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城頭變幻大王旗
第350章 洱海蒼山焰正高
閣陂抬起頭，卻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唯見眼白，看得論若贊心裏又是一驚。
「唐人不退，御史就不會退走，但如今唐人佔據了雲南大半，那些不識好歹的白蠻，紛紛幫助唐人，他們不僅提供糧食，還提供勞力給唐人修建道路，據說他們還在修一種叫作轍軌的道路。唐人有足夠的補給，可是如今我們已經快支撐不住給上國糧草酒肉，到時候我們雙方都餓得不能動彈，豈不只能任人宰割？」
但是葉暢既然誘他出來，哪裡會輕易放他們走！他們才闖出火場，迎面就是一陣密集如雨的箭矢，還有小型拋石機擲出的火球，將他們又逼回火中！
與論綺里余不同，論若贊被犬戎贊普封為御史，乃犬戎最貴諸酋之一，但和論綺里餘一般無二的是，他對於富庶的洱海附近有覬覦之心，故此在他抵達之後，繼承了論綺里余的拖延敷衍之策，並不願立刻南下。此時聽聞南詔王弟來求，他不禁笑道：「南詔如今勢窮矣，想來入龍首關便在這一二日了。」
一見閣陂，論若贊便覺得不對，此人頭無寸發，耳掛金環，一手執錫杖，杖上九環，聲音叮噹亂響，另一手則執一串掛珠，仔細看去，那掛珠竟然是由十八顆人的頭骨骷髏製成！
「於今之計，唯有請吐蕃上國精兵，繞湖襲擊船場，他們在龍首關已經屯兵休整多日，每日都是大酒大肉，也該動上一動了！」其弟僧閣陂道。
「哼哼，你這是在威脅我？」
出乎他意料，閣陂見他之後並未下拜，而是連連嘆氣。
「回軍，傳令回軍！」論綺里余大叫道。
「佛陀賜我慧眼，可見過去與未來，我看到御史將顛沛流離，終身回不到雪域高原之上。我看到這裏一片熱鬧祥和，終將被血光與慘叫所取代，唐人的鐵甲在這裏閃爍著光芒，而吐蕃與蠻人的刀劍將在這裏銹朽。我看到孩童失去他們的父親，妻子將失去她們的丈夫，衰老白
此時吐蕃，仍是苯教之天下，但赤德祖贊即位以來，釋教又漸活躍，特別是赤德祖贊曾於欽浦獲一銅牌，牌上據稱有松贊干布遺命，言道五代之後有名為「赤」、「德」之贊普時，釋教當大興，於是赤德祖贊對釋教生出興趣，分別派人去天竺、大唐求取佛經。
「中計……越析詔有問題！」此時論若贊如果再想不明白，也爬不到吐蕃御史的位置上了，他惶然四顧，身邊雖然有數百親兵將他護住，可是他卻仍然感覺不到絲毫安全。
南詔原本就國小力弱，若不是鮮于仲通敗績送給他們一批財物糧草，只怕早就支撐不住了。原本以為，唐軍大軍來此，補給必定困難，卻不曾想，葉暢只領著三萬人至，單論糧草，甚至可以就地補給。
「這便是葉暢！」論若贊深深看了這人一眼，要將他的形象牢牢記在心中，然後用力一踢馬腹。他的座馬唏的一聲長嘶，快步疾馳，飛奔而去。
「大唐劍南兵馬使葉暢在此！」有人高呼道：「降者不殺！」
他們雖然戰了數場，可是如此大勝，人人都甚為興奮，根本不將接下來的戰事放在心中。
這些時日他們在洱海畔歇著，那些浪人卻被驅使著招攬舊部，與所謂的越析詔公主阿詩瑪便聯繫上了，阿詩瑪聽聞吐蕃亦欲滅南詔，便表示願意與吐蕃合作。當下論若贊召來柳諾弄沒，令他前去聯繫越析詔。
因為造船的緣故，故此此地堆放了大量木料，得知此情形之後，論若贊便下令，要越析詔混入蠻人勞力之中，乘夜縱火，燒毀這些木料。
「姜如芝已經往勸三次，仍不見吐蕃人有何動靜，這些傢伙，分明是不懷好意，只想著入龍首關！」閣羅鳳有些無奈：「賢弟，看來唯有你去走一趟了。」
論若贊看了片刻
