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他年孰人為青帝
第410章 庖丁解牛足可誇
李隆基聽了捋須不語，在葉暢口氣里，似乎那說話的蔡晨旻在三人中反而是稍弱者，而岳曦最強，楊帆亦有所長。
考場周圍完全靜下來，無論對於參与試較的雙方，還是看熱鬧的百姓，這都是極新奇的事情。
「此珠算算盤也，《數術計遺》有雲，珠算控帶四時，經緯三才。閣下既是國子監助教，又為算學館之師長，豈能不知此物？」蔡晨旻抬起眼，睨視了瞿曇巽一眼：「大驚小怪，只因見識淺陋吧？」
竟然是對的！
「此三人才器相當，不過性格略有不同，蔡晨旻性子稍急，但反應敏捷口舌伶俐，岳曦沉穩謙和，有大將之風，楊帆性子活潑善謔，善於交際。」
「這怎麼可能？」瞿曇巽訝然驚呼，忍不住起身看：「這一定是錯的！」
算盤之起源時代頗有爭論，不過葉暢在大唐還未曾見到過，他當初在修武時，受元載所非難，便曾經用算盤在極短時間內完成賬目計算。到了興辦私學與學校之際，為了彌補此時計算用具之不足，他便大力推廣珠算之法。他自己還計得加減法口決，乘法也有些印象，唯有除法，是他與張休等人費了不少氣力重新總結出來。
珠算是旅順書院的一門必學課程，幾乎從三年級開始，每個學童都得學會用珠算來做算式題。在場的蔡晨旻、岳曦和楊帆三人，自然是其中佼佼者，算盤在手，隨意撥了幾下，輕脆的聲響，讓人不禁精神一振。
葉暢話語中未了之意，李隆基聽了出來。葉暢分明是對自己的這些隨從極有信心，覺得他們可以輕易碾壓算學館之人。
這一分發，便又看出不同了，國子監算學館這邊，是所有人圍在一塊，大夥聚著解題，還有小聲討論，甚至連那些助教、博士，也在旁邊參与，二十餘人湊在一塊兒，一時間好生熱鬧。
他心中卻在說，朝廷到哪裡能索得到兩個死人！
這也與他消息閉塞圈子較小有關係，事實上，葉暢在遼
紙、筆自不必說，甚至旅順書院用的鉛筆，瞿曇巽都不覺得奇怪，因為鉛筆如今也是旅順外銷的商品之一，在長安的文房四寶店裡可以買得到。但當看到算盤時，瞿曇巽眉頭跳了跳，起身指著算盤道：「此為何物？」
「臣記得《莊子》之中有，有庖丁解牛之章，庖丁解牛之技，在於知牛身體之道理，而臣弟子能解此題，亦是如此。算學館所出之題，看似繁多，要將一千數字相加，但這一千數字分佈，卻是自有規律，循此規律，就用不著一個一個生硬相加。」葉暢解釋道：「恕臣直言，在臣書院之中，十二歲之少年便能解此題矣。」
「我呸，當真是威風……人模狗樣，衣冠禽獸！」
他想到便問：「葉暢，你這三位弟子，為何不攜手共進，同克難題，卻是各自做各自的，莫非他們只擅單槍匹馬，不擅與人合擊？」
「放心，一般刀劍，自是難以透甲，我們準備了更好的兵刃，鐵骨朵，陌刀，馬槊，你們能用什麼便有什麼。」刑縡的那個手下嘿嘿笑道：「過會兒，等這比試分出勝負，聖人定然人回宮，那時陳玄禮會先下城，布置好聖人回宮護衛。我們的人會將他騙至一旁，你們到時動手，乾淨利落！」
「這廝身上著甲，怕是不好對付。」袁晁道。
「你不參与？」李隆基吃了一驚：「就靠著你那書院教出的那些……少年郎？」
「非是臣小瞧，算學之事，又不是戰陣之上，人多者必然佔優。」葉暢一笑：「雖是一人智短眾人計長，可做這些題，卻不存在這樣事情。」
此事是天寶八載開始在遼東推行，如今已施行三年有餘，最困擾葉暢的，便是師資不足，好在他所授課目甚為精簡，而且他在自家私學里先後培養出來的兩百余名少年如今也已堪用，每校安排數人，還是勉強抽調
「二位，看到城頭上的那個著紅袍的人么，靠近聖人的，左邊的那一位。」旁邊，刑縡的一個手下低聲問道。
