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聖旨
「也就是說，此事成與不成，都維繫在羅煥章一人身上，而我只能相信他。」
韓孺子做出這些推論之後，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寧願以未知的危險代替已知的危險。
韓孺子一聽就猜出這是羅煥章的文筆，覺得過於冗長，還是一筆一畫地照寫不誤。
「可陛下了解太后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嗎？」
「我相信羅師。」皇太妃退後兩步，「這支筆握在陛下手中，寫與不寫、怎麼寫都由陛下決定，陛下若是懷疑每一個人，那麼也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了。」
「嗯。」韓孺子當然知道，內起居令是名太監，曾經來記錄皇帝的夫妻之道，結果失望而歸。
從此梁安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也沒人提起他的名字。
韓孺子已經分不清這副畫面是自己的想象，還是確有其事，他坐在那裡，空落落心裏逐漸又盛滿了某種東西，他想，自己不能只是等待，太后在冒險，皇太妃在冒險，羅煥章在冒險，那些不知是誰的大臣也在冒險，皇帝怎麼能在這裏「靜候佳音」呢？
韓孺子到床邊坐下，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心裏空落落的，他真的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再受他的控制：成，他是真皇帝，能將母親接到身邊；敗，他將是「劣跡斑斑」的廢帝並被記在國史里。
張有才和佟青娥對皇帝的事一無所知，左吉早晚會採取更激烈的手段。
「你要用這張聖旨欺騙
「還是那句話，此事關係甚大，並無必成把握，陛下深處內宮，知道得越少越好。」
韓孺子搖搖頭，「有些事情用不著說，羅煥章不會任用張養浩那樣的人，僅此而已。」
「東海王？」
皇太妃和和羅煥章就是未知的危險。
韓孺子瞪大雙眼，「劣跡？我什麼都沒做……」他的確做過一些不合體統的事情，但是稱為「劣跡」實在是種誣陷。
皇太妃點頭嗯了一聲。
「朕以幼沖，奉承鴻業……」皇太妃緩緩念誦，先替皇帝自謙一番，然後回憶太祖、烈帝、武帝三位祖先的豐功偉績，次又感慨桓帝、思帝的相繼崩殂，筆鋒一轉，指出大楚朝廷遭奸人把持，岌岌可危，皇帝以韓氏列祖列宗的名義號令群臣護駕。
「東海王也是桓帝之子，他的兒子自然也有資格繼位。」
或許自己真是過於多疑了，或許這世上真有獻身仁義而不求回報的人，韓孺子又想起以死護璽的劉介，信心更多了一些。
皇太妃微微一愣，「張養浩……親口對陛下說的？」
可是皇太妃說得沒錯，形勢不等人，對皇帝更是沒有耐心，接下來兩天發生的事情，終於讓韓孺子決定孤注一擲。
「皇帝……」韓孺子喃喃自語，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副畫面：大殿陰森，根根紅色的柱子高得幾乎看不到頂，
韓孺子搖搖頭，他知道自己的結局，對太后的具體計劃卻一無所知。
「這些我都明白，可還是想知道外面支持我的大臣究竟都有誰。」
皇太妃微笑道：「陛下做過什麼不重要，筆在內起居令手中，而他只接受太后的旨意。內起居注通常秘而不宣，但是會定期向史官移交一部分，這部分將記載於國史之中，後人看時，只知道陛下是名行為不端的皇帝，被太后不得已廢除。」
皇太妃笑道：「陛下真是聰明，從景耀那裡盜取寶璽是不可能的，我經常在勤政殿幫助太后處理政務，擬好的旨意會由我拿給景耀加蓋寶璽，我希望能趕上旨意很多的時候，將陛下的聖旨夾在其中。」
第一件事是小太監梁安突然消失，他本是皇帝身邊眾多捧匣太監之一，每日隨眾前往凌雲閣，自從被皇帝撞見與左吉在一起之後，他變得老實多了，從不離隊。可是這天上午他沒跟來，韓孺子進凌雲閣的時候特意轉身瞧了一眼，在規定的位置沒有看到這名小太監，放眼整支隊伍，也沒有他的身影。
