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二次腹痛
韓孺子終於有了兩名可用之人。
殿內大臣和太監們的心又都提了起來，誰都知道左吉乃是太后的心腹之人，他有意隱瞞皇帝的第一次腹痛，似乎有點陰謀的味道。
皇太妃眉毛漸漸豎起，轉向景耀，「如此大事，為什麼沒人通知太后？」
韓孺子在勤政殿里只是象徵性地坐一會，通常不超過兩刻鐘，就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他也能感受到大臣們之間的緊張與猜疑。
大臣能裝糊塗，景耀不能，先是揮手命一名太監去通知太后，自己匆匆跑到皇帝身邊，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問道：「陛下……不舒服嗎？」
韓孺子認得的大臣不多，此人算是一位，禮部尚書元九鼎，曾經親自向皇帝演示登基之禮，並接受了皇帝的第一份「密詔」——轉頭他就將紙條交給了太監楊奉。
左吉自己卻不敢辯解，這裡是勤政殿，有大臣在場，將責任推給皇帝只會更顯罪大惡極，「奴才知罪，奴才一時糊塗，奴才以為陛下只是偶爾……」
可他就是不明白，皇帝的一時腹痛怎會再度發作，又偏偏是在勤政殿里？
勤政殿里的氣氛正在發生微妙變化，大臣們最初保持沉默，往往一問三不知，看似無能，其實是在給太后一個下馬威，讓她明白朝廷離不開大臣，等到齊王敗局已定，大臣們變得活躍，爭相獻計，以顯示自己並非真的無能，現在，他們開始互相警惕、互相提防，說話越來越小心，以免成為齊王的下一個陪死者。
終於，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皇帝。
皇帝在勤政殿里只是件擺設，很少受到關注，只有
作為一名新人，元九鼎很少說話，大多數時候只是點頭，可其他幾名大臣卻感到如芒在背，心裏清楚得很，有新人進來，恐怕就得有舊人出去。
「肚子……怎麼會疼？」景耀的聲音發顫了，萬一皇帝的疼痛是某人故意造成的，他離得這麼近可就是一個巨大錯誤，萬一皇帝真的倒在這勤政殿里，又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不知自己還能不能躲過去。
太后的野心卻超過了之前的大多數帝王，在發布一道表面寬大的詔書之後，她對捉拿齊王餘黨的監督就一直沒有放鬆，還有越來越嚴的趨勢，就連最為嚴苛的酷吏也不能令太后滿意，她不停地追問細節、下達新旨，要求將每一位參与叛逆的人挖出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誰也不能受到豁免。
「嗯，陛下體內氣息有些紊亂，可能是積食不暢外加勞累過度所致，今後幾天宜食清淡之物，多卧床休息，微臣再開幾副葯，吃過之後應該不會複發了。」
韓孺子抬頭看著太后，真想衝過去質問，自己的母親被帶到哪裡去了，可他只是用虛弱的聲音說：「孩兒尚能……忍受，以為那只是一時之痛，不願、不願讓太后憂心……哎呦。」
太后壓迫得太緊，或許真有許多大臣支持皇帝，他想，心中更踏實一些。
左吉已經聽說殿內發生的事情，正守在門口，聽到太后的聲音，立刻撲了進來，四肢著地，爬行數步，連連磕頭，嘴裏一
掌權者對叛逆行為向來沒有容忍度，採取報復手段時絕不留情，歷朝歷代如此，某些皇帝甚至會對尚處於萌芽狀態的叛逆大開殺戒，這種事情大臣們都能接受，有時候還會藉機剷除異己。
除了聽政閣里的太后，殿內每個人的動作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韓孺子想不透皇太妃怎麼才能瞞天過海。
最讓大臣們感到不安的是，勤政殿里迎來了新人。
韓孺子的心跳有些加速，不由得佩服皇太妃，她沒流露出任何緊張，隨手將詔書放下，等景耀蓋過璽章，再隨手拿起，粗略地檢查一遍，交給不同的太監，太監再轉給大臣，大臣也要檢查一遍，然後由書吏繼續檢查，沒有問題之後才送到殿外分發給相關衙門。
韓孺子費力地搖搖頭，「不是寢宮，是在凌雲閣……哎呦……不怪他們，是朕不想讓太后擔心，哎呦……」
在宮裡，沒有幾個人敢動左吉一根毫毛，在勤政殿，他卻只是一名背景複雜的太監，立刻就有兩名太監走上前去，一人按肩，一人掌嘴。
「一個多月前吧，應該是……皇後進宮前的幾天。」韓孺子彎腰蜷起，疼得連說話都困難了。
禮部尚書元九鼎在一次快速掃視中，發現了異常，他沒敢吱聲，馬上收回目光，繼續嗯嗯地點頭，可心中的疑惑與好奇已經生根，由不得他無動於衷，於是又望了第二眼、第三眼，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裝糊塗了。
「不是第一次？上次是什麼時候？」皇太妃的聲音抬高了一些。
元九鼎消失了一段
