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364章 數語籌謀顯老奸
「何勞大郎來迎……丈人如今還好么？」葉暢問道。
葉暢今年二十六歲，離三十余歲也不過是四五年的時間，李林甫說到這裏，不禁有些嫉妒，他自己是過了中年才得宰相之位，而且還被張九齡等壓制了不少時間。
「大人自病後就疑心甚重，往往一日數換居處，便中家中管家，亦不知他所在何處。」對著葉暢，李岫沒有什麼隱瞞，低聲說道。
葉暢與李岫都是心中一凜，葉暢今日才回長安，原本以為要等兩三天李隆基才會見他，卻不曾想，李隆基這麼迫不及待。
屋裡倒不是很暗，兩隻馬燈掛在牆上——這又是旅順的產品，只不過現在還只是作奢侈品供應，因為使用到了玻璃罩子，所用的燈油也是植物油。看到這兩個燈，葉暢便想起自己總忘掉的事情，該讓人去尋一尋另一世延安附近的石油了。
「田宅終究是根本，可以傳之子孫。」
「十一郎既是如此說，那便依十一郎所言……」
李林甫瞳孔猛然縮了一縮，額頭微微有些汗意。
「聖人召葉中丞入興慶宮進見。」來人乃是葉暢家中的一個管事，在院外說道。
話說到這，李林甫終於有些乏了，他勉強擺了擺手，示意葉暢離去。畢竟他中風之後，行動不便，雖是按照醫囑，每日都有清洗擦拭，卻總是有些異味。
他雖然不是當官的料，卻也知道，自己一家這次離開長安，幾乎就不可能再回來，他的官職如今還沒有罷去，可到了旅順之後，只怕罷官的詔書跟著就要到來。無官職，坐山吃空，真要靠著葉暢養著，他心中多少不是滋味。
這張牌是誰？
很顯然，李林甫在長安城中拖延時間，遲遲沒有離開的根本原因，就是在等葉暢。
「大郎說笑了，田地一年才有多少出息，唯有那些新至旅順的流民，才會想著要置田！」葉暢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笑道：「若是我家丈人、舅兄只靠著田地過日子
因為中風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含糊，看精神，倒還算好，不過這樣的夏天，卻還蓋著棉被，身體之虛弱，可見一斑。
「老夫既已致仕，便對太子不構成威脅，能對太子之位構成威脅的，唯有楊釗。貴妃娘娘正得寵愛，萬一她育有龍種，楊釗是扶植自己外甥，還是保李亨，這還用想么？即使聖人早有考慮，令貴妃娘娘無法受孕，宮中年幼的王子、王孫並不少，娘娘身邊人羅嗦兩句，娘娘將其中一二收養在身邊……」
葉暢抿了一下嘴，李林甫雖然病倒，對人對事卻絲毫不糊塗。
故此如今盧杞幾乎從長安城的政壇之上消失了，甚至有人以為，他已經被李林甫暗中害死。
在堪用的齒輪終於能造出來之後，葉暢緊接著就將座鐘的製造提上日程，時鐘的重要性不僅僅體現在計時之上，還體現在航海之上，而要想能造出適合航海的懷錶，此前先拿傻大笨粗重的座鐘積累經驗是必然的。
「我先去拜謁聖人，遼東之事，回來再與大郎細說。」葉暢道。
「若是如此，可保五至十年。」葉暢低聲道。
「到時你就知道了，今後座鐘，必如屏風，富貴人家皆須備之。」葉暢道。
「十一郎，你來了！」李岫一臉枯槁，匆匆出來相迎，神情比起以前要熱情許多。
這對翁婿，都是搞慣了勾心鬥角的，即便是這般情形，雙方還不忘暗中考較。葉暢看了看身後，微笑著道：「不知盧杞此時何在？」
葉暢對於長安城的規劃相當喜歡，這種坊市巷閭的城市布局，也被搬到了旅順的規劃之中，故此，現在旅順
「是妹婿來了，特來向大人問安。」李岫慌忙答道。
