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373章 一家哭勝一路哭
「卑職見葉中丞身邊乏人聽用，便自告奮勇，帶人來供葉中丞驅使。」畢思琛說著這話，眼睛都不眨，彷彿剛才對葉暢叫罵的根本不是他一般：「中丞果然是個趣人，竟然拿卑職開這等玩笑……」
「怎麼？」葉暢笑道。
那一騎上所乘之將，甚為英武年輕，看到葉暢時，他的神情有些尷尬，不過見王羊兒過來，頓時滿面歡喜：「羊兒，終於又見面了！」
「中丞只管吩咐，只要畢某能做到，絕不說一個不字！」
王羊兒正待再打，忽然聽得一聲尖嚎，緊接著，一個婦人闖了進來。
不一會兒，果然有百余騎疾馳而來，為首者正是畢思琛，他在酒樓下仰望，昂然道：「葉暢，滾出來！」
畢思琛微微搖頭，他現在雖然拼了命地拍高仙芝馬屁，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高仙芝的心腹。
這一次王羊兒一棍擊下，卻不是打臀，而是直接打在鄭德詮後腦，喀的一聲，那棍子斷了，鄭德詮人在地上抽了兩抽便不再動彈。
鄭母啊的一聲大叫，便昏了過去，葉暢看著鄭德詮的伴當，緩聲道：「鄭德詮有罪，汝等便是幫凶，今日我只誅首惡，不究協從，你們將他老母抬回家中，將鄭德詮屍體收斂。原本當懸首全營示眾，念在他母親求情的份上，留他一個全屍。」
老婦人還不讓，被王羊兒一把推開，她見王羊兒掄起門栓，這下更害怕，也忘了方才對葉暢的大罵，頓時跪在葉暢窗下，連連叩首：「葉中丞，葉老爺，看在老婆子的份上，請留我兒一條性命！我年老矣，只有這一子贍養，求葉老爺開恩！」
畢思琛在安西時間久矣，自然有親信在側，那些親信便向葉暢怒目以視，畢思琛正琢磨著如何應付，也沒有阻攔這些親信。
「如此，某倒有一事，需要煩勞畢將軍。」
說完之後，他帶著自己人揚長而去，徑直向東，出城去了。
「很容易。」葉暢從馬紮上起身，旁邊善直將馬牽
「殺得好！」
「李兄原來擔心這個，你且放心，若是擔憂，請李兄先暫避。」
「中丞……饒命，中丞饒命！」畢思琛這才明白，葉暢方才說那些話的目的，乃是讓他失去警惕性。他便是再玲瓏狡猾，此時也是驚駭欲絕，除了滿口討饒，說不出其餘話來。
高仙芝欲西征，為了保住自己的后翼，便請朝廷派兵支援，第一批援軍就是天威軍，也就是哥舒翰攻石城堡后的殘餘部隊，全部二萬二千人。他們到安西后，駐于碎葉城。這都是哥舒翰的部下，又是大戰之後，故此甚為驕矜，即使是高仙芝，也調動不了他們。
畢思琛當真氣急，葉暢方才打殺鄭德詮，是不給他面子，辱罵訓斥他，是掃他威風，後來更是流露出要殺他的意圖，如今被他嚇跑，卻還敢這麼大胆挑釁！他厲聲道：「必不與此狗共事，諸位，此狗辱我安西軍太甚，諸位以為如何？」
葉暢為他的上司，他此來並不是真正要殺葉暢，但折辱葉暢讓他在安西無顏立足是肯定的。這些年來，隨著邊將多用胡人，他們這些胡將一個個囂張跋扈，乃至以嘩變、鬧事等方式擠走朝廷任命的主官之事，屢有發生。朝廷為了和諧，多對他們這些胡人姑息忍讓，故此他們的氣焰也越發高熾。
畢思琛抹了一下汗水，陪著笑道：「卑職愚駑，唯有一優，便是識時務。中丞要卑職做什麼，卑職便會做什麼！」
葉暢略有些猶豫，旋即心肝如鐵，他原本就是立威，打人與殺人的效果完全不一樣，更何況，從方才圍觀者的話語里判斷，這個鄭德詮壞事做盡，當真該殺！
「見機倒是快。」見他帶著自己人轉眼就跑了，
可是如今，他們卻出現在這裏！
