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227章 國家的未來（一）
張邁卻是悲憤無比，武州的官員一排跪倒在他面前磕頭認錯，張邁查詢之後知道他們只是失察，並非故意作惡，因此就沒有下令將他們免職，只是罰俸懲戒懲戒，來到軍營問沒有受傷的士兵誰願隨自己入山伐薪，軍營中的將士就是沒受傷的，經歷過大戰之後大多疲倦無比——戰爭之後的那種倦怠可不是勞作之後的那種倦怠，休息幾天就能恢復過來——不過眼看張邁要上山砍柴，全營上下還是人人踴躍。
不過對於張邁、鄭渭的「無禮」，無論范質還是魏仁浦都是深惡痛絕，覺得這根本就是還未經過叔孫通制定禮樂前的劉漢政權，幾次規勸張邁制定一套更加嚴密的禮儀禮制卻都被張邁以各種理由推拖，但他們還是不肯死心，發誓要將心目中的偉大君王引回「正軌」。
這個敢用李世民曾用過名號的人，果然擁有與李世民一般的野心！他要做的果然不是李嗣源，而是天可汗啊！
韓德樞沉吟道：「看來我們的形勢當真不妙。」
……
韓德樞的聰明才智比起韓匡嗣只高不低，也看出對方已有懷疑，他也不故作遮掩，冷笑道：「孝祖兄，你我之父，再加上康默記，人稱契丹三大漢姓重臣。如今你父和康默記都已經過世，三大漢姓重臣中唯我父獨存，我雖被俘，我老爹可還沒倒台，你這樣跟我說話，當我是無根無基的回逃戰俘么！」
韓匡嗣近前試探著問道：「道柄，你才從張邁那邊過來，可帶來什麼好消息沒？」
一場大雪之後，東都洛陽的空氣變好了，但這是自然情況，從人心感受來說，空氣卻是變壞了。
鄭渭走近，插口道：「我可從來不知道元帥你也是支持『農本論』的啊。」他是商人出身，對國以農為本那套並不十分感冒。
這股風氣漸漸傳開，秦西諸州的將士紛紛出營，冒著寒風伐薪燒炭，儘管張邁下了將令，此事只准自願，不許將官強行命令，但自願出營的還是超過兩萬人，秦西諸州的百姓紛紛出城相助，青壯年漢子都上前搭把手，婦孺就幫忙沿街掃雪，兩萬將士所到之處都是簞食壺漿，眼看為民辦事如此受到擁護，出營將士便個個振奮，一個月下來，秦西駐軍非但未因此增加勞損，而且精神反見振作，之前瀰漫在軍營中的戰後虛無感在過年之後反而減淡了許多。
韓匡嗣道：「你的意思是……咱們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
鄭渭遠遠看見幾個老農圍著一個壯年漢子，那漢子留著兩寸場的滿臉鬍子，叉著腰，衣袖褲腿上都是泥巴，臉上的皮膚上都是污垢，乍一眼望過去比吐蕃的鬍子還粗魯，他忍了好久，才認出是張邁。
「你我此時龜縮，正應天時。」馮道說道：「功業大事，已輪不到我們操心了。但自唐亡以後，經過兵火還殘餘的典章文物、百家諸學，天文地理、律令格式，以及賦役、錢幣、鹽法、漕運、倉庫乃至雜稅、榷酤等經邦濟世之諸般材料，我們多保存整理一卷，將來新的盛世來臨時，這個國家便多興旺一分。國家末世看生民，留多一條性命就是留多一分希望；國家盛世看學術，多一份卷宗，將來的興旺就是更增一尺高度。」
接連兩個月過去，外界紛紛擾擾的傳言漸漸冷淡下來，馮道才倚在床榻上，見了假託來問病的親家劉昫，書房之中，絕無第三人。
馮道苦笑道：「天下大勢已定，我就算病好了，天下也用不著我了。」
……
劉昫道：「那我們怎麼辦？就這麼龜縮在家？」
滿朝文臣都翹首想要馮道站出來說句話，看看風向標，但馮道卻是一個字也不出口。誰來了都不見，就連他派去西邊的弟子，信使也不讓進門。
張邁的姿態進一步洗刷了自己來自域外的嫌疑，而明確以漢家子弟自居，相反石敬瑭卻進一步勾起了別人關於自己外族的記憶。
韓德樞道：「怎麼，不拿我去見蕭轄里？」
……
