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江湖鼓動天下聞
第424章 時至此節運勢高
自從天寶十一載的那第一次算學大試之後，旅順書院的名聲就傳了出去，有意研習算學的人，紛紛到此求學，甚至連日本、新羅，都派出了留學生。對這些留學生，葉暢並不拒絕——他一點都不怕給日本、新羅培養人才，因為當這些留學生畢業之時，他們未必願意離開各方面條件和學術氛圍都寬鬆得多的遼東。
「不知何等奇珍，讓王翁如此重視。」葉暢緩緩道：「不過，葉某如今冗務繁雜，對王翁的奇珍，實在是沒有興趣，王翁請自便。」
畢竟現在正值盛夏，天氣這麼熱，屍體不可能久放。
「葉郡公，老朽有禮了。」到了葉暢面前，他恭恭敬敬行禮，這麼一個老人，能將腰彎得如此下去，讓葉暢也有些動容。
也不知道李騰空是否聽到了他的聲音，緊緊抓著他的手，李騰空象是鬆了口氣，又沉沉睡去。
前後一百余日，這個時候誰都明白，海圖上標明的地方絕對不是什麼傲來國，而且五艘船也因為風暴、迷航，只剩餘了三艘，人員減至兩百餘人。此時嚴冬已至，他們無法回頭，只能順風向南，沿途補給，直到溫暖的墨西哥一帶。
不過這距離，足以把睡得很淺的李騰空驚醒了。
「怎麼回事？」葉暢向外問道。
葉暢出了車，遠遠看到王元寶的模樣，不禁愣了一下。
「這是玉米。」葉暢緩緩地道：「其植株……」
他再看葉暢，發覺葉暢已經呆住了。
「先在這裏歇息會兒，等夫人醒來。」葉暢也輕聲回應。
葉暢斜睨了一眼，準備離開，但只看了這一眼，他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就是這十余年風雨之後形成的強大自制力，也讓他無法自抑！
王元寶看出了葉暢對於自己手中物品的興趣，他微微鬆了口氣，知道，自己苦盼已久的轉機來了。
「王翁喚我，不知有何事？」葉暢徐徐問道。
船先是到了日本南部，然後藉著這邊的風與洋流向西，在海上足足飄了七十余
儘管他努力維持著體面，可是身上的衣裳、臉上的皺紋，都證明這些年他過得非常不好。
葉暢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笑道：「若沒有傲來國，那你所說海外奇珍自何而來？」
這是葉暢最喜歡李騰空的一點，她性子雖是不喜權勢，但為人卻聰明冷靜，有的時候，葉暢會受情緒左右，而李騰空則總能在旁用最合適的方法勸他。
王元寶仰著臉，看著比自己要高出大半個頭的葉暢，失聲道：「這……這怎麼可能，葉公，葉公，你不是說財富自海上而來么，你為何……」
「在那邊他們呆了三年，數次準備返航，卻都失敗了，每失敗一次，人員便要折損一些，雖然補充了土人，卻也漸漸人手不夠，有些人甚至已經放棄，不欲再返回大唐，便在當地娶妻生子。不過我族中一侄兒，為眾人之長，他終是心念故國，只想著當初既然是先向東再向南，那麼現在先向西再向北，亦可以回來。他帶著剩餘的兩艘船，一百餘人，儲有百五十日之糧，耗時三月，終至一大島，他估算距離，再折向西北，以為能至廣州，結果卻為風所引，到了新羅，再從新羅至旅順，此時船已只剩一艘，人亦只餘四十，在旅順稍事休整，這才回的東牟。」王元寶說到這，已經眼淚淋漓，從天寶九年，到現在的天寶十四年，這些人耗時足足五年，這才回到了大唐，當初四百餘人出去，回來的人卻只有四十，而且其中還有數人乃是異地土著！
「郎君……這是到了哪兒了？」李騰空翻身起來，緊緊抓住葉暢的手問道。
那年輕人應了一聲，轉身便去處理這些事情。年輕人姓栗，名援，是天寶十二年從旅順書院結業的，在旅順做了一年半后，調到葉暢身邊，為葉暢文
