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騎》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095章 敦煌易主

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095章 敦煌易主

李臏上前道:「啟公主,大都護尚被閻肅圍困在玉門關。」
慕容歸盈道:「那是聽說敦煌出事,趕來救父兄來了。」
文安年紀小,什麼也不懂,福安便在樓上推開窗戶,薛復趕緊上前一步道:「臣薛復奉命東撫沙瓜,救駕來遲,請問二位公主萬安否?」
慕容歸盈道:「若三位信得過老朽,老朽便舉一人,可勝此任!」
魯嘉陵道:「若要改革,宜用外地人,若要穩定,宜用本地人。」
慕容歸盈道:「救人解圍,都要靠諸位將軍的英勇奮戰,我老邁昏庸,又哪裡有什麼高略可言?」
李臏微微點頭,薛復看了李臏一眼,問道:「那無功之解又如何?」
李臏在安西屬於沒根底的一個人,他本是藏碑谷遺民,但由於投靠薩圖克得早,石拔等人對他沒什麼感情,他地位雖然不低,卻也沒能成為藏碑谷一系的代表人物,這時見來的是薛復,心中泛起了一圈漣漪,微笑道:「我也沒吃什麼苦頭,就是被囚禁著,再說能有見到今日,再苦也值得了。」
李臏心念一轉,道:「是曹元忠?」
曹元深道:「家父中風偏癱已久,如今正自靜養,恐難經受將軍虎威。」說到這裏眼眶中帶著淚水,道:「自經家兄一事,家父性命更已在旦夕之間,望將軍容情,好讓元深在父親膝下多盡幾天孝道。」
當下便在樓上道:「小樓狹淺,不能邀諸位上樓。我在這邊一切安好,請諸位無需掛懷。」又問:「大都護怎麼樣了?」
便在這時,外間來報:「北邊有一支騎兵殺到城郊附近,臨近村鎮紛紛響應,如今屯于城外,來意不測。」
慕容歸盈道:「當年漢高祖與楚霸王爭天下,派酈食其入齊,已經說得齊國投降,但韓信手握重兵于齊境,不肯以功勞讓給一介書生,因此發動濰水之戰!窮二月之功乃滅齊國,韓信因此再一次克建震主大功。諸位若願學韓信,可以發輕兵襲晉昌,以大軍挺進玉門,斷其糧道,同時與玉門關裡應外合,夾擊閻肅,若是順利,那時當可一舉攻滅閻肅,這就是有功之解。但若瓜州兵將眼看歸途已斷,走投無路之下恐怕將會投靠狄銀,那時將瓜州併入甘州回紇治下,則大都護雖可救出,東方仍有大患。」
諸人齊聲應是,馬繼榮且自留下,薛李魯卻先退了出來,又另外安排了一隊人馬守護。
李臏道:「我們安西進入敦煌,一向秉持忠義行事,怎麼能殺忠義之人?」
曹議金抬眼看看薛、李、魯四人,手指動了動,此外便沒什麼反應了。
薛復大喜,忙命:「帶路!」
這段時間于闐太子李從德也被軟禁在這裏,兩個公主住在樓上,他就住在樓下,日日夜夜劍不離身,只怕城內有變。直到此刻聽到文安的叫聲趕了出來,叫道:「馬太尉!你可來了!」
慕容春華看著薛復,也不說話,薛復看看李臏,道:「李副司馬,薛復以為當前一切以救大都護為重中之重,個人功勞大小無須在考慮之內。我看便依無功之解,由我坐鎮沙州,春華兄領大軍陳于沙瓜邊境,然後便依慕容老將軍之議行事。」
李從德經歷這次的大事之後,人已經變得沉穩多了,這時候也忍不住眼中滲淚,扶起馬繼榮哭道:「太尉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這些日子別的不怕,就怕保護不了姐姐,妹妹。」