當日張邁借道之時，擺出與石敬瑭「兄弟睨於牆、外御其侮」的姿態，但他的使者卻被石敬瑭拒之門外，反而是契丹的使者得到了石敬瑭的盛大歡迎。
劉昫確保了窗外門外都無人，這才低聲道：「可道兄，你看西涼鐵騎，什麼時候會入洛陽？」
韓知古趁機接近，慢慢得到了耶律阿保機的新任，漸漸陞官，最後耶律阿保機將境內有關漢人的政務都交給了他，成了契丹的佐命功臣。韓匡嗣父子，其品行於此可見一斑。
「蕭轄里是要去見的。」韓德樞道：「不過如今國內的形勢究竟如何了？」
這時砍柴行動已經結束，飄雪之後，一點暖意正在萌芽，張邁正在隴州一塊田裡，聽著幾個老農講來年播春小麥的事情。地在冬日里已經犁過了，雪水滲入，料來會帶來不少養分。
他們一跪，本來站著與張邁說話的農夫們都惶恐起來，黑壓壓一下跪倒了一大片。
韓德樞盯著他，冷笑道：「你想怎麼樣，從我這裏套出話來，然後拿我去蕭轄里處立功？」
韓匡嗣一拍手掌，道：「原來道柄兄是晃了那張邁一槍，以為脫身之計，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只是……要去契丹做什麼呢？」
他家果然不愧是家奴出身的，變臉又快又順，不過言語中仍然帶著懷疑。
張邁看見他，有些詫異道：「你真跑來了！涼州的政務千頭萬緒，你怎麼走得開身！」
……
鄭渭笑道：「你都可以上山下田，我為什麼不能過來找你說說話？」
石敬瑭窩在皇宮中不出來，他的宰相馮道也是自聞漠北大捷后就告病在家，閉門謝客。
韓德樞道：「按我看來，契丹未必會滅，不過這燕雲一帶，怕是保不住了。」
這時見到了韓德樞，韓匡嗣不免吃了一驚，問他從哪裡來，他是知道韓德樞被俘的。
「不！」韓德樞沉吟道：「我們要為契丹設法保住雲州！」
「去見韓藏明。」馮道道：「我要將剛才對你說的話，讓可兒對韓藏明也轉述一番。我昨晚做了一夢，夢見三十年後的天下，可不再是胡漢割裂，到時候的一統可是真正的奄有四海，胡漢一家。既如此，藏明手中的典藏，也必須設法歸存，以留子孫。」
馮道目光冷銳，也低聲道：「西面那位元帥，我也料不准他了。此戰之前，我就看錯了他，現在更不敢胡亂揣測了。不過我觀他過往行事風格，或許要先胡後漢。那樣的話，洛陽至少就還有兩三年的平安。」
韓德樞道：「當日我被俘之後，在天策軍中著實吃了不少苦頭，幸好那邊雖然告捷形勢也混亂著。所以我一路逃回來的。」
韓匡嗣皮笑肉不笑：「道柄你說，就憑咱們的交情，我怎麼會這樣對你。你還是快走吧，待你出城之後，我再
韓匡嗣嘆道：「那是，你是剛來，不知道近來發生的事，自漠北失陷的消息傳來，晉北的漢人就都蠢蠢欲動了。一些漢人的塢堡都加壘加高，彼此間又不斷串聯。不止漢人，就是吐谷渾、党項等雜族也都不怎麼聽話了。這些事我們不是不知道，卻是手伸不過去了。你想想，契丹來雲州才多久？這裏的契丹人才幾個？以往是靠契丹的不敗威望震著，那些小族無不畏服，為我驅策，又有部分漢兒為飛鷹走狗，這才能彈壓全境，漠北一丟，契丹人心惶惶，蕭轄里也只能龜縮在雲州城內，他要真要出兵去鎮壓，萬一陰山下那支唐軍逼來，那時怕連雲州都保不住！」
范質厲聲道：「正因是在民間，這才更要為民表率。」說著帶頭朝著張邁行了叩拜之禮。鄭渭無奈，只好跟著與魯嘉陵向張邁行禮。
這個行動，一舉讓天下人都明白了這位天策上將的野望！
鄭渭愕然了一下，張邁道：「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用這麼拘束。」
不過，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之舉，在讓他大失人心之餘，張邁的反應更是讓人驚奇：他竟是傳檄中原，要石敬瑭借道給他，讓他去恢復燕雲！