這話說得瞿曇巽臉青一陣白一陣，好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瞿曇巽吃了一驚，葉暢離開，莫非是自己不參与？
他看著葉暢緩緩離開，走向春明門，直到進城門之後，又從台階登上了城樓。
緊接著雙方拿出各自備好的備試材料，給小吏檢查，確認並無夾帶舞弊之舉。算學館那邊，是一疊稿紙、一些筆，再就是算籌，瞿曇巽檢視了一遍自己這邊的東西，便去看旅順書院那邊的物品。
從一開始，刑縡就沒準備讓袁家兄弟活著離開，他們就算大事成了，也不能直接背負起這個罪名，更不能走漏一切都是他們陰謀的消息，故此，袁家兄弟必須死！
見到此情形，李隆基心裏不免稍有輕視：葉暢這幾個弟子，或許有才，但是不夠團結。
嚴格來說，瞿曇巽的主業是天文，算學只是依附於他的主業之上，而且他最精通的，還是祖上傳下的天竺數學，故此對於漢人數學古籍並不是特別熟悉。更何況算盤與漢人《數術計遺》中載的珠算，還是有些區別的，他哪裡弄得明白？在他看來，此時的計算器，就應該是算籌，怎麼會有算盤出現？
他是真罵葉暢，可不是假罵。若不是葉暢，他們兄弟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被人挾持，要去做冒極大危險之事。
相反，旅順書院這邊，則只是最初時大夥聚在了一處，然後三個人各拿三四題去，竟然不是分工協作，而是各自單幹。
「葉暢，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李隆基把葉暢召到近前來，臉色已經恢復如常，不過還有些不快。
看熱鬧的提出這個問題，李隆基也同樣提出這個問題：「葉暢，你只以三人對二十余名國子監師生，未免太小瞧國子監了吧？」
葉暢在旁微微一笑，正好被李隆基看到，李隆基
袁晁與袁瑛對望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其餘二人呢，才器與他相比何如？」
聽得這話，他才息了爭執的念頭，氣鼓鼓地坐了回去。
小吏原是要將墨吹乾凈再將紙收起來的，但得了主持的官員示意，他將那張紙打開，亮給眾人看。
正說話音，雙方便開始計算解題，瞿曇巽先將旅順書院的第一題拿出來，卻沒有什麼玄虛，乃是個水利之題，大致是說某堤倒圍，江水湧入，當地官民在低處開決放水，湧入水時速若干，放走水時速若干，問幾時決堤圍垸積水沒過安全之線。瞿曇巽先是一愣，然後微喜：這種題目，雖是繁複，卻非無解。
此時便見試棚中，京兆府的小吏開始宣讀此次試較的規則。
這是嘲笑葉暢教出來的人也是嘴上不吃虧的，葉暢卻坦然當作對自己的稱讚，毫不謙遜地道：「蔡晨旻在我諸弟子中，出類拔萃，單論才器，絕非等閑。臣準備讓他跟在臣身邊再歷練兩到三年，然後再薦與聖人。」
「他們足矣，單以算學而言，臣未必是他們的對手了。」葉暢道。
李隆基在城上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有些訝然，他讓人將題目抄了一份拿上來，又將蔡晨旻解出的答案拿來，看了一會兒，他自己是算不清楚，便問楊釗：「卿為計相，可解此題？」
「快些解題，莫要輸與這些歪門邪道之輩！」瞿曇巽咬牙切齒地對自己的學生們道。
瞿曇巽本來還要在算盤是不是計算工具問題上糾纏的，他有一種直覺，覺得這項計算工具會對此次勝負有非常大的影響。這時小吏輕聲催促道：「聖人在上，不宜多做糾纏。」
一群太學生便開始七手八腳計算起來，這題只要能列出思路，剩餘的無非就是計算。瞿曇巽嘴角浮起了一絲怪笑，瞄了對方一眼，他們列出的第一題，亦是一個計算題，不過此題看似簡單，卻是要耗費極