慕容春華道:「盈叔過謙了。如今沙州新附,玉門、高昌存亡未卜,需得仰賴盈叔高略,方能救人解圍。」
慕容騰對此頗為不滿,慕容歸盈笑道:「這也只是暫時,你且看吧,張龍驤回來之後會另有動作。咱們且忍忍。眼下最重要的是救玉門,誰能在這件事情上有所作為,那才是大功。」
李臏以手擊額,叫道:「哎喲,我怎麼忘記了!也不知道兩位公主可曾受驚。」
慕容春華道:「我去看看!」
那個下人便引了薛復等前往後園,那公主樓上的窗戶敞開了一條線,裡頭的人望見馬繼榮走進圓月洞門,歡呼了起來:「姐姐!是馬太尉!馬太尉來了!」卻是文安公主的聲音。
馬繼榮在旁也催薛復受降,薛復推辭不得,這才從曹元深手中接過圖譜,曹氏在沙州二十年的統治,至此宣告結束。
眼看敦煌將易主,幾家歡樂幾家愁。
慕容歸盈見他們心意甚誠,這才微笑捻須道:「玉門、高昌之圍,需得先救玉門,而後救高昌,只要救出張大都護,毗伽聞訊自然心寒,而後合安西、河西之眾北上,伊州可不戰而下,北庭可一鼓而勝。但如何救玉門關,卻不知道幾位是想做有功之解,還是作無功之解。」
當天下午,慕容歸盈輔曹元深開城,曹元深捧了戶籍文書,步出西門,一旁李臏走了出來,薛復趕緊迎上,道:「李副司馬,受苦了。」
薛復見李臏不言語,便說道:「請令公安心養病,我等告退。」一拱手,便與李臏、魯嘉陵、馬繼榮出去了。
慕容歸盈淡淡一笑,道:「神算,神算,不過是用這把隨時要散的老骨頭,為你們這些不肖子孫謀幾塊傳家良田罷了。」
慕容歸盈見慕容春華敬己,歡悅滿面,謙遜道:「如今西北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們這些老邁之人,也就是坐等看諸位立功建業了。」
薛復請慕容春華接掌——因慕容春華的資歷較他為深,慕容春華道:「當日五臣群推薛將軍為東征主將,我是副將,如今受降,自當由薛將軍接受。」
李臏心想:「他能把持得住,倒也難得。」便道:「好便是好,但我卻想不出有誰能入萬軍之中,奪閻肅之兵權。」
李臏出去之後,便派了一營士兵保護曹府,府內供應,一如往昔。馬繼榮卻道:「如今令公是見過了,我們還得去求見公主。」
曹元深看著他們四人出去時的背影,心中猛地閃過一絲讓人很不舒服的念頭,他知道從今天開始曹家再不是這座城市的主人了,從今往後,自己在這敦煌城內的日子將變成寄人籬下,巢為鳩占,鵲反成客,這種心理落差不是親身經歷又有誰能理解?
李臏、慕容歸盈、慕容春華等人在旁邊瞧著薛復,要看他能否發揮一下個人的魅力調動敦煌百姓的民心士氣,但薛復卻顯得獃獃的,只是走過場般從大道上跨馬走過,恪守著一個為將領著的本分,並未準備與百姓有任何接觸。
安西軍進敦煌城以後駐進原本三千精騎所駐大營,李臏仍然住在張義潮舊邸,居偏廳理事。慕容歸盈到了偏廳,見廳內只有薛復、李臏、慕容春華三人,受降之時,慕容春華未與慕容歸盈說過私己話,這時再來與慕容歸盈以族叔侄之禮相見。
福安驚道:「若如此,請諸位趕緊設法營救,一切以軍政大事為重,勿以福安為念。」
三人商議過後便發布命令,由曹元深暫攝沙州政務,以張毅李忠邦為副,一切治民之庶務均照舊,張毅得到消息大喜,他知曹元深只是掛個名,真正有實權的乃是他,張家、李家自有一幫人馬,薛復命令一發,從中樞到地方馬上就有一幫人馬換上。李臏卻就只是派人在旁協助。
一個月前他還很不理解他大哥的言行,覺得曹元德過去這段時間的行動不但不忠不義,而且甚為不智,但這一刻卻忽然有些理解了。