當天傍晚，韓孺子回泰安宮休息的時候，發現連他的貼身侍者張有才和佟青娥也不見了，代之以
左吉的效忠一點也不可靠，在老實了幾天之後，他發現皇帝似乎沒有想象中那樣準備充分，於是開始採取行動，先將「罪證」梁安除掉，然後追查向皇帝告密的人，他暫時沒有懷疑到皇太妃，而是將皇帝身邊的侍者抓走。
他隨口問了一句，得到敷衍的回答之後再沒有多問，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保障的關心更害人，他自保尚難，越關心誰，誰越是倒霉。
功成元年六月二十日，張有才和佟青娥被帶走的第三天，細雨連綿，從早下到晚，皇帝休息一天，下午申時左右，提筆準備草擬聖旨，皇太妃站在一邊口授。
然後皇太妃口述第三張聖旨，開頭與結尾幾無變化，最關鍵的中間段落卻是免除崔宏的太傅與將軍之職，命他待罪聽命，印綬轉給何人仍然是空白。
皇太妃是太后的妹妹，當她屏退眾侍者的時候，不會受到任何懷疑。
「嘿，我倒巴不得被廢除。」如果不能當真皇帝，韓孺子希望回到從前的生活中去。
皇太妃繼續道：「陛下知道宮中有內起居令一職吧。」
他由此得知，左吉動手了。
「太后需要一名更年幼的傀儡，陛下若能產下太子最好不過，如若不然，還有東海王。」
皇太妃臉上笑容慢慢消失，「陛下身處死地，不得不自救，朝中的大臣卻是主動赴湯蹈火，一旦敗露，罪及九族，承擔的風險更大。他們願意為陛下
韓孺子照寫了，放下筆，抬頭問道：「也就是說拿到這張聖旨的人，可以讓任何人成為南軍大司馬？」
韓孺子重新拿起筆，皇太妃說得沒錯，他並沒有更多的選擇，可他還是說了一句：「我知道傳遞紙條的人不是張養浩。」
皇太妃的笑得更明顯一些，「被廢除只是一種說法，歷朝歷代的廢帝可沒有一個能長壽。」
「當然，太后一旦有了更合適的傀儡，就會將我換掉，甚至——殺掉。」
韓孺子無話可說了，他在冒險，皇太妃冒的危險更大。
「我不需要知道是誰嗎？」韓孺子沒有拿筆。
這就夠了，京城還有北軍、巡城等力量，沒必要全部奪下，至於朝中文官，只要皇帝掌握了軍隊，他們自會過來參拜。
這又是慣例，就跟太后擬定的聖旨一樣，表面上寬大，實際上苛察，自然會有人替太後行弒君之舉。
皇帝總是孤獨的，傀儡如此，明君也不例外，偉大如武帝，也逃脫不掉孤獨的籠罩。
「景耀的眼睛只盯著寶璽，從來不看旨意內容。如果他真的看了，我就是第一個為陛下盡忠的殉難者。」
韓孺子無言以對，原來他連當傀儡都不是唯一的。
「如果陛下有機會看到他所寫下的內起居注，將會看到斑斑劣跡，任何一項都足以證明陛下不宜稱帝。」
韓孺子繼續寫下去，心裏卻很反
王美人被太後派人帶走，下落不明，即使知道這個消息之後，韓孺子也沒有立刻決定行動，反而更加謹慎，擔心會傷害到母親的性命。
皇太妃輕嘆一聲，說：「陛下了解自己處境之險嗎？」
左吉又改主意了，他在向皇帝示威。
聖旨寫畢，皇太妃折起仔細收好，準備告辭，「太傅崔宏即將還京，請陛下靜候佳音。」
房門開了，進來的是太監張有才和宮女佟青娥，臉上有傷和淚水，顫抖著站在皇帝面前。
剝奪上官虛的印綬並賦予不知名的某人，只是短短几行字，接下來皇太妃又讓皇帝寫下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話，這樣一來，真正有用的內容只佔據聖旨中間一小段。
還有第四張聖旨，這回免除的是內廷中郎將的職務，中郎將負責指揮皇宮宿衛，換人是為了及時保護皇帝的安全。
「景耀不會發現嗎？」韓孺子有點吃驚，皇太妃的這個主意很簡單，風險卻也很大。
終於進入實質階段，皇太妃背道：「南軍大司馬上官虛，行事悖逆、心懷不軌，不宜掌管禁軍，其上印綬，革職為民。」她停下來，指著皇帝的筆尖，「請陛下在這裏留出四五個字的空白，然後寫『骨鯁重臣，先帝所信，朕任以南軍大司馬，便宜行事』。」
同樣的聖旨又寫了一遍，皇太妃解釋道：「以防萬一，上官虛非常警覺，萬一密詔被發現，還有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