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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風水輪流轉

第六十五章 風水輪流轉

韓孺子當然明白,「大家都拿大楚江山做要挾,就沒人想過做點切實的事情嗎?反倒是謀逆的羅煥章想著天下百姓。」
當城內的宮變正處於危急關頭時,南軍營內醞釀著一場兵變。
對慈順宮裡的人來說,崔宏出現得頗為突然,而且擾亂了剛剛到手的一場勝利,大臣們義憤填膺,爭搶著要去南軍活捉崔宏。大家都覺得,皇帝和太后若是遇難,重新掌握南軍的崔宏會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可大楚的兩位至尊者安然無恙,擊敗崔宏應該很容易。
宮變剛剛結束,楊奉又被指控謀逆,居然提出這樣的過分要求,大臣們的責罵聲清晰地傳來,東海王皺起眉頭,「這幫老傢伙,罵人的花樣倒是不少,等我……哼哼。」
韓孺子突然覺得東海王有點可憐,「皇太妃的話並不可信,就算父皇立你當太子,也只是權宜之計,等他制伏大臣、剷除崔家的勢力……」
韓孺子自己走回去,坐到椅子上,外面的聲音不大,聽不清楊奉在說什麼。
「真是奇怪,你舅舅當初交出官印,現在又奪回官印,早知如此,就不用兜這個圈子了。」
「哈,崔家和太後為什麼要想著天下百姓?他們又不是皇帝,你是皇帝,他們揮霍的是你的江山,要是換成我……」東海王的宮變一敗塗地,還被羅煥章欺騙,一時心灰意冷,連說大話的心情都淡了。
兩名太監向前一步,向東海王搖頭。
外間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東海王噌地跑到門口,側耳傾聽,「上官虛進宮了,好像……不是好事。
自從幾個月前離家,這還是母子二人第一次單獨相見,韓孺子站起身,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只是一名傀儡。」韓孺子也不在乎太監,反正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
「上官虛爛泥扶不上牆,太后又信錯了人。」東海王興奮得臉都紅了,心中底氣陡升,敢對身後的太監怒目而視了。
東海王只得退回原處,顯得更加焦躁,小聲自語:「舅舅若是聰明,就應該立刻打著救駕的旗號帶兵衝進皇宮,正好上官虛之前做過一次,不算破例。舅舅讓楊奉來幹嘛?那個太監不可信,就算要與太后談判,也該帶兵進來,面對面直接談……」
「咦,你知道寶劍是我帶出去的?」
還有外面的太后,她失去了丈夫、兒子和妹妹,將權力握得越來越緊,她是勝利者嗎?
「你聽見皇太妃的話了!」東海王大聲說,顧不得保持謹慎,「我才應該是皇帝!」
楊奉的聲音傳來,一開口就惹怒了群臣,「奴楊奉叩見太后,請太后屏退眾人,我有話要向太后單獨稟報。」
大臣們的表態還在繼續,有人通報,楊奉求見太后。
「楊奉!是楊奉幫崔宏奪取軍權的。」上官虛急於推卸責任,想到什麼說什麼,「崔宏進營不久,楊奉也去了,他看到我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去見崔宏,這個……肯定有詐。」
東海王不耐煩地用手指在窗台上敲擊,突然向門口走去,「不行,我必須見太后,舅舅……」
審過皇太妃之後,皇帝被送進暖閣休息,太后與大臣們繼續議事,宮變已被挫敗,謀逆者卻尚未全部落網:望氣者淳于梟一直沒有出現,俊陽侯花繽不知逃至何處,桂月華跳出值宿樓之後下落不明……
上官虛帶來的不是好消息,一進來就跪在地上磕頭,聲音裡帶著惶恐與氣憤,「崔宏……崔宏奪走了南軍……」
他恰好在南軍情緒最不穩的時候到來,給予他們一個希望。
隔門傾聽的皇帝和東海王也都感到緊張,韓孺子好奇太後會如何解決這項危機,東海王比他忐忑得多,舅舅的成敗直接關係到他的命運。
崔宏執掌南軍多年,算不上深受愛戴,卻也頗受信任,一大批遭到上官虛貶斥的軍官立刻倒向舊上司,帶動全體將士高呼「崔將軍」。
韓孺子相信楊奉不是那種人,他對另一名太監更覺困惑,「景耀怎麼又倒向太后了?」
桓帝已經駕崩,他的真實想法誰都無從揣測,在他之前,武帝曾經三立太子,前兩位太子不僅被廢,過後又都被處死,在東宮留下鬧鬼的傳聞,桓帝不過是一場擊鼓傳花的幸運兒。
東海王輕輕地歡呼了一聲。
這一切都與韓孺子無關了,他又回到原點,成為名義上的皇帝。
出乎大臣們的預料,太后竟然同意了楊奉的要求,命令大臣、太監和宮女都退下,似乎只留下幾名侍衛。