正是李晟，亦是王忠嗣當初麾下勇將，與王羊兒關係甚好，多年未見，如今再遇，自然別有一番歡喜。
「方才鄭德詮之罪狀，眾皆知之，他殺害之人，便有三四個之多，這三四人豈無老母，他們又向孰求情？」心念定下之後，葉暢再不猶豫，冷聲道：「打！」
「既是如此，還等什麼？」畢思琛一馬當先，便向城外追去。
畢思琛心中頓時凜然：自己怎麼把這支軍隊忘了！
不等他深思，葉暢又是一笑，然後他身後善直猛撲過來，將畢思琛便從馬上扯下，按在地上，戒刀已經架在了畢思琛脖子之上。
「中丞，快走，快走！」那邊李綰的臉色也變了，極不好看，聽說這位葉中丞是個足智多謀的，今天一看，怎麼卻是一個愣頭青莽漢子，鄭德詮打殺就罷了，竟然還要找畢思琛的麻煩！
以葉暢這模樣，分明是要殺人立威，殺一個鄭德詮他未必能滿足，殺他畢思琛，那才是真正有效果！
「這般主官，才是大唐氣相！我們有福了，有這樣的大都護！」
「當初高仙芝雖爵位不顯，但亦是軍將，他奪他田莊，毫無顧忌，想來這十年裡，類似的事情做過不少吧？」
過了一會兒，圍觀的百姓當中，有人鼓起掌來，是以往曾經被鄭德詮欺凌過的。那幾個家中有人被鄭德詮傷害的，甚至下拜舞蹈，向著葉暢表示感謝。
「阿晟！」葉暢旁邊的王羊兒見到一騎，忍不住叫了一聲，催馬過去。
「將軍，不如擒了這廝，看他還有顏面在此大放闕辭否！」一親信在他身後道。
葉暢向王羊兒示意，王羊兒又是一棍打下去。躺在地上裝死的鄭德詮頓時又是一聲慘叫，渾身都抽搐起來。
議論紛紛，有些是華語，有些是胡語，總之大多數都是贊葉暢的。
不僅是他，酒樓之上看熱鬧的人，還有街上的行人，此時都紛紛躲避。葉暢不慌不
畢思琛聽他說起自己的使命，心裏一喜，既然說此事，那自己的一條性命算是保住了。他恭聲說道：「朝廷當真是慧眼識人，這等重擔非葉中丞莫屬，葉中孫乃我大唐第一流的文武全才人物，卑職等能在葉中丞帳下效力，也不知是幾世的福份！」
眾人面面相覷，念在鄭母的份上，已經將鄭德詮擊殺了，若不念情面，豈不要五馬分屍？這位葉總管行事，當真狠戾兇殘，而且膽大包天，他就不怕出事？
正罵間，突然聽得兩側哨聲響起，然後兩隊人馬自山後飛馳而來，直接將他部包圍。畢思琛臉色一變，叫罵聲便堵了回去。
葉暢眯著眼，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果真？」
葉暢冷笑了一聲：「膽小如鼠之輩，也能為國守衛邊疆，當真是笑話，忠勇男兒，為這等人物之部下，乃奇恥大辱……爾等休驚，我欲殺一二大將以揚我威，爾等不過走卒軍士，與我又無冤無仇，必不為難你們！」
而且，連高仙芝都不放在眼中，他畢思琛又算什麼？
這事不足為奇，高仙芝等邊將鎮守此處，多有貪暴枉法之舉。他們屠戮良善得到的財富，卻不是用在兵士身上，而是用在自己驕奢淫逸的生活，或者打點朝中的權貴。故此，龜茲城等安西諸城的百姓，無論漢胡，對他們都是相當不滿，就連兵士，也多有敢怒不敢言者。如今葉暢這一殺伐果決，讓眾人看到了希望，他們並不真正指望葉暢能改變什麼，但葉暢能殺一批罪大惡極者為他們出氣，那也是好的。
畢思琛神情驚疑，看著這些圍來的天威軍，喉結抽了抽，然後道：「葉……葉中丞，這是何意？」
旋即，更多的人鼓起掌來。
畢思琛不待他說完，撥馬轉身就走，葉暢雖然官高權重，但身邊這寥寥五人，能奈他何？若是他在這裏聽葉暢幾句話就束手就擒
旁邊也有人說：「執行軍法，豈可兒戲，鄭媽媽，你再不讓開，可就要連你一起打了。」
「追上去，逼他下跪求饒，向將軍道歉！」有人道。
「自然是真的，比真金還真，千真萬確地真！」
