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僵持
韓孺子心中驚訝，原來楊奉對太后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到底站在誰的一邊？
太后輕哼一聲，沒再說什麼。
羅煥章走到太後面前，拱手道：「佩服，太后壓制朝堂而群臣愈忠，血染內宮而奴婢效命，實在是佩服。」
步蘅如大驚，與屋裡原有的三名手下上前幫忙，七個人擠成一團，總算勉強守住門戶，還是有數根竹竿從門縫裡伸進來，外面更是砰砰亂響，夾雜著「救駕」的叫聲。
門口的三名短刀客正要出門，羅煥章喝了一聲，「留下。咱們的計劃是挾持太后與皇帝，守住這兩人，就不算失敗。」
「他是太后的兒子。」王美人說。
沒人知道韓孺子心裏有多激動，他甚至沒法站起來，只能坐在圓凳上，盡量將身體挺直。
太后眼不抬，冷淡地說：「朝堂在我手裡，內宮是皇太妃管理，跟我沒關係，外面那些人並非為我而來，你沒聽到他們在喊『救駕』嗎？他們是皇帝的人。」
步蘅如搖搖頭，「外面的人都跟皇太妃去勤政殿了，只剩四個人守衛大門，我以為……讓他們三個出去，殺幾個人立威……」
堵門的七個人一鬨而散，分別沖向自己的目標。
「你還說你們個個以一敵百呢，怎麼連太監和宮女都打不過？」形勢一變，步蘅如也不能保護鎮定，更不肯平白擔負責任。
羅煥章與太后互視，都在揣摩對方的底線。
韓孺子看了看身邊的三柄短刀，對跪在門口的張有
韓孺子心中激動萬分，張有才和佟青娥畢竟做到了，皇帝不再是這場宮廷政變的旁觀者，但他仍能保持鎮定，迎向羅煥章的目光。
羅煥章一笑，「大臣能阻止皇太妃進入勤政殿，卻不能阻止皇帝的聖旨，就在此時此刻，皇宮中郎將正在換人，全體侍衛盡為我用，太后的兄長、南軍大司馬上官虛，應該已經被剝奪印綬，南軍將士再度進城，到時候，容不得大臣們不聽話。」
「沒錯，你們來得正及時。」韓孺子說，三名刀客圍著他，只是亮刀，並沒有架在他的脖子上，皇帝的鎮定表現還讓他們後退了小半步。
羅煥章也有同樣的疑惑，可他得先解決眼前的危機，「請陛下命令無關人等退出寢宮。」
步蘅如揮舞手中的刀，眼中儘是瘋狂。
羅煥章思量片刻，覺得還是太后更重要一些，走到她面前，示意步蘅如等三人放下刀，說道：「真是遺憾，看來事情僵持住了。」
「是啊，都有人把守……我出去看看。」步蘅如匆匆走出房間，很快就回來了，臉上帶著明顯的惶恐，「不知哪來的一群太監和宮女，五十多人，拿著……木棍、竹竿，將慈順宮包圍了。」
東海王垂下頭，臉色發青，因為他不在「兩人」之中。
步蘅如終於反應過來，咬牙道：「別守門了，聽我命令：
韓孺子和東海王只是十三歲的少年，太后與王美人是女子，而且自恃身份，全都鎮定地接受挾持，誰也沒有做出反抗，只有東海王冷著臉，因為他受到了區別對待。
「陛下居然能讓一群太監和宮女向您效忠？」羅煥章仍然不太相信。
羅煥章轉身走到門口，外面的人還沒有衝進內院，兵器撞擊聲卻是清晰可聞，還有太監們的尖銳叫聲，儘是什麼「苦命人」。
「是。」張有才退出，眾多竹竿也隨之退出，門卻沒有關。
「一半是計謀，一半是天授。淳于梟在齊國鼓動齊王起事，我在京城準備裡應外合，可是在崔家待久了，我發現自己有機會衝到皇帝面前，不，是太後面前。於是我與淳于梟約定，如果齊王能攻破函谷關，我就執行原定計劃，廢除皇帝與太后，迎立新君。如果齊王兵敗，就執行新計劃，來一次宮變。」
太后也微微一笑，「每天午時之後，朝中數位爪牙之臣與我在廣華閣會面，若是見不到我，他們會去勤政殿軟禁大臣，皇太妃怕是回不來了。至於南軍大司馬，奪他的印綬恐怕不那麼容易。」
「所以你們定下此計？」
「閉嘴。」羅煥章喝道，現在可不是內鬥的時候，盯著皇帝打量了一會，對步蘅如等人說：「開門。」
「燕鳴鳳呢？」步蘅如驚駭交加，卻還沒有忘記
「閣下還是這麼好為人師。」太后短促地笑了一聲，「大楚的根基怎麼樣不好說，你眼下的狀況可不妙。」
羅煥章當然聽到了，可是從皇宮到朝堂，每個人嘴裏喊的都是「陛下」，心裏卻各有想法，所以他根本沒想到皇帝，聽到太后的話這才看向窗邊坐著的少年。
三名刀客從門外跑進來，都是步蘅如的人，手中握刀，衣服上沾滿了蛋清、菜葉等物，扯破了幾個口子，還有一點血跡，面帶倉皇，一進屋轉身就要關門。
