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他年孰人為青帝
第408章 風雲際會暗潮隱
對於葉暢來說，與瞿曇巽在今日的相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瞿曇巽在他心目中，也是一個不值得尊重的小人物。
李隆基想到當初為了水晶球引火之事，曾經痛責過壽安，心中便覺得一種溫暖。看著壽安的眼神，變得慈愛起來，不過旋即他佯怒：「這必定又是葉暢的把戲吧，這廝幾乎對朕飽以老拳，朕可不理他！」
「先忍忍，且看那些洛陽算學館的人有幾分本領，若他們能讓葉暢吃個憋，葉暢聲名必然大大受損……」楊釗看著底下的試棚，臉上浮起一絲陰笑。
高力士哈的一笑，將消息稟報給李隆基，見李隆基除了聽得津津有味之外，並沒有半點覺得奇怪。高力士心念一轉，想到方才李隆基催促自己派人去撫慰瞿曇巽，頓時明白，李隆基早就料到了這般情形。
在城下的另一個角落，一身道袍的李泌坐在一輛馬車上，遠遠向著試棚這邊眺望。他也通曉算學，對於今天的比試非常感興趣，因此特意趕來看這個熱鬧。
這點小小的眼藥，除了讓李隆基大笑外，沒有別的作用。旁邊的楊釗輕輕瞄了壽安一眼，然後又垂下頭去。
「女兒是不懂這個的……總之那廝就是個瞎操心的傢伙！」壽安道。
「朕記得，葉暢曾上過奏章，《周禮》中記載，教國子以六藝，其中便有數。如今數學不振，科舉只考文章詩賦，所得者乃翰林清貴之士，而非親政撫民之才。故此建議朕所有科舉科目，都當加試數學——也就是算學，朕懶得理他，留中不發。他這廝卻做出今日這勾當來，大肆宣揚，分明是用朕替他打廣告！」
吉溫？
「他就是知道朕好看熱鬧，所以才有這麼一齣戲，我道他怎麼會回應洛陽那個助教，原來為的是這個！」
「如今他不用心在正途上，已經有人沒日沒夜在聖人面前進他的讒言，還有人從洛陽城來找他的麻煩，若是他真全心用在正途上，只怕用不了幾天，阿耶就把他腦袋砍了。」壽安撇著嘴道。
他遠遠地
安祿山安排在長安城中的大總管，幫助安祿山與各方交涉，是個長袖善舞的角色。李泌對安祿山沒有什麼好感，在他看來，葉暢雖然跋扈，好歹還於國有益，安祿山則屬於那百無益處的東西。
眾人對著報紙，一邊看一邊議論，陳小二聽得歡喜：議論的人越多，那麼他的報紙賣得也就越多。而且，從這些人的討論中，他也對算學有了些認知：原來這並不是那些術士們用來計算命運的神秘之學，而是生活中所用的計量之學。
李隆基接過那小圓鏡，最初是驚訝的，但後來一照便明白：「可以將字放大？」
他往下望的時候，卻沒有意識到，在城下一個角落裡，有人在往上看，看的正是他。
壽安向著一邊呶了一下嘴，李隆基別過頭去，只看楊釗頗為尷尬地站在那裡。
「啊？」
李隆基這一下猜錯了，葉暢還真不屑對瞿曇巽等人施展這種手段。他對於自己的學生們有十分的信心，畢竟他也了解過一些此時數學的水準，做到一元三次方程就已經是出書論著的大數學家了，而他的這學生，則已經學會用正負開方法解高次方程——原本這方法就是南宋大數學家秦九韶根據《九章算術》中的開方法演進而出的。
然後他看到李泌身邊的人，那人神情冷漠，目光陰寒，只是掃了他一眼，便讓他不寒而慄。
陳小二又勤快地出現在人群當中，一大早便挑了個好位置，在這裏兜售他的報紙。他也不懂算學，只是會做最簡單加減，故此對於比賽的項目也是一頭霧水。
「你們啊，就知道看這一點，卻不看後面，後面說了，算學乃百工之基，河工、木工、泥瓦匠，都須學算學，若不如此，所修堤壩必潰，所建房屋必倒，城池也必有缺陷……嘖嘖，這麼說來，算學原應當是一門顯學才是。」