「乃是高大使乳母，鄭德詮之母。」
向前望去，只見一棵樹下，葉暢坐於一馬扎之下，身邊只有善直隨侍，再無旁人。畢思琛立住馬，厲聲道：「狗賊，你辱我太甚，今日不打你，我還有何顏面……」
葉暢嘿然道：「胡兒果然狡詐，聽聞當初高仙芝未發跡時，你曾奪他田莊，後來他為安西節度使，召你喝問，你說那田莊乃是高仙芝憐你部下窮困賞賜的……今日算是見識了。」
既是如此，為何要為了高仙芝的乳兄，正對與葉暢對抗？
李綰見他不當一回事，不由得又跺了跺腳，念在李白的關係，他暗中相助葉暢，這已經是極限，豈能陪著這莽漢送了性命！因此他拱手為禮，道了聲歉，便撒腿離開。
他後邊話是對那些隨畢思琛來的軍士說的，那些軍士面面相覷，有心去搶回畢思琛，可是被數倍於己的天威軍圍著，哪個敢動手？
他別的本領不大，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十足，只是葉暢神情沒有多少歡愉，他帶著善直過來，示意畢思琛跟上自己：「此事非易，要想完成朝廷託付，我在安西素無威望，不得不藉助于安西宿將。聽聞畢將軍在安西時日頗久？」
「老婆子，你且讓開，再不讓開，羊爺爺可要發怒了！」王羊兒聽得葉暢的話，向那老婦人道。
正待下令回頭，卻聽得前方有人揚聲道：「畢思琛，你可來了！」
「是，有十年了。」
那婦人撲到鄭德詮身上嚎啕起來，口中連連咒罵，無非就是罵葉暢心狠手辣，不敢為難高仙芝，竟然拿她家兒子出氣。
畢思琛愕然，隱約覺得這似乎不是什麼好話
葉暢又看向面色煞白的畢思琛，神情冷厲：「你便是畢思琛？身為大將，不管軍紀，卻為這等當街行兇奪財之輩出面，汝亦有罪……」
「我倒想問問，你帶兵追我，是何用意？」葉暢嘴角一翹，帶著笑意。
那婦人是騎馬而來的，身手還算矯健，她跳下馬，踉蹌了兩步，然後一把將王羊兒推開。王羊兒雖是勇武，面對一個婦人，卻不知如何使氣力，只能讓開。
騎上馬之後，他揚聲道：「畢思琛若來了，只說我在城外等他，你若有膽，便來追我！」
「羊兒，千軍萬馬汝且不懼，汝畏一婦人乎？」葉暢揚聲道。
「將軍，將軍，是天威軍！」有人認出了這些人馬的旗號，慌忙道。
「正是，葉中丞說的也好！」
「我觀畢將軍離開之時，氣色憤慨，必懷恨在心，中丞分明要為難他，他如何會束手待斃！他此次回軍必令軍士鼓噪甚至嘩變，中丞在此，恐有隱患！中丞即使不畏，奈何他兵多，還是暫避為上！」
「那婦人是誰？」葉暢聽得眉頭一皺，向李綰問道。
這百余騎又追出去，出城追了五六里，畢思琛冷靜下來，心中隱隱覺得不妥，葉暢屢屢挑釁，難道真只是為了嚇住他？
這兩隊人馬加上葉暢身後出現的一隊人，足足有五六百人，葉暢幾時埋伏了這些軍士，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出城了，往城東去了。」有人稟報道：「走時還說，將軍若是有膽便去追他。」
葉暢此語一出，畢思琛便知不妙：這話分明就沒有將高仙芝放在眼中，不把高仙芝當回事！
這話是當眾說的，不可避免會傳到高仙芝耳中，等高仙芝回來，只怕會有一場龍爭虎鬥，就如當初夫蒙靈察與高仙芝之爭一般。
到城門口一問，葉暢果然離開不久，還揚言自己在城外布有大軍，畢思琛若敢追來，必取其性命。畢思琛怒極反笑：「狗賊破膽矣，竟然虛言恫嚇，他五人而來，全軍皆見，到哪裡變出大軍！繼續追，今日不打斷此賊狗腿，吾憤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