卻聽張邁對幾個老農說道：「咱們中國號稱務農大國，又說什麼以農立國、務農為本，但實際上歷代君王官吏，都並未真正地重視農業。三省六部，吏禮戶兵刑工，全都是管人管錢的，自漢以後，沒一個將農業改進當回事過！農業技術的改進基本上都靠民間，官方連持續性的激勵都沒有。能把賦稅降低一點就算明君了。」
但所有人都看得到開始，卻沒有人猜得到結局：這場大戰的結果，不是投入戰役四大國家誰勝誰敗，戰場勝負的覺醒因素竟出現在萬里之外——漠北！
韓匡嗣哈哈笑道：「哪有，哪有！道柄你想多了。」
當然民眾仍然窮苦，苦到了沒飯吃是正常的，就是大冬天的衣不蔽體，儘管這個時代的人耐寒程度遠遠勝過張邁來的那個年代，可衣衫單薄食不果腹，沒有足夠的禦寒體能，一場雪飄下來自是難熬。過年之前，武州就發生了凍死事件，這件事放在太平時節駭人聽聞，放在這個亂世卻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韓德樞知他這幾句話仍然是言不由衷，淡淡一笑，道：「讓你在屏風後面的下人滾遠點！我知道你每到一處，必然安排密室，我們且去密室中談吧。」
韓知古則不然，當初他是被述律平她哥俘虜做了奴才，後來述律平嫁給耶律阿保機，韓知古又作為陪嫁品之一陪嫁過去，而他兒子韓匡嗣也就成了耶律阿保機的家生奴才了。陪嫁過去之後韓知古天天想見耶律阿保機而不可得，鬱悶了好些年，直到兒子韓匡嗣大些，長得聰明又可愛，他又利用他兒子接近耶律阿保機，耶律阿保機見家生奴里出了這麼個可愛的小子，忍不住逗他說了幾句話，又問起誰誰生的兒子，因此而知道韓知古。
大家都沉迷於當下形勢之中，很少人還記得戰前是個什麼情況：
韓德樞道：「那就是了。契丹人籠絡我們，只是因為有用，亂世中誰給口太平飯吃誰就是恩主，誰給一場富貴誰就是君父，但彼此之間，要說什麼恩義卻是矯情了。」
劉昫道：「親家啊，你還不肯出門么？打算在家裡呆多久？」
韓匡嗣父子只是沒節操，卻也是高智商，否則乃父干不到佐命大臣，他見韓德樞面無
鄭渭從涼州東行，到了這裏，將所見所聞盡納心底，對來接他的魯嘉陵笑道：「元帥最懂激勵之術，只一個冬天，這一番事情做下來，把秦西的人心都收了。」
韓匡嗣臉皮抽搐了一下，說道：「張邁高舉漢家旗幟，奪了漠北，陛下折辱于其手，現在對我這些漢臣能有好臉色？我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要是他一時遷怒把我宰了，沒人會可憐我一下！現在契丹人每次看著我們漢人，那眼睛里都透著懷疑了。」
武州的百姓聽到消息，年紀大點的都感動地淚水直流，紛紛道：「咱們碰到了好元帥啊，哪朝哪代的天子，會帶頭上山去為民伐薪的？就是堯舜也最多如此罷了。」
「那也未必。」馮道說道：「周末之時，秦、趙、燕三國，誰不是只有數州之地，結果如何？漢末之時，劉虞、公孫瓚，哪個又有一統之勢？照樣攆著胡兒打！對胡之戰，在於有效之奮武，而不在於人數土地之多寡。自大唐崩潰以來，自朱溫以下諸帝都不善治國，土地越多，治理越無效，人口越多，內耗越嚴重。李嗣源論才具也不過偏霸之主，結果就能奮武無前，威懾契丹了。張龍驤天上人也！其定奪不可妄測！」
這幾個月下來秦西的地方平靜地出奇，社會秩序也好得出奇，對外暫時沒有強敵騷擾，在內人心思安，一些里老都說是大亂之後的大治。
韓德樞盯著韓匡嗣，自然知道這是鬼話，仍然是試探，真要轉身逃走，還沒出門就被韓匡嗣派人按住了，當下冷笑道：「張邁自然是想要我做內應的，但我為什麼就一定要聽他的話？」