他心中對壽安自然是極恨的，但是他也明白，哪怕是楊家姐妹，一般都很少招惹壽安，畢竟論及聖寵，壽安有葉暢的支持，比起楊家姐妹也弱不到哪兒去。
底下叫賣的聲音，甚至傳到了城頭上的御座，李隆基令人取了報紙增刊來看，他年紀已經有些大，眼睛老花得厲害，報紙上的字便有些看不清。
「是啊，不過如此，看來商賈販夫，都是算學大師，哈哈……」
這讓高力士心裏暗暗驚覺，雖然這位天子近兩年被楊釗等蠱惑，行事越發糊塗，但可不是真糊塗，而只是不願意耗心耗力罷了。
「今日這樣下來，明天洛陽太學生有十分本領，也只施展得出七分了。」
而且與因循守舊的國子監算學館不同，葉暢在遼東幾乎可以說是建立了一座數學院，無論是規模還是學識，都遠遠超過國子監了。
「壽安，給朕念一念。」他招呼身邊的二十九娘道。
「阿耶這是怎麼說？」壽安心裏一驚。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試棚上，但偶爾也向城頭望一眼，因為城頭之上，李隆基身側，太子李亨像個影子一般，寂靜無聲地坐著。
得了他這番話，王焊總算放下心，他大步向前，他兄長身為京兆尹、御史大夫、京畿採訪使，自然是在城頭之上隨伴李隆基，他只是戶部的一個郎中，根本沒有資格上城頭，只不過士兵們都認得他，只要他不去接近李隆基，也沒有人攔他。
「阿耶，女兒這裡有件好東西。」壽安卻不念報，而是拿出個錦盒，打開之後，將錦盒裡的一面小圓透鏡交給了李隆基。
王焊站在刑縡身邊，向著楊釗抬了一下下巴：「這廝不可留他活著，他比葉暢還要可惡！」
正想著太子的時候，他聽得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咦」聲，他立刻驚覺，向那發出聲音的人望去。
這種情形之下，對葉暢來說，最好的結局也是兩敗俱傷打個平手。
他們出了十道題，這十道題都是這些算學
而且他對壽安，多少是有些歉疚，若不是為了自己的權術，壽安嫁與葉暢，那當真是天作之合。
他自己當然不能去，否則就是在展示對瞿曇巽的支持了。派了個小太監過去，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回來，高力士等得不耐煩，當下問是怎麼回事，那小太監憋著笑道：「將軍有所不知，京師里的太學生去尋那些洛陽太學生的麻煩，雙方起了口角，洛陽太學生給人打了一頓，如今正被堵在館驛之中呢。若不是小人去得及時，沒準還要給闖進去再打一頓！」
上回打了楊釗兒子，壽安公主不是沒有受罰，被關了十余日，不過今天熱鬧，又有玉真長公主為她求情，李隆基把她帶來。
甚至李泌，也只是秘密地見過他一次，然後就一直是通過其餘渠道與李亨保持聯絡。
這廝怎麼會和劉駱谷湊在一塊兒？
「是。」高力士規規矩矩地應道。
「太子太苦了……」李泌心中暗想，視線轉到了李隆基身上：「聖人既已倦政，寧可將大權交與李林甫、楊釗這等人物，為何就不願意將大權交與太子！朝不保夕，令太子心裏壓得太緊，只怕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大事！」
「葉暢當真會借勢，他如今啊，也不講究了。」李隆基又評價道。
「聖人此言何意，奴婢愚鈍，卻不知曉。」
李隆基目光再度慈和下來，他哪裡不知道壽安的一點點小心思，不過這點小心思對他的皇權沒有什麼壞處，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李隆基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又看破了葉暢的一層用心，心情大暢，正在這時，看到那邊洛陽國子監算學館的太學生們施然而入，他笑著道：「難怪昨日葉暢發怒，他真是一片好心，原本是要抬舉算學，偏偏算學館的這些博士、學子不識好歹！」