「噓。」東海王現在只關心一件事,舅舅會向太后提出什麼條件。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蠢笨嗎?」東海王怒氣沖沖,兩名太監沖他輕輕搖頭,示意他不可以對皇帝不敬,東海王心虛,放緩語氣,「只要讓我當太子,只要讓我留在父皇身邊,我的太子之位沒人能動搖,沒人……啊,父皇想立我當太子並非毫無預兆,父皇從前是東海王,我也是東海王!」
「父皇要立我當太子,父皇要立我當太子……」離著不遠,東海王念叨這句話已經不知多少遍,突然抬起頭,想要衝向皇帝,卻被兩名太監攔住,他還沒有受到懲處,唯一的原因是崔家的勢力未被摧毀。
「朕乃孤家寡人。」韓孺子又想起了祖父說過的這句話,突然感到不寒而慄。
「我舅舅讓楊奉帶來什麼條件?」東海王問,沒有得到回答,只好跟兩名太監出去,心中惴惴不安。
兩名太監去拉東海王,皇帝也離開椅子,跑到門口與東海王一塊傾聽,太監無法,只好站在皇帝和東海王身後,小心翼翼地看護著,以防他們闖出門去。
兩名太監尷尬至極,連咳幾聲,乾脆站到門口去,假裝什麼都聽不到。
「這個時候還管什麼大臣?要不是羅煥章和步蘅如……」東海王忿忿地哼了一聲,「除了崔家,世上就沒有值得相信的人,我算明白為什麼皇帝總是信任外戚和宦官了。」
房門開了,走進來的是王美人,她對兩名太監說:「我要與陛下說幾句話,太后命你們將東海王帶出去。」
「是我將太祖寶劍送出去的。」他喃喃道,不明白隱瞞真相的是劉昆升,還是宰相殷無害。
關鍵時刻,崔宏來了,孤身一人,將衛兵和楊奉留給他的隨從都給支走了。他出現的時機再恰當不過,早幾個時辰,南軍將士很可能不敢接受一名無印之官,再晚一會,兵變發生,他也彈壓不住。
「一點也不奇怪,當初朝廷掌握在崔家手中,太后是冒險者,外面又有齊王虎視眈眈,所以我舅舅選擇以退為進,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廈倒掉,把自家人也壓在下面吧?風水轉流轉,如今太后地位穩固,拚命想要保住朝廷,崔家卻風雨飄搖,不得不採取險招。你明白了吧?」
「嘿,誰都知道,可誰也不是傻瓜,除非太后親口說出來,沒人會承認你的功勞。大臣們只會在心裏默默感謝你,呵呵,你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太后從此將更加依賴大臣,父皇極力避免的事情,太后給實現了。」
東海王瞥了一眼兩名太監,說:「就算當了皇帝之後立刻被砍頭,我也要當,有些人天生就該當皇帝,比如我。難道你不喜歡當皇帝的感覺嗎?」
「楊奉不可能投靠崔宏。」韓孺子想不出楊奉有任何理由要做這種事。
暖閣里的兩名太監也自覺地遵守命令,先是小聲懇求皇帝和東海王退後,沒有效果,就只好動手了,兩人架起東海王,將他送回原處,然後轉身看著皇帝。
東海王哼了一聲,他從來就沒當韓孺子是皇帝,現在更不承認了。
「他還敢回來?膽子真是不小。」東海王吃了一驚,馬上想出了解釋,「哦,楊奉是替我舅舅當說客的,嘿,太監都是兩面三刀之徒,我一定要勸告舅舅,早點收拾掉這個楊奉。」
東海王嘿嘿笑了幾聲,「誰關心楊奉啊,你應該想想我舅舅會向太后提出什麼條件。」
淳于梟等人派去的奪印者成為階下囚,崔宏毫不手軟,下令斬殺,上官虛和少量支持者趁亂逃走,一路狂奔,來向太后稟報,正好趕上宮變結束不久。
東海王不用再裝傻,分析眼前的境況時頭頭是道,韓孺子不由得為他點頭,「太后的兄長失去了兵權,可她有大臣支持,你舅舅也不敢輕舉妄動吧。」
韓孺子看向對面的東海王,「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你還是想當皇帝?」
東海王身體前傾,認真地說:「沒錯,你只是一名傀儡,即便如此,仍有人主動效忠於你,中掌璽劉介、那群太監和宮女,還有幫你遞送寶劍的宮門令……」
隔著門,看不到太后的神情,她也一直沒說話,但是上官虛的聲音顫抖得越來越嚴重,表明太后非常憤怒。
韓孺子餓了整整一天一夜,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吃了一點東西就放下筷子,迫切地希望能與母親說幾句話,可是身邊的人只有東海王和兩名太監。
昨天上午,數名官員進入南軍,出示聖旨要收回上官虛的印綬,上官虛當然不信,想辦法留住這些人,派人進城打探消息,卻被攔在了宮外,見不到太后。
雙方僵持,都失去了寶貴的先機,消息迅速在軍營中擴散,之前的地震已經引發無數謠言,奪印的傳聞更令眾將士無所適從。上官虛是新貴,上任時間短,又沒有從軍的履歷,不是很受擁護,奪印的官員品階不高,其中一人來自北軍,更加不受歡迎。
王美人走到兒子面前,笑了笑,「孺子,咱們不當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