復此時掌握著整個安西最強的兵力,但行事卻愈加小心,他目光投向李臏,徵詢他的意見。
慕容歸盈道:「多半是他。」
出門后三言兩語就議定了各自的職責:薛復駐兵與城內大營,魯嘉陵進駐靈圖寺接納城內諸寺的僧牒簿,李臏則回到張義潮舊邸,薛復問李臏城內政務當如何,李臏道:「現在一切以如何救玉門、救高昌為念,政庶諸務需求火速恢復平穩,待救出大都護,解了高昌之圍,那時另有一說。」
薛復便請李臏接圖譜,李臏道:「我是刑餘之人,再說才獲釋放,身上帶著晦氣,接管沙州須得用將軍的威嚴方可。」
只是形勢發展到今時今日,曹元德所走的路已經徹底失敗,往後自己如果要保住家族,就只能調整自己的心態。
慕容歸盈見百姓熱情不高,便挨坊抽調,所以這時夾道歡呼者都是被命令來的,揮手呼喊都非出自本心。
李臏的輪椅在曹元德的爪牙闖入張府時被砸爛,這時由幾個人用沒頂的轎子抬著,當初曹元德並未故意虐待他,然而為了從他口中問出一些安西的軍情也沒少強,當年李臏在薩圖克帳下未受重用,也能為了守秘而忍受著臏刑一言不發,如今在安西深得重用,內心信念比起在回紇帳下時堅強了何止十倍,曹元德自不可能從他口中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多日過去,胸背的創傷其實未平,但臉上的疤痕卻已經愈合。
慕容歸盈道:「敦煌一朝易主,元深作為曹家嫡派子弟,自然不可能沒有想法,但元深遇事能夠三思,這是他不同於元德的地方。我料他出城之後,必能自己開解、想通。若再安排合適的人與他同去,則此事可保完全!」
慕容歸盈卻笑了起來:「無須驚慌,奪閻肅兵權的人來了。」
慕容歸盈道:「無功之解,則是請薛、慕容兩位將軍,一位鎮守沙州,一位陳兵于沙、瓜邊境,卻派一人入閻肅軍營,若是順利即可奪其軍馬,降於玉門關下,沙瓜二州兵馬連同安西大軍並作一處,小則東逐狄銀出境,大則一戰而滅甘州回紇。若不順利,則仍然使沙、瓜邊境軍馬進擊玉門,如前所計。」
慕容歸盈道:「曹元忠孝而見逐,沙州百姓愛其勇武,服其忠孝,不過他的兵力不多,不足為大患。若將軍要殺滅他,需用大兵十面合圍,若將軍願意招攬他,只需派元深一人出城,便可招來。」
曹元深無奈,只好道:「那待我進去稟報。」
薛復也起立向慕容歸盈問計,道:「大都護在高昌時就屢屢稱讚老將軍忠勇智略,這次敦煌能夠兵不血刃順利歸降,慕容老將軍也出了大力,我等雖然手握大兵,但能夠圍困敦煌已是出奇制勝,對沙瓜的形勢終究不熟,接下來應該如何進兵、如何救人、如何解圍,還請老將軍不要吝於賜教。」
忙問公主何在,早有一個機靈的下人不知從哪裡滾出來,道:「兩位公主在後園公主樓上居住,城內混亂之時,也未受到驚擾。」
呀一聲門打開了,薛復、李臏、魯嘉陵、馬繼榮四人入內,馬順、田瀚等在外守候,陰暗的房間內,一個老僕正伺候著曹議金喝葯,曹元深稟道:「父親,薛將軍、李司馬、馬太尉、魯參軍來看你了。」
抵達曹氏府邸之後,薛復率領甲士入府,在大廳發布將令,命安西軍兵將接掌八門防衛,以及糧倉、銀庫、兵營、武庫等要害,跟著又要請見曹議金。
這句話是明說曹議金如今身體已經十分虛弱,如被打擾隨時會有性命之憂。
在這小樓之中,在這敦煌城內,她已經不再是客人了。
薛複信服他的分析,便派了人去請曹元深邀曹元忠入城相見。田瀚聽說了此事後毛遂自薦,李臏便安排了他做曹元深的護衛。慕容歸盈又道:「元忠的行軍司馬是李敬民,他是李忠邦的弟弟,可讓李忠邦隨同前去,那就萬無一失了。」