沒一會工夫左吉臉上就已鮮血淋漓，嘴裏含糊不清地喊「該打」，心裏清楚，太后非得在眾人面前狠狠地收拾他，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御醫很快趕到，先向太后磕頭，然後跪在皇帝面前為他診脈，「陛下早膳吃了什麼？」
大臣們都不吱聲，可他們的怪異行為引起了太監的注意。
「不是食物的問題嗎？」皇太妃問道，她比任何人都要關心皇帝的安危。
「你以為？你是御醫嗎？」太后更怒，她好不容易才將局勢牢牢掌握在手中，絕不允許一點小事而引發眾多懷疑，「掌嘴，狠狠地打。」
上官虛是太后的哥哥，一步登天成為南軍大司馬，在勤政殿也只是待了幾天就去常駐軍營，太傅崔宏和右巡御史申明志奉命離京，另有大臣臨時替代，早晚還是會離開，算不得正員。
「沒事。」韓孺子擠出微笑，他的疼痛是真實的，自從吃了孟娥給的藥丸之後，他就經常出現腹痛、打嗝等癥狀，只有頭兩次比較嚴重，等他熟練地掌握了逆呼吸之法以後，癥狀幾乎不會顯露出來，可是從昨晚開始，他就停止逆呼吸，有意將腹痛引發，在進入勤政殿之後達到頂點。
「召御醫。」皇太妃命令道，大家的反應從這時起變得正常了，立刻有兩名太監飛奔出殿。
勤政殿是議政、擬旨的地方，能來這裏辦公，意味著進入權力的核心圈，人數沒有定員，少則一人，多則十幾人，通常來說宰相必定是其中之一，然後
御醫不敢說死，「應該不是，不過微臣可能要去御膳監問過之後才能確認。陛下不宜在此久駐，應該回宮休息。」
「真的不怪左公，是朕……堅持……」韓孺子為左吉辯解。
太后打破舊格局，引來一位新人。
景耀茫然，「老奴不知此事，是寢宮裡的奴才們知而不報吧？」
元九鼎用手指戳身邊的吏部尚書馮舉，「陛下……」
皇太妃也在，經常從聽政閣里走出來，替太后詢問幾個細節，給中司監景耀送去一摞摞詔書。景耀的位置就在聽政閣門口，守著一張桌子，寶璽擺在上面。
當天夜裡，張有才和佟青娥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向皇帝下跪，露出敬畏的神情。
「好大胆的奴才，你即知有罪，當初為何隱瞞不報？」太后真的發怒了，跪在兩邊的大臣、太監頭垂得更低，身體縮得比皇帝還要彎曲。
數名太監搭手將皇帝抬出勤政殿，很快有轎子抬來，韓孺子平時都是步行回宮，今天第一次乘轎。
很快，韓孺子不再關心皇太妃和元九鼎，今天，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陛下為何獨自忍受腹痛？」太后從聽政閣里出來了，跪在地上的大臣和太監膝行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他的樣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沒事」。
殷無害定力深厚，就像沒有感覺一樣，還在念叨兩個字詞之間的區別，直到被戳了三次，才緩緩轉身，抬頭望去，眯著雙眼，半天沒反應。
左吉很少進勤政殿，離皇帝最近的是名中年太監，回頭看了一眼，嚇了一大跳，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上，隨即發出孩
皇帝在流汗，雖已入夏，殿內卻還涼爽，皇帝臉上如豆粒般大小的汗珠，肯定不是炎熱造成的。
皇帝的腹痛將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韓孺子最在意的卻是身邊人的反應。
景耀不知怎麼應對才好，站在那裡手足無措，不敢再多問，生怕皇帝說出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
韓孺子捂著腹部，啞聲道：「肚子疼。」
勤政殿里一度有過許多太監，環繞著皇帝，不許大臣接近，如今已經少多了，只剩寥寥七八人，還沒有殿內的書吏多，對皇帝仍負看護之責。
發現皇帝的疼痛似乎與陰謀無關，大臣們全都圍上來，在寶座下方跪成半圈，七嘴八舌地慰問。
疼痛實在太難忍了，韓孺子不得不開始運行逆呼吸，嘴裏叫得卻更加凄慘。
韓孺子眉頭緊擰，「肚子疼，沒關係，這不是第一次，待會就能好。」
馮舉很不耐煩，可是朝寶座的方向望了一眼之後，他也不能保持鎮定了，於是戳另一邊的兵馬大都督韓星，韓星立刻伸手去戳宰相殷無害。
韓孺子的腹痛不那麼嚴重了，聲音還顯虛弱，「不記得了，與平時好像沒有兩樣。」
皇太妃從聽政閣里快步走出，來到皇帝面前，急切地問：「怎麼回事？」
太後走到寶座台階下，盯著皇帝看了一會，轉身道：「傳左吉。」
皇太妃不了解皇帝的小把戲，流露出的關切是真實的。
從桓帝登基之日起，勤政殿里的格局就沒怎麼變過，武帝選中的五名顧命大臣成為這裏的常客，有時也會召來其他大臣，都是為了解決某一事，事畢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