他說得甚為恐怖，論若贊激靈了一下，有些狐疑地向後看了看。此時正值日落，夕陽光照洱少，將天地盡皆染紅。這原是普通的景緻，可論若贊方才已經疑神疑鬼，此際更是嚇了一跳。
僧閣陂話畢，便不再與論若贊多語，而是一邊轉動骷髏念珠，一邊喃喃念咒。他那咒文聽得論若贊頭昏腦漲，心中煩悶異常。過了好一會兒，他咳了一聲：「既是如此，你說我當如何？」
此時再看身邊，只有區區百余騎罷了。
不一會兒，果然見有越析詔之人來報：「我部已縱火焚燒船場，火蔓延至唐軍營中，如今唐人正在拚命救火，我部兵少，請御史速速來援！」
洱海東南，河東州治下，一片灘涂處，如今儘是熱火朝天的情景，數以千計的漢、蠻軍民，在此忙著搬運木料。
論若贊聽得這裏，略微猶豫了一下，他知道這個僧人說的是正理。
葉暢督軍衝殺了一陣，見犬戎完全破膽，再也組織不起反攻，便領軍而回，途中又先後殺散三撥聚攏的犬戎敗兵，當回到自己兵營之時，便聽到有人來報：「南詔兵出龍尾關了！」
就在南詔兵出龍尾關之時，那邊犬戎兵已經抵達火場。在隔著數百步處望去，火場中人影幢幢，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都是哭泣嚎叫之音。唐人全心救火，竟然沒有放斥侯偵騎，他們到了這個距離，唐人也沒有反應。
聽只是這般要求，論若贊也知道，南詔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當下便提了些枝節條件，應允次日便出兵攻擊唐人。打發走了閣陂之後，論綺里余問道：「御史，咱們果真出兵？」
到得子夜時分，便見東南方烈焰騰起，火勢衝天，論若贊大喜：「成了！」
想到這裏，他便先開口試探了一句：「王弟至此，為何一語不發，只是嘆氣？」
聽得論若贊這般說，閣陂便明白，自己
而那些進入犬戎境內試圖傳教的僧侶，為了哄騙貴人百姓，往往編出許多高僧法力無邊的傳聞。論若贊便受其影響，見著閣陂相貌不凡，談吐又極為異常，便尋思著這位是不是一個有術法的高僧。
「犬戎乃客兵，又是遠道而來，甚是疲憊，中了我之計策，殺敗他們理所當然，南詔方是主兵，有地勢之利，與之會戰，不可不慎之！」葉暢又道：「既然大夥尚有餘力，那麼咱們就再給南詔一記迎頭痛擊！」
論若贊遙望火勢，見半邊天空都是一片赤紅，知道火勢甚大，而且越析詔之人有人質在劍川，故此不疑有他，當下下令全軍進擊。
聽得這呼聲，論若贊回頭望去，只見火光中一騎唐將，灰甲明亮，目光如電，遠遠向他這邊望來。
「御史說的是！」論綺里余撫掌贊道。
不僅是他，龍尾關處，南詔兵將也發覺河東州方向的異常，他們離得近，甚至隱約還聽到了呼喝救火之聲。他們急報給親至龍尾關的閣羅鳳，閣羅鳳聞訊大喜，當下點齊人馬，以大軍將洪光乘等，分領兵馬。
他一邊哭一邊退，沿途收攏敗兵，漸漸又有數千之眾，眼見去火場已經有五六里，再過五六里便可以脫離險境，就在這時，突然見後方火光又起，數百騎唐軍手執火把，吶喊聲沖了過來！
這支唐軍，驍勇異常，雖然只有區區五百騎，突入犬戎軍中卻如入無人之境，當首一將，所向披靡，犬戎數名軍中勇士截擊合圍，都被他破圍擊殺，轉眼之間，他便穿透犬戎軍陣，迫得犬戎根本無法結陣相抗！
「這……這……」論若贊已經鬚髮皆焦，嘴角都起了泡，他厲聲呵斥，總算又糾集起兵馬，以親兵為監軍，逼使兵馬前沖，冒著飛矢、火球，好不容易才衝出火場。
這邊擇地伐木造船，幾乎半日之後，閣羅鳳就得到了消息，他大驚道：「洱海南北百里，若唐軍造得
