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氣數
一直保持微笑的步蘅如卻變了臉色，「大臣們為何攔阻皇太妃？是太后的懿旨有問題嗎？」
旁邊的步蘅如上前阻擋，剛抬起手臂，就聽得外面喧嘩聲一片，有人高喊：「苦命人救駕！」
東海王聽出了不祥之兆，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臉，嘴裏嘀嘀咕咕，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沒人關心。
韓孺子沒反應，東海王卻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顫聲道：「羅師，真的……不立我了嗎？」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羅煥章來了，挺身而入，向太后和皇帝先後行禮，雖然沒有下跪，禮數倒還周到，對東海王，他只是點下頭。
「可是我的天子氣……」東海王如遭重擊，坐在椅子上幾乎站不起來。
羅煥章再次向皇帝行禮，「陛下聰慧，可惜生不逢時。」
「因為『江湖術士』說服了我，淳于梟——姑且就用這個名字吧——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讓我明白，自己一直所講授的仁義其實只是小術，還有更大的道。其中奧妙我就不多說了，總之淳于梟說服了我。參与這件事我別無所求，只想拯救天下蒼生、實踐大道。」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窗邊的皇帝，韓孺子一怔，然後說：「原來我不只是要當廢帝，還要當大楚末帝。」
東海王上前一步，還想硬闖，另外三名太監不客氣地亮出短刀，他連退幾步之後停下，「你、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羅師不會騙我，不會騙崔家……」
太后多看了韓孺子兩眼，
「羅師是天下名儒，可惜從來沒當過官，望氣者善於蠱惑人心，可惜京師朝堂與諸侯小國不是一回事，崔妃聰明伶俐，可惜久居內宅目光狹窄。」
太后似乎不想回答，過了一會她開口道：「將內宮全盤託付給皇太妃，這是我的錯誤，可我也因此騰出精力，專心致志與大臣周旋。朝廷有它的慣例，而我，就是這慣例的一部分，未經我手，大臣們不敢做出任何決定，因為他們知道，誰敢打破新的慣例，誰就是死罪。」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只剩下唯一宮女牙齒上下打架的聲音，太后輕輕揮手，「出去。」
「羅師、羅煥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東海王氣急敗壞，剛剛過去的半個時辰，比他在皇宮裡忍辱負重的幾個月還有難熬，「這個傢伙……這個傢伙……」東海王先是指著步蘅如，突然又轉向韓孺子，「他說我也是囚徒！」
步蘅如沒有讓開，「他很快就會到，而且你忘了嗎？當初就是羅煥章將我介紹給太傅的。」
步蘅如笑出聲，仍然沒有開口。
羅煥章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如果我將太后請到勤政殿……」
羅煥章又一次拱手，「沒想到我走眼了。」
東海王愣了一下，隨後大笑數聲，歪著身子對門口的步蘅如說：「
步蘅如微笑著點頭，仍然沒有遵守東海王的命令前往勤政殿。
韓孺子沒吱聲，他一直坐在窗下的一張圓凳上，抱著旁觀的態度看待這一切，心情反而不緊張了，只是偶爾看一眼母親，不明白她為什麼一直留在太後身邊。
步蘅如微笑不語。
「崔家對我的確恩重如山。」步蘅如笑道，習慣性地抬手去摸頷下的鬍鬚，撲了個空才想起自己偽裝成太監，將鬍子刮乾淨了，「不過我也報答崔家了，不僅幫崔家從江湖上找來許多奇人異士，還給崔家出了不少主意。」
「我師傅羅煥章很快就會進宮，他、他會保護我，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羅煥章仍然沒理他，對太后說：「韓氏氣數已盡，我們要擁立淳于梟為國師，慢慢地將國政轉交給他，所以，我們暫時沒想廢帝。」
羅煥章向太后施禮，「看來我們低估太后了，您是怎麼籠絡住那些大臣的？他們今天可是團結一致，就連殷宰相和韓都督都站出來為太后說話，這兩位大人可是很多年沒這麼激動過了。」
