容易晴上幾天，外頭便熱鬧起來。
那美婢名為明珠，史敬忠此語，倒是一言雙關。
「何以見得？」吉溫又問。
無論如何，都要動手，可是史敬忠一眼能看出葉暢富貴逼人，這讓吉溫開始有些畏懼，此人是不是真有異術，能通曉陰陽氣運？
出門相迎時，史敬忠注意到吉溫身後還跟著一個常服男子，他最初時沒有仔細去瞧，但再看第二眼時「咦」了一聲，看得第三眼時，他眼睛瞪得溜圓，吸了口氣，上前施禮：「此何公也，敢請尊姓大名！」
車中風光，自不足說，待到了輞川以花聞名的山谷，只見谷外已經是停了不少車馬，都是長安城中權貴之物。
此人在楊氏姐妹之中，最是放蕩不堪，甚至傳聞，連楊釗這位堂兄，都是她的入幕之賓。而且生性好強，又喜歡攬事，楊兄姐妹的荒唐事，她一人只怕要佔上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