「若我讓兒子去涼州，今上自會見忌。」馮道笑道：「但去契丹的話，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這……」
張邁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卻奇襲了漠北，抄了契丹人的老家！
框奴是韓匡嗣的小名，這時韓德樞叫了出來，密室中的氣氛就變得有些不一樣，韓匡嗣沉吟片刻，道：「漢人會種田，會經商，會織布，能帶來好的日子，只知馬背行劫掠廝殺的契丹人不熟悉漢家事務，所以用得著我們。說起來，你父親貌似比我父親矜持，但對契丹人來說，你家也是奴才，和我家沒什麼兩樣。」
韓匡嗣略微尷尬，但他事事被韓德樞料到壓著，卻也只能聽從，打發了下人，進入密室深處。
韓匡嗣的老爹韓知古，是一個比韓延徽更沒有節操的漢奸。韓延徽至少還有點讀書人的矜持，在契丹時想家了就跑回中國，在中國覺得鬱悶了就跑回契丹，耶律阿保機看他肯回來還高興得不得了。
韓匡嗣聽他不急著彙報唐軍軍情，卻打聽起契丹形勢了，微微變色道：「你什麼意思！」
童謠不知從何處來，從何時起，卻很快傳遍整個洛陽，之後皇宮之中，沒人敢傳，這時候若是讓石敬瑭聽到，不管傳的人是什麼居心，當場就得五馬分屍！
此戰之前，張邁還只是西北的一個偏霸，隱有問鼎中原之心，但中原士子大部分也不將他當作真命天子，不然他怎麼還不稱帝，只敢稱元帥啊。
范質陪魯嘉陵前來迎接，他是親眼看見張邁上山砍柴的，當時他也被感動得要下場幫忙，卻被張邁止住，趕他下山忙自己的事情，這時聽鄭渭暗指張邁收買人心
許多士人想張元帥也就做做樣子吧，沒想到他真的拿了斧頭上山砍柴，而且也不是做樣子，斧頭掄起實打實地劈柴。張邁不會劈柴，但一身力氣還在，劈著劈著就有了劈柴把式，這一砍就砍了半個月，各地需要處理的軍政要務，全都得送上山去。一些官員上山見到一個捲起袖子褲腿、鬍子毛渣、滿身汗臭的張邁，還當他是野人，各營兵將眼看元帥都這樣了，再沒一個不積極的。
韓德樞不接他的話，說道：「契丹人不通漢務，所以用得著我們，但我們不但通漢務，還深通胡人之情，將來真要治理東北，張邁同樣會需要我們。咱們其實不用押寶的。只要處置得當，無論兩家誰勝誰負，咱們都有活路。」
韓德樞道：「別說你料不中他，就算我老爹，還有耶律德光，契丹境內多少聰明才智之士誰料得中他了？這人猶如天外神龍，來得不可測！當初他崛起西域的時候，沒人高看他，只當是邊角之地起來一個豪強，結果他竟然在輪台打敗了契丹——這個誰料得到？後來他進兵涼蘭，東壓偽唐，南制孟蜀，竟然打通了絲路，創下偌大聲勢，這個誰料得到？至於襲取漠北，更有誰料得到？萬一他再來一個料不到，真的把契丹給滅了，那時候我們怎麼辦？真要給契丹陪葬？」
「先胡後漢？」劉昫道：「中原以一統之勢，對上契丹也難佔上風，難道他想憑著他西涼數州之地，就要覆滅契丹？這不大可能吧！這次雖然漠北大捷，卻也是出奇制勝之故，真要是滅國之戰，除非契丹自己內亂，否則就是實打實的國力傾軋，取巧不得的。」
鄭渭點頭道：「是。知易行難，人人都知道這樣做會得天下歸心，但真正肯放下嬌妻美群、暖爐軟枕，冒著風雪上山砍柴的，舉世也就咱們元帥一個傻瓜！」
石敬瑭從西面回來之後，脾氣就變得越來越暴躁，人易怒且喜樂無常，宮中太醫已經被殺了一半，都是一言不合就被拔刀直接砍了，剩下的人也是個個惶恐。
劉昫默然半晌，嘆道：「還是可道兄你的看得長遠啊。此事於我等無險無禍，卻是功莫大焉！」
韓德樞這才道：「好了，這裏沒第三個人，你那些花花腸子都收起來吧，咱們有話實說。框奴，你說在這契丹國內，我們幾家的立身之道究竟是什麼？」
……
