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362章 行到盡處須放手
不過，想到方才自己在李林甫府中見到這老奸的氣勢，楊釗咽了口口水，終究決定，還是什麼都不說。
現在么……就要有些顧忌了。
「臣也是這般相勸的，但臣父卻說……這些年葉暢仍然加緊派船出海，或許什麼時候，便找到了蓬萊仙山，求來仙藥。他在旅順，這仙藥到了，或許還能救臣父性命，延壽幾年……」
天寶八載，葉暢征南詔大獲全勝，斬俘無算，不過因為擅殺投降了的閣羅鳳，功過相抵，除了一個新設的知雲南都護府外，就是加了勛，武散官升了將軍，並未獲取實職。此後利用一次李林甫生病的機會，李隆基借口舉薦葉暢有功，將楊釗調回長安，等李林甫反應過來，木已成舟。
在葉暢的倡導之下，大唐的醫術有突飛猛進的發展，旅順、長安和洛陽都有半官辦的醫學院，戰場上的那些敵軍，為這些醫學院提供了不少標本和試驗對象。象風疾，現在便知道是腦中血管破裂有血塊壓迫而成。李隆基自己也略通醫術，聞言點頭，長長嘆息了一聲。
李林甫若是舉薦他，他這個次相之位就坐穩了。正如李林甫所言，陳希烈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大權只可能掌握在他手中，過個一兩年，尋個借口將陳希烈罷相，他自然就可以登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但同時，楊釗心裏不能不犯疑，李林甫真的會這般做么？
「李卿說想到旅順去養老……好端端的去那地方做什麼，遼東苦寒荒涼之地，朕若真讓他去了那裡，絕非優待大臣之道。況且李卿就算致仕，朝中若有大事，還須向他顧問。」李隆基又道。
沒有多久，奏章就呈到了李隆基面前，而楊釗，也在此處。
他們倒是將這件事情忘了，這些年，葉暢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蓬萊等海外仙山的努力，他的船隊，數次成功抵達日本，還幫助日本發現了石見銀山，這樣日本就有足夠的白銀來收購他賣去的佛像、佛經、鐵器、玻璃
楊侍郎，自然是楊釗，他雖是回京，卻沒有陞官，也算是李隆基的一點平衡，原本奄奄一息的李林甫猛然精神一振，整個人身上，又生出凜凜威儀。
李林甫看著他面色發白，輕輕嘆了口氣，若自己還是健康的，絕對不會讓這小輩猖狂，但現在……
不過為了安撫李林甫與葉暢，李隆基也讓葉暢得了好處，葉暢因為提出「開中法」和此前軍功，勛爵升為雲麾將軍、銀青光祿大夫、上護軍、開國伯，同時還許蔭一子，又賜李騰空郡主儀仗，除此之外，葉暢已去世的父、祖，也都得以贈官。葉暢的階官則升為左武衛員外大將軍、檢校御史中丞，差官為知雲南經略使、劍南道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蜀郡長史、嶺南五府經略使，其餘官職如故。
四年前暈倒之後，他身體就一直不行，前不久，更是中風倒下。他雖然還是貪戀權力，卻也知道，以自己現在連坐正都困難的身體，想要繼續把持權力，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來想去，楊釗心中很清楚，李林甫能全身而退，最大的倚仗，恐怕就是那個女婿了。
若是沒有葉暢，只怕自己退下之後用不了多久，就沒有活路了。自己晚年做過不少得意之事，可若論最得意者，大約就是尋了這樣一個女婿。
不過楊釗還是按捺住自己的心，咽了口口水：「相公說笑了，我不相信有誰能取代相公……」
李騰空跪坐在床榻面前，淚眼朦朧地看著在床上的李林甫。
振作了一下精神，李林甫向自己長子李岫道：「這封奏章，你替我送到興慶宮去！」