「對，回軍，回軍！」論若贊猛然驚醒，此次既是中計，脫身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能脫身回到軍營之中，尚可再尋戰機。
「請上國神兵，與我聯手，襲擊唐軍船場，若能燒了他們的船，掠走他們工匠，我們就沒有什麼可以擔憂的了。」
或許是離火場較近的緣故，論若贊嗅到四處都是煙炭味，還有一些樹木油脂的香味。
比起姜如芝，閣羅鳳當然更相信他的兄弟閣陂，而且姜如芝身份不夠，能夠答應的事情不多，遠不如閣陂。
葉暢大喜：「諸位可有餘力再戰？」
「有！」身邊親兵都是大叫。
不一日功夫，越析詔便有使者返回，卻是答應為前驅攻擊唐人。只不過越析詔亦提出條件，他們距離唐人甚近，若襲擊唐人，今後必然招致唐人報復，故此請論若贊允許他們遷居劍川。為示忠誠，他們願先將族中部分老弱送往劍川，只求論若贊行個方便。
在岸上，一條木製轍軌道路，向著河東州城延伸過去，這也是閣陂所說的「轍軌」來源，事實上雖然雲南城至河東州的路途，比起雲南其餘地方要易走些，但仍然是崇山峻岭，以此時的技術，根本不可能真正建一條軌道。葉暢建這個，不過是進一步給南詔施加壓力罷了。
論若贊臉上的笑容頓時凍結了。
這等於是獻上人質表忠心，論若贊哪有拒絕之理，當下便令人引著部分越析詔人離開，再督促其發兵攻打唐軍。
聞得此言，閣陂也不推遲，他快馬趕到龍首關，在姜如芝陪同之下，來見犬戎大將論若贊。
他放聲大哭，此次唐軍之計，算不得高妙，但他因為驕矜，卻一頭撲了進去，便是逃回鐵橋城，也是顏面掃地。
「御史，快走，唐軍必來追襲啊！」部下拉著他道。
「那又如何，那是你們的事情，只要
犬戎人頓時歡呼而出，沖向火場中的唐軍，論若贊眼見己軍衝過去，猝不及防的唐軍紛紛被趕入火海，臉上浮起笑容，但笑容才顯，突然聽得周圍鼓聲齊鳴，驚天動地！
「如今唐人正在洱海之東南造船，他們若是在洱海中用水戰對付上國，上國軍士雖是英勇，有多少人通水戰？」閣陂知道對方已經有些意動，現在只是討價還價，當下又添了一把火：「等到唐人造好船隻，我們的關隘就形同虛設，水戰上國又幫不上忙，那時候，我們為了保全性命，就只有向大唐投降了！」
他還有些謹慎，令人乘船渡洱海前去觀察，等得知確實是唐軍船場和軍營火起之後，當即下令，諸軍齊進。
「自然出兵，不過咱們不要著急，那些浪人不是尋著了位什麼公主么，讓他們出戰。」論若贊獰笑了一下：「他們要投靠我們上國，總須要做些什麼！」
「不是威脅御史，只是將我慧眼所見的事情告訴御史。若是御史能夠了兵救我，我們擊敗唐軍后乘勝追擊，直接攻入蜀地，從無憂城到成都，蜀地所有的財富人口，都是上國的，都是御史的。一邊是且利的榮譽，一邊是敗滅的凄涼，選擇哪一邊，都在御史一念之間。」
「不至於此吧，我可帶著五萬大軍，聽說你們蠻人也有十萬軍隊，唐人只有區區三萬，還不到我們的一半，他怎麼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說到此處，僧陂甚是沉重地道：「若向大唐投降，大唐必然會驅使我們與上國為敵，到時候你我之間，只怕要兵戈相見，還請御史原諒我們小國不得已之處。」
緊接著，四面八方，無數枝火箭破空飛起，此地雖然離船場較遠，但也堆滿了各種木料，方才論若贊嗅到的味道，其實是這些易燃之物上發出。被火箭射中之後，頓時火苒四起，片刻后亦是火光衝天，船場的火勢，便與這邊連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