張邁在秦西雷打不動，並不回涼蘭，只是周遊諸州，秦西具體的軍務政務他都沒有過問，天策軍于混亂中得到秦西諸州，諸州官吏基本上都保留了原先的建制與人馬，自然也不可能在戰前戰後這麼短的時間內刷洗吏治，不過因張邁的身影不停出現在各地，各地官吏都打醒精神，不敢怠工，也不敢貪瀆，沒辦法，老百姓隨時可以見到最高統帥的情況下，誰也沒那個膽子。剛好有幾個沒長眼的撞到了槍口上，自然是被張邁剔了出來殺雞儆猴。
韓德樞道：「形勢未明之前貿然行動，那是做了過河卒子！當然不行！不過咱們也不能不留條後路。你看張邁這幾年的行動，有那一次是你料得中他的？」
這個冬天下來，秦西諸州多了數以十萬
但他雖不出門，天下大事卻都瞞不過他。
他正在笑談，范質在旁邊正色道：「鄭中書，此處大庭廣眾之下，禮不可廢！」
也就是這道檄文，讓石敬瑭暴跳如雷！也幾乎可以說是秦隴這場四國戰役的導火索。
馮道說道：「過兩天陛下還要派使者北上契丹，我想讓犬子隨同出使。」
那檄文的意思簡直就是在揭石敬瑭的短：你丟的土地，老子幫你拿回來！
二韓一康三大漢臣就有三家衙內，韓德樞于其中才能最高也最被契丹高層看好，其父韓延徽勢力又最大，所以三家衙內素來以韓德樞居首，韓匡嗣久在其下受其積威，心裏總有些怕他，這時老老實實道：「很不妥當，這次我們在套南不算大敗，算算損折天策那邊比我們還慘重些，不過丟了漠北，于契丹卻如丟了根本！陛下路過雲州時我遠遠看了一眼，從未見他如此沮喪倉皇過。」
說到這裏他目光閃爍：「怎麼，你打算要將雲州賣給天策么？」
「我不怕告訴你，我是見過張邁！」韓德樞道：「不但見過他，而且張邁還讓我北上，要我作為內應，所以這才放我北歸。」
鄭渭是天策大唐的中書令，在隋唐這可是宰相之職，本來范質魏仁浦都叫鄭渭相爺的，不過天策政權親民色彩相當濃厚，張邁鄭渭年紀既輕，又都沒有太多尊貴樣子，那「相爺」二字叫著就有些彆扭，因此便出了「鄭中書」這種古怪稱呼。
韓德樞的提醒讓韓匡嗣想起了這一切，當下臉色馬上轉了，笑吟吟地說道：「道柄兄，別誤會，我這是擔心你啊。不過你身在天策，也還能知道令尊在國內沒有失勢，不容易啊。」
這幾句話強硬中帶著警示，韓延徽這段時間來因為謀算屢屢有誤，耶律德光對他寵信稍衰，但漢臣第一人的地位仍然不可動搖，若是韓知古康默記還活著，兩人可以趁機取而代之，但韓匡嗣卻是沒這個能量的，如今所有漢臣不但得唯韓延徽馬首是瞻，也需要韓延徽這棵大樹在這風雨飄搖的環境中遮風擋雨，而契丹人那邊同樣需要這個最能主持漢務與內政的韓延徽。
劉昫奇道：「去契丹做什麼？你閉門這麼久，連外朝官員都不見，卻要派兒子去契丹？不怕今上見忌么？」
韓匡嗣道：「你什麼意思，真要投唐？哼，契丹雖然一時疲弱，卻不見得就會滅亡，漢人在漠北什麼時候立得住腳了？一旦他們退走，契丹或許不能如往昔般強盛，但東北至少保得住的。柄哥兒，我勸你還是收收心吧。但咱們做奴才的，伺候生的不如伺候熟的，舊主的日子雖然差些，新主雖然強盛，背叛舊主，新主也未必能信任你！」
現而今，童謠卻改了，變成了：石家子，兒皇帝，燕雲割，家門棄，聯胡侵漢兵敗北，貽笑天下大事去，西涼王師東來日，沙陀契丹盡奴隸！
韓匡嗣低著頭，想了好一會，這才點頭，算是真的給韓德樞說服了，問道：「那現在我們要怎麼做？」
韓德樞也不強辯，又問：「國內的形勢，究竟如何了？」
韓匡嗣的臉色又變了，一雙眸子閃爍不已，他拿不準韓德樞為什麼會這樣直白地告訴自己，這時候韓德樞身邊沒人，他只要叫來幾個僕人就能拿了他去見蕭轄里，不過……真要這樣做么？
韓德樞聽到那句「遠遠看了一眼」，奇怪道：「你是耶律家的家生奴才，陛下路過雲州你居然不近前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