「好，朕就來用一用……葉暢這廝，心思倒是奇巧，他若是肯用一半心思在正途
「賣報賣報，今日增刊，算學淺談，助你知曉今日比試……」
一個耳光解決了問題，他便帶著自己的隨從們離開了東門。這記耳光很快傳入剛剛回到長安的李隆基那兒，李隆基聽了只是笑。
他比葉暢強的地方，在於他可以調動朝廷中樞的力量去幫助瞿曇巽一夥。比如說象今天，看起來只是洛陽算學館的那麼幾十號人，實際上，楊釗幾乎將朝中能找到的算學高手，都聚在了一塊。
壽安明顯就是在給楊釗上眼藥，李隆基笑著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壽安的胳膊：「你啊，女生外向，果然如此！」
「國子將里算學博士才是九品官，如今洛陽算學館連三十名學生都招不滿，還顯學！」
「好生去做，我去兄長那邊，若是有什麼消息，我會傳給你。」王焊走了兩步，又回來，正色對刑縡道：「事情得成，咱們都是大富大貴，若是不成，死無葬身之地，你須慎之！」
「呵，這《民報》倒是狡猾，知道利用時機。不過，算學乃數術之道，豈是那麼容易知曉的。」有人一邊笑著一邊買來一份報紙。展開報紙一看，然後驚咦了一聲：「竟然真有算學淺談？」
「這是什麼……嗯？」
「這是女兒的孝心，與他何干！」壽安一撇嘴：「他敢對著阿耶揮拳，阿耶把他關在長安城裡，多關些時日，不讓他滿天下亂跑就是！」
必須承認，葉暢現在的心態，與他剛來這個時代的心態比，有了很大變化。他雖然還對一般的勞動者並無偏見歧視，可對於瞿曇巽這種拙劣的投機者，他實在提不起什麼尊敬的興趣，也沒有和他羅嗦的耐心。
那人笑著向他行禮：「竟然是李公！」
「葉暢雖是跋扈，下手總算還有輕重，沒砍了那廝的腦袋。」笑畢之後，他道：「那廝著實惹人生厭，不知進退……不過明日還要勞他為朕解悶，高將軍，你派個人去撫慰一下，讓他好生養息，明日要斗出全力來！」
「王公只管放心，你有王者之
李隆基口裡吐出了「廣告」這個近年來風行天下的詞，不過他雖是責罵葉暢，卻沒有多少怒意。
大唐天寶十一載十二月十二日，就在各方人士或急切或平靜的心情中來臨了。洛陽太學生挑戰葉暢的消息傳得甚廣，不少人都趕來看熱鬧，甚至有遠自洛陽來者。所以一大早，春明門外便擠了不少人，雖然他們對於這場「挑戰」根本一無所知。
他將報上關於算學的內容看了一遍，沉吟了會兒，笑著道：「不過，二十九娘，你說得不錯，若他把這份心思用在政途上，不知多少人睡不著覺——沒想到，他把朕也算計進來了。」
「劉公。」李泌在記憶里搜尋了會兒，然後便找到了這個人的身份：劉駱谷。
「阿耶還記得當初的那枚水晶球么，水晶球之面是圓的，光過鏡面之後，便會折曲，故此字跡變大。」壽安笑嘻嘻地道：「阿耶看書看報不方便，便可以用此物。」
「原來所謂算學，只是咱們日常生計里所用，原來加減乘除，全是算學！」
身為大唐儲君，這位太子極沒有存在感。在韋堅、李適之等都先後完蛋之後，他大概是怕了，把自己隱藏得更深，除了被他信任的兩個太監，還有妃子張氏，幾乎就沒有人能夠接觸得到他。
比如說這放大鏡，李隆基便明顯很歡喜，拿著東照西照，時不時哈哈大笑起來。
「哦？」李隆基放下放大鏡，目光突然變得很敏銳：「此話何意？」
「那個瞿曇巽，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壽安在旁插嘴道。
「根本不是什麼神秘之物，算學不過是用來計量田畝、稱取米糧的手段罷了，以往我還覺得算學甚為神奇，現在看來，原來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