東海王再次看向步蘅如，「你說過，我有天子氣，還說我若是當不上皇帝，天子氣上不達天，就會引發天下大亂。」
望氣者的態度令東海王越發惱怒，「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師傅。」
「他不聰明！他在胡說八
「還不到半年，太后就做出這樣的成績，實在令人敬佩。」羅煥章由衷地說。
「就算是你想出來的吧，這不重要。」步蘅如懶洋洋地說。
「你跟我們一樣，也是囚徒。」韓孺子看不破望氣者到底有什麼陰謀，可是能看出步蘅如和皇太妃都不將東海王當回事。
「陛下……很聰明，有時候可能過於聰明了。」羅煥章盯著皇帝看了一會，轉向東海王，「抱歉，所以你不能當皇帝，崔家也不能繼續掌權，大楚已是病入膏肓，非有壯士斷腕的勇氣不能自救，崔家就是病得最嚴重的那一塊，必須除掉。」
太后似乎在認真考慮，緩緩吸了口氣，「已經嘗過至鮮美味，怎能忍受鮑肆之臭？羅師，你和淳于梟將奪權看得太簡單了。」
遭到忽視的東海王忍不住冷笑道：「嘿，只怕先死的是你吧。」
「原來如此。」羅煥章讚歎地點頭，「太后所言極是，唉，想我飽讀聖賢之書，終究還是紙上談兵。」
「如果這世上真有天子氣的話，也是在國師淳于梟身上。」羅煥章的目光又轉向太后，「國師要花三到五年的時間轉移大權，還要消滅關東諸侯，需要的時間可能更長一些，你的太后之位會得到保留，終生不變，即使末帝退位之後也是如此。」
「我還真有幾個疑問。」太后從王美人手裡接過一杯茶，抿了一口，交還茶杯，繼續道：「以
「羅師高屋建瓴，不是我這種鑽營權術的小女子所能比擬。我只是疑惑，羅師何以棄仁義、投智謀，這可不是我記憶中的名儒羅煥章，要說我看錯的人只有兩個，一位是皇太妃，一位是閣下。」
「那你們在天黑之前都會被處死。」太后甚至不屑於掩飾。
「我相信羅師的辯才，請說。」
羅煥章看著太后，說：「大臣們拒絕皇太妃聽政，將她攔在了勤政殿外面。」
東海王以為太後接下來會說到自己，張著嘴若有所待，結果太后稍一停頓，說的是別人，「崔家只有太傅一人熟稔為官之道，而且是勤政殿里的議政大臣之一，所以我只好讓他離開京城。」
步蘅如目瞪口呆，東海王合不攏嘴，這才明白太后那句話的真實含義：「波折如果在這裏發生，我這個太后就白當了。」
步蘅如盯著宮女看了一會，才側身讓開房門，宮女扶門而出。
太后沒理他，羅煥章也沒有讚賞這名弟子，反而抬起手，示意東海王閉嘴，想了一會，說：「看來我得先說服太后。」
羅煥章搖頭，「大臣們根本不看懿旨，只想見太后，他們要求：或者是太后前往勤政殿，或者是宰相殷無害進宮拜見太后，從太後手里接到的懿旨才算數。」
「還有桓帝和思帝在位的四年，我那時學到不少東西，應該說是吸取了不少教訓。」
羅煥章正要開口
宮女撲通跪下了，不是感激，而是驚嚇過度，勉強吐出一聲「是」，掙扎著站起來，向門口跑去，卻過不了四名太監的關。
羅煥章嘆了口氣，「你的事情待會再談，先讓我跟太后說幾句話。」
「那些主意是我想出來的！」東海王憤怒地說，舉起拳頭，卻沒有打下去，對方也不怕。
東海王終於被激怒了，從椅子上跳下來，大步走到步蘅如面前，厲聲道：「你不過是一名江湖術士，沒有崔家，你大概還淪落於窮街陋巷，連件體面的長袍都穿不起。」
此言一出，東海王停止嘀咕，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太后。
羅煥章在提出條件，換取太后的配合。
哪怕只是有一點兒機會成為皇帝，也會有無數人撲過來奉承，韓孺子對此深有體會，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他看得更清楚了。
步蘅如點點頭，表示自己的確說過樣的話。
「嗯，千頭萬緒，一時間無從說起，不如太后提問吧。」
步蘅如依然只是微笑，一個多餘的字也不想說。
太后顯然對所謂的「大道」不感興趣，抬手指了指皇帝和東海王，「他們兄弟二人是桓帝僅有的後代，你們既要廢帝，又不想立東海王，究竟在為誰效勞？」
「嗯。」太后也學會了問而不答。
沒人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除了韓孺子。
東海王的笑聲變得有些尷尬，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也沒有強迫對方服從，而是在椅子上越縮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