「請他進來。」李林甫徐徐說道。
李林甫現在的情形，不僅僅是盡顯老態，而且很明顯處於風燭殘年。即使是使女不停為他擦拭，他的嘴角仍然有涎水留下。
原本以為李林甫是只死老虎，他趕來看看熱鬧，同時發泄一下
那個讓無數朝臣聞風喪膽的權奸李林甫，又回到了他身上。
想到這裏，他臉上堆著笑，彷彿根本不在意這件事情。
「葉十一見多識廣，眼大氣高，勿使其笑朕吝嗇。」
「李卿身體真的不好？」草草看完奏章，李隆基驚訝地問道：「前幾日來見朕，還是好好的。」
「楊公，你只說一句，老夫諸子諸婿，你照看還是不照看。」李林甫道。
若是逼得這老奸又回到朝堂上，那更是麻煩，反正將他趕到遼東去，慢慢再來對付葉暢。等葉暢被收拾了，這老奸就算沒有斷氣，也無能為力了。
「果真如此！」
李林甫正待繼續說，外邊騷動了一會兒，緊接著，有人道：「楊侍郎來探望！」
楊釗覺得，這一聲嘆息里，還有點如釋重負。
日本的銀山，還有兩年前在流求發現的金山，有傳聞說這二者皆是葉暢指點才尋到的，故此葉暢財神之名，更為響亮。
只恨這女婿與自己並不完全是一條心，否則的話，自己無論進退，都能更加從容。
李岫應了一聲，手顫抖著接過了那奏章。
他唯一後悔的，就是這幾年沒有全力將葉暢調回京城，若葉暢回到京城的話，他可以順勢接過自己的勢力，哪怕不能與楊釗抗衡，至少還可以自保。
不過他的眼睛卻還清明，只是控制不住身體，不停地在抖罷了。
念及李林甫口蜜腹劍的名頭，楊釗再次冷汗直冒，口中只能說道：「某不過粗鄙之人，李相之恩，某必不負之。」
他不反對，李隆基又思忖了會兒，點頭道：「既是如此，李卿何日動身，朕令百官相送，朕也親登城樓，為令尊送行……朕還許你兄弟假，先將李卿送至旅順，安頓好之後再還長安！」
「有人可以。」李林甫向身邊使女示意，那使女拿出一封信，李林甫道：「老夫致仕乞骸骨之奏章，已在此矣，繼任之人，老夫亦已
楊釗心中一動，嘴上卻道：「李相公何出此言，相公一時不適罷了，如今天子與朝廷，都倚相公為棟樑，相公若是退休致仕，何人可當天下大任！」
楊釗心中頓時一喜，這消息傳出去，不用他找李林甫麻煩，朝廷上某些人，就會明白，李林甫徹底完了，他們就會象瘋狗一般撲來，希望在李林甫身上，撕咬下兩塊肉……不過有葉暢在，這些人還是會有些忌憚。
這些年，誰都知道李林甫已經老了，但是只要李林甫自己不退，卻誰都不敢對他發起挑戰。內有無數官員充任黨羽，外有葉暢這般名將算作爪牙，李林甫這兩年可謂威風凜凜，楊釗都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果真如此？」
時光飛逝如電。
李隆基聽得這個理由，不禁怦然心動，李林甫怕老死，他比李林甫年輕不了多少，豈有不怕老死的道理！
故此，面對李林甫，他心中已經帶著一種難以言狀的敬畏。原本是來看一條死狗的，結果發現死狗變成了病虎，他第一個念頭自然是走避。
李隆基都有些奈何不了他，私下裡曾對楊釗牢騷，說若不是葉暢在，早勒令李林甫退休致仕。現在他自己請辭，就像是擋著楊釗前路的一塊大石頭，他想方設法也搬不走，然後有朝一日那石頭卻自己滾開一般。
楊釗這才收住腳步，臉色有些發白，他望了李林甫一下：「聽聞李相身體有恙，故來探病，卻忘了帶禮物，是想折回取禮物……」
楊釗背上頓時冷汗直冒，他哪裡敢答應下來此事！強笑了笑，他道：「有葉十一郎在，哪裡須得我……」
楊釗盯著那封信，幾乎要伸手將之奪來！
聽得李隆基要鬆口，楊釗有些急了，若是李林甫真的到了遼東旅順，那他還想報復李林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夫是說真的，老夫老矣，如今又多病……有今日沒明日，沒準哪一天就咽了氣。」說到這裏，李林甫突然身體往前