葉暢定了定神，邁過門檻，進入屋內。
「呵呵……」李林甫嘿嘿笑了兩聲，葉暢頓時明白，這老奸仍然還留著後手。
但出乎葉暢意料，他們並不是順著藥味前進，而是在府中轉來轉去，轉到一處隱秘的院子里才放緩腳步。
李岫還想再問，就在這時，卻聽得外邊有人道：「中丞可在？」
葉暢退出之後，看到李岫正在門前等著，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葉暢笑道：「大郎有何吩咐就直管說，一家人不必見外。」
這便是壞事做多了的結果，李林甫雖然是能臣，但亦是權奸，把持權柄這麼多年，不知坑了多少人物，可謂仇敵滿朝。
「小婿明白。」
無論兩人關係多麼複雜，也無論李林甫藏有多少私心，他總是李騰空的父親，李騰空待他當真是沒有什麼說的，故此他對李林甫，總要保持起碼的尊重。
「此次離長安，只怕我們就很難再回還了……既是要在旅順長處，那邊宅院狹了……」
「太子？」葉暢低聲問道。
「這幾年，你做得甚好，理財之能，朝廷漸漸離不開你了，軍功亦是朝中少有，你且忍耐幾年，或許用不了多久，大唐便有三十余歲的宰相了。」
「我去之後，楊釗勢大，必有無數人投靠於他，你小心些。」
誰都不會想到，李林甫竟然想扶出太子李亨來牽制楊釗，在一般人的設想中，李林甫試圖動搖李亨的儲位多年，李亨與楊釗聯手，搞倒李林甫才是最正常的選擇。
另外，對於葉暢始終在苦求的「仙藥」，他們也頗有好奇之心。
李林甫看著他：「你道如何？」
「丈人身體……」
「大郎無須擔心，我這邊都有數……兩年之前，我
盧杞與他的反目，乃是他有意安排的，製造楊釗不被信任，也是他有意安排的。這一步棋子，早在當初李適之死時，他就已經準備好了，兩年前不過是落下去。
那是自然的，李林甫執意要去旅順養老，他們這些當兒子的不得不相隨，旅順乃是葉暢的地盤，哪怕他如今已經有一年沒去遼東，聲望與影響在那邊仍然沒有什麼衰減。故此，他們到了旅順，還需要仰仗葉暢。
他不相信李林甫會束手待斃，李林甫的天性，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信不過，哪裡真會將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
「是誰來了！」李岫說話的聲音很低，卻仍然被屋裡的李林甫聽到，李林甫猛然咆哮道：「是誰，大郎，你在與誰說話！」
既是如此，那麼可以備選的人，就是太子李亨，李林甫的宿敵、死敵。
「十一郎，你來了就好……」李林甫看了看周圍：「你們都出去，只留十一郎在此！」
「事已至此，丈人還隱瞞什麼，丈人必有後手……何不教我？」葉暢道。
「如此多多有勞十一郎了，只是……只是聽聞遼東土地買賣甚難，不知十一郎能否想法子，給我們置下一處莊子，留幾千畝田地？」
若他的計劃真實施了，楊釗哪裡有空來對付李林甫，他首先要做的，當是動搖太子李亨的儲位。
「若無外敵，楊釗先會掃除陳希烈，陳希烈性貪而懦，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一兩年間就會垮台，此後楊釗必全力對付老夫，可若有比老夫更危險的外敵……」李林甫緩緩說道。
最終這步棋落著的地方……
同樣，太子李亨忙著穩固儲位，又怎麼會將已經沒有了威脅的李林甫放在心上，在李亨的算計之中，完全可以在自己正式登基之後，再來