轍軌列車很快就要抵達東牟，葉暢在升郡公時，原本的清河改成了東牟，也就是說，名義上東牟郡乃是他的食邑封地。葉暢嘆了口氣，雖然一路上都全力趕了，但是等到旅順，想來李林甫都已經下葬，最多能趕上二七了。
哪怕王元寶再狼狽，葉暢也不會生出多少同情之心，這畢竟是曾經給自己找過極大麻煩的敵人，失敗了的敵人，仍然是敵人，除非對方心甘情願臣服。
「葉郡公可識得此物？」王元寶只坐了半個屁股，然後又將手中的東西舉了起來：「老朽看出來了，葉郡公是認得此物的……不知此物何名？」
「讓王翁過來。」葉暢心中既是覺得荒誕，又是覺得驚訝，大唐的航海技術雖然這十年有了長足進步，特別是旅順的海船，已經可以將後世所謂的第一島鏈當成自己的後花園打轉兒，但是，離遠洋航行，應當還是有一些差距，怎麼可能會有人跑到美洲去，將玉米這樣的東西帶回來？
這說起來是一個悲劇，葉暢早就知道有人在打那個所謂的傲來國的主意，所以他有意放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海圖，象王啟年發現流求的金山，便是得到了這樣一副海圖才能那麼準確地找到。這些海圖中，有標著另一世的大洋洲的，有標著火魯奴努的，也有標著密克羅尼西亞群島的，當然，也不會少了標著美洲的。
他正與李騰空情意綿綿地說話，卻聽得那驚擾了他的聲音又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葉暢目光轉冷：王元寶這個名字，他當然還記得，雖然當初球市的舊怨早已了結，可這並不意味著，葉暢就想見到這個老頭兒了。
「財富是自海上而來，王翁，你既然得了海上財富，正可以東山再起。」葉暢道。
「某在斯，某在斯。」葉暢輕聲說道。
王元寶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終點，這最後幾年時間里能給子孫留下什麼，就
「郎君，到了東牟。」地字小半個時辰，車停了下去，外邊是水泥磚石砌成的車站，隨在身邊的衛士低聲道。
「海外奇珍？」葉暢愣了愣：「莫非你尋著了傲來國了？」
「到東牟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沒有多久，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到了這邊，將一張紙遞了過來：「郎君，這邊有些人求見。」
如今旅順書院在校學生的總數已經超過了一千人，這是在刨去六年義務教育之後升入書院的學生數量，若將整個遼東的學生總數加起來，足有三萬餘人。這還是限於師資不足，否則的話，葉暢要將所有的適齡人口，都納入義務教育中來。
「耶婆提國！」王元寶道。
「王翁請坐。」葉暢指了指路邊的水泥凳，這是給在此等候轍軌列車的人坐的：「王翁給我說說這個吧。」
「馬鈴薯，正是正是，可不像馬的脖鈴么？」王元寶喃喃地道。
「郎君放心，都有安排。」
「這老賊就是求見者之一，他倒是厲害，車站的護衛沒有攔住他，是我們的人把他攔在外邊。」栗援也有些佩服：「看他年紀，竟然還有這等本領！」
「不……不了，為了妾身家事，已經耽擱了郎君正事。」
「耶婆提國……」葉暢喃喃說了一聲，搖了搖頭，王元寶手裡的，哪裡是什麼耶婆提國奇珍啊。
「郎君，郎君！」
休息了一會兒，葉暢突然聽得外頭有喧鬧聲，似乎是誰在大聲呼喊他的名字。他皺起了眉，看了李騰空一眼，那喊聲越來越近，到了十余丈外，終於被葉暢的護衛攔了下來。
李騰空突然驚慌失措地喊了起來，葉暢眉頭一凝，也許是李林甫去世的緣故，最近李騰空就算睡了，也總是做噩夢，夢中拚命叫他。他緊了緊自己的手，將一隻手塞在李騰空的掌中。