「蠢貨，跟一群奴婢斗什麼？守住皇帝、太后……和東海王，誰敢進來？」羅煥章並不認輸。
「他被暗槍捅倒了，不知死活。」一人靠門回道，有點氣急敗壞，補充道：「你說此事有驚無險，不會遇到任何反抗，為什麼……」
憤怒而震驚的東海王忍不住冷笑道：「那麼多武功高手擋不住五十幾個太監、宮女嗎？」
王美人向太后欠身道：「臣妾未請而先命，請太后責罰。」
屋子裡最鎮定的人是羅煥章和太后，聽到外面的喧嘩聲，最驚訝的也是他們兩人，太后迅速起身，向門口望去，隨後慢慢坐下，目光轉向韓孺子，因為她聽得清清楚楚，外面的人在喊「救駕」。
太後點頭，「我一定要活捉淳于梟，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太監和宮女？」羅煥章莫名其妙。
太后不願與宮奴說話，扭頭對站在身邊的王美人說：「你養了一個好兒子。」
「我只遺憾信錯了人。」太后仍然沒有收回目光。
東海王小聲道：「現在想起我了。」
韓孺子明知母親是不得已而為之，心裏還是感到一酸，同時生出些許疑惑，母親明明是被迫進宮，為何比太後身邊的宮女還要忠誠？
「順勢而為，太后抓人、殺人，我才能取信於人。」韓孺子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外面的喧嘩聲上，慈順宮大門口只有四名守衛，幾十名太監和宮女卻一直沒攻進來，說明事情進展得不是特別順利。
張有才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扭頭對外面的人說：「瞧，我就說這是陛下的密令，咱們來對了。」可能是有人對他暗示了什麼，張有才急忙轉身，向太后磕頭，「奴等救駕來遲，太后恕罪。」
張有才將羅煥章和七名刀客全看了一遍，才答聲「遵旨」，起身剛要退出，王美人提醒道：「關閉慈順宮大門，不要讓任何人再進來。」
羅煥章轉身看去，門口的陽光表明午時早就過了。
「我身邊的這幾位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漢，不懂皇家規矩，請太后寬恕。」
「這就是仁義之道的好處了，權謀能建功，仁義能守成，權謀能進取，仁義能斷後。」羅煥章又轉向太后，「我們也是順勢而為，武帝、桓帝、思帝相繼駕崩，太后以女主聽政，崔氏以外戚專權，大楚根基已經腐爛，才給予江湖人一次機會。」
「嗯，不急。」太后稍顯倦態，望著從門外傾瀉進來的陽光，對幾尺以外
羅煥章點頭稱讚道：「向太后說這話的人很有見識，淳于梟也說過，離皇帝越遠，感受到的威嚴越強烈，所以皇帝總是高高在上，遠離臣民，一旦有人衝過阻礙，來到皇帝近前，那威嚴也就變得不足為懼，江湖上所謂『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就是這個意思。」
他轉身向一臉茫然的步蘅如問道：「怎麼回事？內宮門戶不是都有人把守嗎？」
「不能開。」另一名滿身髒東西的刀客大聲反對，他們與外面的太監和宮女交過手，知道這些人不好對付。
站在旁邊的步蘅如突然開口：「用不著談了，淳于師向我下達過密令：大事不成，就將太后、皇帝、東海王全部殺掉。到時候群臣無首，諸侯並爭，淳于師還有機會！」
步蘅如等人則越來越緊張，全都看向羅煥章。
幾根竹竿從門外尾隨而至，一通亂戳。
太后終於收回目光，看著羅煥章，「曾經有人對我說過，皇帝的權力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內，我當時一笑置之，現在看來他說得很對，我將十步之內拱手讓人，結果落得今天的局面。十步之內，的確是江湖人的領地。」
門被沖開了，先是七八竹竿伸進來探路，然後是一個小小的身影，邁過門檻跪在地上，滿頭大汗，興奮至極地向皇帝說：「陛下，苦命人來了……您在慈寧宮是向我們發暗號了吧？」
羅煥章也只是提他一句而已，幾步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陛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