天寶六載時，遼東完成了第一次人口登記，在冊的漢人人數十七萬四千余，主要集中在旅順、建安、青泥浦、石人汪、石城、卑沙城等城池周圍。但經過四年之後，遼東的漢人人口數量超過了三十五萬，足足翻了一倍，其中有十萬左右，乃是自中原各道來的新移民，另外七萬餘人，則包括遼東逃歸的漢人奴婢、各族歸化的漢人。除此之外，尚有十余萬新羅、高句麗、室韋、奚、契丹等族百姓，人口總數近五十萬，而旅順作為第一大城，也是經濟、政治與教育中心，聚居的人口也一舉突破十萬。
「十一郎來了？十一郎，快進來，快進來……好，好，大郎，你立刻去收拾東西，三日之內，我們就離京！」
葉暢覺得，自己不大可能是這張牌，應當還有別人。
「這兩年我將你放在雲南，不全力召你還京，也是想著你與我保持一些距離，女婿畢竟不是兒子，你自己也有手段自保。保住了你，便是保住了大郎他們幾兄弟……」李林甫又道。
好在當初李騰空要助葉暢，李林甫的幾個子女都投了不少錢在安東商會，憑著每年的收益，稍稍節儉一些，還可以支持一大家子，只是如今的奢侈生活，怕是一去不還了。
他不願意自己軟弱的一面，露在葉暢的眼前。
「唉……你隨我來吧。」李岫知道正事要緊，也沒有廢話，引著葉暢便往裡走。
「座鐘。」
無論楊釗與李亨誰勝了，李林甫手中卻還有一張牌沒有翻出來，這張牌將可能把楊釗、李亨中的勝者再掀翻來！
「丈人去旅順只管放心，那邊我會安排好，旅順氣候比長安只是略冷一些，這幾年來，人口增長極快，雖不如長安一般有百萬之眾，卻也有近十萬……」
十萬貫對於見多了錢的李岫來說，不算什麼，但他很清楚，葉暢這是表明態度，要他們將錢投入到工商之中去。李岫也讀了葉暢的國富論，
濃烈的中藥味，讓葉暢險些打了個噴嚏。
「何事？」葉暢問道。
「海上風大浪急，常有意外，此事卻是不敢插手的，不過作坊……十一郎有那作坊做何物？」
李林甫去相離京，還能制約楊釗的勢力，唯有高力士，但以高力士牆頭草的性格，主動出來與楊釗唱對台戲，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個時候，必須有人能讓楊釗感覺到威脅。最佳的人選原本是陳希烈，但李林甫和陳希烈共事多年，知道此人無才無骨，既然沒有與楊釗對抗的才能，也沒有敢於攬權的勇氣。
「那又是何物？」
「實業亦可傳之子孫，絕不遜於田宅。若不願意投之作坊，亦可考慮開辦商行、商棧。」葉暢道：「別的不說，單單是置一艘船，每年跑旅順至新羅再至倭國這航線，每年純利，便有數十萬貫。」
兩年前，也就是葉暢去雲南不久，盧杞便與李林甫反目，暗中投靠了楊釗。葉暢在邊疆的一些措施能被楊釗杯葛，很大程度上就是盧杞暗中通風報信。但對盧杞這先背叛李適之再背返李林甫的人，楊釗並沒有多少信任，而且如今楊釗手中人物眾多，也看不上這樣一個區區六品官。
這老奸到了油枯燈盡之時，卻還有這種本事，將李隆基、楊貴妃、太子李亨還有楊釗，統統算計進去。
葉暢看著李林甫昏黃的眼中閃爍著鬼火一般的幽光，實在有些無語。
「我身體我知道，這一回是好不了了。」李林甫吃力地道：「我若死在外地，尚可保全大郎他們兄弟，若死在長安，只怕連下葬都沒下，大郎他們就要被族滅了……門人之中，只有羅希奭或念舊情，其餘人等，不落井下石，便是試圖自保……」
「葉暢見過丈人。」望著躺在榻上的李林甫，葉暢長拜行禮。
「如此十一郎費心了……你放心，我雖好不起來，卻也不會那麼早入土，楊釗短時間內，還不敢全力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