他說到這裏，就無意再與王元寶糾纏，王元寶心中絕望，情知自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當下將藏在袖中的東西掏
「玉米，玉米……果然，確實象是玉制……」王元寶顫聲說著，然後又從袖子里拿出另外一件物什：「此物呢，葉郡公，此物又是何物？」
「他們倒是消息靈通……都不見。」葉暢擺了擺手，沒有接那紙。
葉暢看了一眼縮在懷中睡著了的李騰空，心裏甚是憐惜。
「沒有什麼耽擱的，這一次回遼東后，我有意辭官了。」葉暢說道：「我也該好生在家裡陪你……」
他今年三十，正是一個男人最年富力強的時候，按照這個時代的風俗，他也開始蓄鬚，兩撇修剪得甚好的八字須，讓他整個人顯得既沉穩又精明。這幾年雖然還是東奔西走，但他的風度氣質，卻顯得更佳了。
「天寶九載之時，藉著葉公離開遼東之際，我自旅順船場買了兩艘海船，又在東牟買了三艘船，傾當時我家財一半，招募四百余名水工，用於去尋傲來國。當時我手中有一副海圖，據說乃是葉公你那裡傳出來的，標有傲來國位置的海圖……」
在他看來，只要找到傲來國，那麼所有的代價就都值得。不過他還是很謹慎，雇請了波斯、大食的航海專家，又準備了足夠的糧食和水，也少不得豆芽菜之類漢人航海家防止海上敗血症的秘方。那年九月，船隊正式離港出發，駛向茫茫大洋。
這個國家，葉暢從來沒有聽說過，不過聽起來，有些象是東南亞一帶的小國。對於東南亞一帶的物產，葉暢並不太放在心上，如今大唐的航海業突飛猛進，海權與海洋財富的觀念開始為人所接受，這等情形之下，東南亞那邊納入華夏範圍，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耶婆提國奇珍！」王元寶舉著手中的幾樣東西，大聲喊道。
說到這，葉暢閉口不語，只是笑了笑。早年時他可以假稱仙人指點，但到了現在這個身份，再將仙人指點掛在口邊，就有些不宜了。
「這是……」
王元寶的年紀已經超過
但旋即，他意識到，這並不是穿越而來的另一世界之物，這應當就是從這個世界的美洲帶來的東西！
「葉暢，是我，葉暢，還記得故人王元寶否！」
那分明是玉米！
葉暢看到這第二樣東西時，比起看到前一樣還要激動：「這……馬鈴薯，連這個都帶過來了？」
王元寶花重金「買」到的海圖，就是標著美洲墨西哥一帶的一張海圖。因為這張海圖的緣故，王元寶才會不惜代價，打造出了這支遠洋船隊。
雖然個頭比較小，雖然米粒比較干扁，但是，葉暢還是認出了這東西。
玉米本該是產自美洲，這個時代的大唐，怎麼也不可能有。故此，葉暢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是不是誰和他一樣，從另一世中破空而來，而且比他還強，帶了玉米過來。
「好吧，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就見他一見，夫人在這休息一會兒，我讓人備好車，咱們過會兒就直接去碼頭。栗援，今天時光不早，你在碼頭處安排了我們住宿么？」
在得知李林甫去世消息之後，李騰空便痛哭了幾次，現在哭累了，所以才在葉暢的懷裡休息。
「王翁，與我說說這耶婆提國。」驚訝了好一會兒，葉暢又道。
「傲來國不過是葉公誑語罷了，玻璃器必是葉公改進琉璃工藝而成。」王元寶盯著葉暢道。
有許多年沒有見過王元寶了，在葉暢的印象之中，王元寶身寬體胖，乃是最明顯的富家翁體態。但現在的王元寶，卻瘦得只有以前的一半，整個人也顯得極為蒼老。
「我有一些海外奇珍要獻與葉公。」他上前了兩步，卻被葉暢的衛士攔住，只能在十余丈外焦急地說道：「還請葉公撥冗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