雙方各出十題，當然，出這十題者必然自己有答案，否則專出誰也無法解的題目，那就沒有什麼意思了。試較總時一個時辰，每解一題，便交納一題答案，誰解開的題多誰勝；若是規定的時間內雙方解出題目相同，則以先解完方為勝。
「咦，國子監算學館這邊人好多，而旅順書院那邊，怎麼只有三個人？」有人看出了問題，驚訝地問道。
「旅順遠在數千里之外，哪裡能及時調來那麼多人手，據說這三位，乃是旅順書院佼佼者，葉公帶著身邊，原是準備耳提面命，恰好遇到今日之事，所以出來比試。」
既是這般有信心，那麼就還有熱鬧可看，李隆基要的，也只是有熱鬧可看。
雖然他不太明白，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究竟是多大的官，但可以想象，如果這個人好殺的話，刑縡一夥也就用不著這般慎重了。
但他才怪笑，便見方才譏嘲他的那個少年人提起毛筆，在紙上刷刷寫下一串數字，然後將那張紙交與身邊的小吏：「第一題已解！」
或許是太順了，故此葉暢有些小視天下英雄吧，他手下的那些學生們，雖然可能挺厲害的，但是怎麼能穩勝過國子監的太學生和算學博士們？
在稍遠處的一棵樹上，爬在上面看熱鬧的袁瑛陰著臉咒罵了一聲。
「並非如此，料想是算學館的十道題對他們並無難度，故此他們各依所長，互相分工罷了。」葉暢笑道。
「我二人脫身之路呢？」
隨著那太監發令，這邊就開始各自準備，葉暢看了瞿曇巽一眼，卻緩步離開了試棚。
這是對葉暢的，這場比試，攪風攪雨，造成好大的聲勢，也引起了他的興趣，可葉暢這時不在試棚之中，跑到了這裏來，若是比試有了變故，豈不掃了他的興緻，也壞了朝廷的聲名。
「那也太不公平了吧，三對二十餘人……而且他們三個
拿出運算工具之後，雙方各自將所出之題交與小吏，小吏再將之分發。
兩人點了點頭，表示認清楚了那人，那個刑縡手下便又道：「他就是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你們看，一個半老老頭兒，好對付得緊，到時只要把他身邊的人手支開，就是你二人動手的機會！」
這個念頭一閃出來，瞿曇巽便強行將之壓下去，這十道題都是他出的，對方怎麼可能有答案！
所謂旅順書院，是葉暢在遼東旅順辦的學校的名字，整個旅順書院乃是全日制，葉暢的計劃是做六年義務教育、三年擇優教育和三年研究教育。義務教育如今已經在遼東開始普及，也就是如今葉暢控制的地盤裡，每座城中必然有一所旅順書院的分校，規模大小不一，將七歲以上的孩童都聚於一處，實行寄宿教學。
「早與你們安排好了，管教朝廷索不到你們。」刑縡的那手下打了個哈哈道。
瞿曇巽看到那個數字，大張的嘴動了動，臉上神情既是驚訝，又是懊惱。
在瞿曇巽看來，他們出的第一個題目雖然不難，但足以消耗旅順書院的比試用時。此題是個連加題，用算籌都要算是小半個時辰，可對方只是拿著鉛筆在稿紙上塗畫了片刻，甚至連喝杯水的功夫都沒有用到，竟然就解出來了——難道對方事先就知道了答案？
「臣又不參与比試，自然來聖人身邊，以備聖人顧問。」葉暢笑眯眯地道。
就在這時，聽得春明門城頭上「當」的一聲銅鑼響，然後便見一太監走出來，站在風中，扯著脖子喊道：「國子監算學館諸生與旅順書院算學比試，如今開始！」
對話傳到了樓上，李隆基哈哈笑了笑，看著葉暢：「你這弟子，頗有你之性格，其人才器如何，可否出仕？」
「這個，臣雖能解，耗時卻要慢些。」楊釗看了這題之後，琢磨了會兒，苦笑著道。
「呵呵，你也太過自信了。」李隆基心裏有些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