馬繼榮慌忙跪下行禮,惶恐:「太子受驚了,馬繼榮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薛復問道:「那該如何應付?」
慕容歸盈笑道:「要救玉門,方略不止一條,今次來的這位薛復將軍並不是一個莽夫,不會魯莽行事的。我料很快他就會來找我。」
福安與張邁有婚姻之約,雖未完婚卻已經舉世皆知,若她只是于闐公主,薛復今日可以不來,但如今若論整個敦煌城身份之尊貴則以她為首,她人雖柔弱,但畢竟是王宮裡長大的人,從小就受到良好的宮廷教育,這兩年又經歷過了不少事情,之前寄於外祖父家中,雖是至親卻總覺得不自在,這時薛復等人一來,有些事情也不需明說,只從這些人對自己的目光神情之中,福安便忽然之間覺得整個天地都變了。
薛復訝異道:「北邊?莫非是伊州來了援軍?這麼快?」
慕容春華道:「但曹元深可以信任么?我今天見他出降之時,臉上可有羞辱之色。」
薛復答應了慕容騰開城受降,慕容歸盈提出的幾個條件,如勿擾百姓、勿作株連、善待曹氏等,薛復也都答應了。
大軍主力仍然駐紮于城外,只選出八千人進駐城內。慕容歸盈慮事周到,早安排了許多百姓在城門以及通往曹氏府邸的大路上夾道歡迎,按說張邁在沙州有很好的偶像效應,這時安西軍進駐百姓應該很興奮才是。然而由於過去一個月曹元德對變文僧以及傳誦變文者的大肆捕捉,讓這個地區的民氣為之一扼,百姓但聽城頭軍旗變幻,心中對新進駐者還存著戒心,又不知道他們是否能站得穩腳跟,更不知道接下來形勢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這些事情能躲的都躲開了。
李臏這一個多月來在城內雖被隔絕,但他見微知著,對敦煌政局的變化仍然洞若觀火,這時來見曹議金,便有心在曹議金面前點明,好叫曹議金知道安西非無人,也泄一泄自己胸中怨氣,但見曹議金此刻連嘴唇都張不大,心道:「我這時若是講幾句厲害言語給他聽,只怕當場就將他激死了。於我,心裏是舒服了,但大都護來時就只能見著曹議金的棺材了。」當下忍住了。
他才邁出一步,李臏就讓從人抬起轎子來,就跟著曹元深進去,並不准備在外面等候曹家的「允許」。
果然便見李臏派人來請他過府敘話。慕容騰驚道:「父親真是神算!」
慕容騰道:「如今他們軍勢雄大,我們的兵權卻都已經被架空,救玉門的事情,哪裡輪得到我們?」
李臏在過去一個多月中受盡塗毒,剛才在城門說得輕巧,實際上胸中所積怨毒可不淺!但他畢竟是經歷過深重患難的人,臉上不露半點聲色,只是很平淡地道:「曹令公主沙瓜軍政垂二十年,如今我等既要從他手中接過令旗,令公之面豈可不見?令公身體不適,我等不作高聲喧囂就是,但人總得要見上一見的。」
薛復道:「我聽書他被曹元德趕到興胡泊去,現在忽然出現,不知意欲何為。」
慕容春華道:「怎麼樣是有功之解,怎麼樣是無功之解?」
他在城內時已知安西大軍圍城,欣慰之餘卻不知主將是誰,及見到了薛復,心道:「竟然是他。」
看看馬繼榮身後三人,李臏和魯嘉陵他是認得的,薛復卻未見過,馬繼榮在旁道:「這位是薛將軍,是他引了安西大軍開到,如今曹氏已經出降,沙州已經易主。我們才去見過曹令公,便趕緊來向兩位公主和太子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