「我……」
「御醫說是風疾，腦中有血塊，發作得疾，唯有徐徐圖之。」
時值天寶十載春暮，李隆基已經到了人生的暮年，距離葉暢平定南詔之亂，也已經過去了近兩年時間。或許是因為葉暢在的緣故，雖然得到了李隆基的支持，楊釗面對李林甫，卻仍然沒有任何優勢，往往他的每一步算計，都被李林甫輕易破解，然後反擊。
為此，葉暢在長安城中大興土木，將自己原本的府邸周圍全部買了下來，建成了一座豪宅，獲費的錢足足有數十萬貫。或許是聽得這個消息，李隆基甚為歡喜，還賜了些宮中的擺設來，專門召京兆尹令其配合葉家施工。
當時李隆基之話語，後來也傳入葉暢耳中。
「空娘……乖女……我對不住你。」
旁邊的使女將他臉上的涎水擦盡，將他扶起。女眷都躲入後宮，不一會兒，楊釗面對微笑走了進來。
既然要放李林甫一條生命，李隆基的氣魄就顯出來，他放得很徹底，不僅僅是李林甫自己，他的兒子們，也都送至旅順——名義上是成全他們孝道，實際上卻是將李林甫的子侄從朝堂之上清出去。
難道說還派人跑到旅順去問葉暢老丈人之罪？
「老夫這請辭奏章中，所薦接遞老夫之人，乃陳希烈。」李林甫打斷了他：「不過陳希烈一向未理政務，唯會空談黃老，故此，老夫又薦楊公你替陳希烈。雖是暫且委屈你居於陳希烈之下，但以楊公之才，朝堂政務，當由楊公決之，陳希烈但垂拱罷了。」
李林甫徐徐說道：「楊侍郎來而復往，是何道理？」
不過政務上，李隆基倒是沒有過多干涉，大約他也是想知道，葉暢的那一套經營邊疆的理論，能不能實現。故此，這還沒有觸及到葉暢的底線。
說到這裏，李岫黯然嗚咽，卻是真情流露。李隆基心中微微一動，便是楊釗，這個時候也不禁撫額。
現在這座橫在所
楊釗自然也留下了崔圓這個釘子任蜀郡司馬。
「老夫出仕至今，已有五十年……」李林甫仍然是慢慢地說道：「如今老病，是該到退休致仕的時候了。」
不過給葉暢的好處也就僅此了，與此同時，李隆基不斷地向遼東派人，在葉暢不在的這段時間里，遼東局面有了微妙的變化。
「既是如此……」
南霽雲陞官的速度比不上羅九河，表面上看，是為了獎掖羅九河這幾年立下的功勞，比如說將遼東行軍總管府所控制的地盤一直擴張到了鴨綠水畔，實際上的用意，卻是控制遼東的兵權，削弱葉暢在遼東軍務上的影響力。在李隆基看來，南霽雲乃葉暢親信，而羅九河則是后投入者，可以適當提拔，以牽制葉暢。
「阿耶不必多說，好生休養，將身體養好了，什麼都好！」李騰空有些心酸地道。
「這個，楊某官卑名低，有……」
因為人口經濟不足，葉暢提出的將安南與雲南合併，升為雲南道的計劃卻未立即執行，雲南節度使也未建立起來，而是將雲南郡分為雲南都督府、大理都督府、劍川都督府，三府合為雲南經略府。不過葉暢也不要這個虛名，他要的是實惠。
那個讓他們這些呆在長安的人都心生忌憚的人物，現在究竟在做什麼？
李林甫沒有再說什麼，楊釗會意告辭，待他走後，李林甫才長長嘆息了一聲。
楊釗心中狂喜，然後就愣住了。
可這些爵賞偏偏口惠而實不至，這是葉暢對這些的評價，並且從這些事情當中，葉暢判斷出，李隆基對他也已經有了疑忌之意。
但一看到李林甫威襟正座的模樣，楊釗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他停住腳步，轉身便欲回頭。
天寶六載時，李林甫就給氣倒下過一回，而且那一次他與葉暢的關係幾乎破裂，後來是靠著李騰空出嫁，才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過來。即使如此，翁婿兩人卻也已經貌合神離，李林甫對於這位女婿，既是利用，又是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