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遭逐之人
太后慵懶地揮揮手，表示皇帝可以退下了。
王美人又笑了笑，抬手將兒子臉上的一塊灰塵輕輕擦掉，「當然，我的兒子這麼聰明，怎麼會讓人隨便殺掉呢？」
韓孺子轉身要走，又停下來，「我能提幾個問題嗎？」
「羅煥章真是個奇怪的人。」在所有謀逆者當中，韓孺子對這位國史師傅最感不可理解，「一會要造反，一會又投降，一會說殺死太后和皇帝也沒用，外面的大臣會立刻選立新帝，一會又一會阻止謀逆者動手殺人，說是不想天下大亂。」
楊奉來到皇帝身邊，說：「陛下知道自己要退位吧？」
楊奉跟自己沒關係了，韓孺子甩掉這個念頭，「我退位之後，要讓東海王當皇帝嗎？」
韓孺子不敢再反對母親，「什麼時候……讓我退位？」
韓孺子點點頭，開始認真考慮不當皇帝的生活，「那些『苦命人』怎麼辦？他們只救我沒救太后，會不會受到報復？」
這些句話給她帶來某種神奇的力量，她已做好準備，要掀起更多的腥風血雨。
「既然如此，妹妹出宮，哥哥留下。」太后揮手，命兩人離開。
王美人的笑容漸漸消失，桓帝也算是她的丈夫，可她對那個男人已經沒什麼印象，「別問太多，出宮之後要小心謹慎，你能取得下人的效忠，這是好事，可你得罪的人也不少。」
王美人撫摸兒子的臉頰，笑道：「傻孩子，我要學太后的馭臣之術，不是殺人的門道，我也不相信思帝是被太后殺死的。」
「機會？」韓孺子驚訝地抬起頭。
「如果……等不到呢？」韓孺子小心翼翼地問，生怕惹惱
太後點下頭。
「為什麼？」韓孺子茫然不解，若是再早一段時間，甚至就在宮變之前，他也可能欣喜地接受母親的決定，可現在，他有點喜歡上當皇帝了，相比幾個月前純粹的傀儡狀態，他覺得事情正在好轉，一群「苦命人」願意效忠於他，只見過一面的宮門令嚴格地執行了他的旨意……
「陛下得寫一封退位詔書，陛下要自己寫，還是我替陛下擬好？」
「不不，我永遠都不當皇帝了，只要母親跟我一塊出宮。」
韓孺子有些驚恐。
王美人溫柔得心有些疼，兒子低頭的樣子跟小時候毫無二致，她上前一步，貼著兒子的耳邊小聲說：「太后必然要與崔家拼個你死我活，誰當皇帝誰是犧牲品，東海王自以為是，不會有好下場，你坐山觀虎鬥就好，日後還有機會。」
「她的話不一定是真的，況且……我不會讓太后殺掉我的。」
「如此說來，我送劍出宮倒是多此一舉了。」
「好啊。」太后打了一個哈欠。
「你聽到皇太妃說的話了，我不想讓自己唯一的兒子死在皇宮裡。」
「大楚朝廷已經爛到根子里了，羅煥章說得沒錯，朝堂內外爭的都是家務事，我不想讓你參与進來，以後你不僅要當皇帝，還要當一個乾淨的皇帝。」
「請楊公擬好吧。」韓孺子不想爭，同意退位之後，他的心開始下降，可是度過最初的震驚與不解之後，他感到如釋重負，離開皇宮，這正是他最初的目標，唯一遺憾的是母親不能一塊出去。
王美人臉色一寒，「你不
「開始時鬥志昂揚，不順時甘心認命……」韓孺子看著楊奉，覺得這些話是在提醒自己。
孟徹露出驚訝之色，隨後嘆了口氣，他早就看出苗頭，沒想到妹妹真的做了。
「我相信母親。」韓孺子說。
「不是我想得罪……」
「沒關係，只要我不爭什麼，就不會有危險。放心，我不會冒著生命危險給你爭取機會的，只是在這裏替你看著，機會一旦到來，好有人能馬上通知你。」
王美人這回沒有生氣，笑道：「如果老天不給你再度稱帝的機會，我寧願你做一個普通人，一生衣食無憂，妻兒陪伴左右。」
太后不屑地冷笑一聲，「景耀當然是我的人，他以中司監之職掌管寶璽，在太監的權勢上已經到頂了，投靠皇太妃還能得到什麼好處？知道皇太妃的陰謀之後，他一直想通知我，卻被左吉隔絕在外，只好虛與委蛇，宰相殷無害能逃出勤政殿，以及官兵能進宮，他都有功勞。」
楊奉也跪下磕了一個頭，「請允許我在太後面前說一句狂言：當初是我將孺子接入宮內，我若出宮，必會不遺餘力將他再送回來。」
楊奉起身退出房間。
楊奉鞠躬，「他的威脅不足為懼。」停頓片刻，他又道：「太后真的要讓我也出宮？」
「可是……可是……」韓孺子想說自己以後再沒有機會當皇帝了。
太後向楊奉點下頭，讓他給皇帝解釋。
「引崔宏入京，是你犯下的重罪，逐你出宮已是最輕的處罰，況且，宮裡已沒有你可以效忠之人，出宮去抓你
韓孺子突然醒悟，「母親，是不是楊奉帶來了崔宏的條件，要讓東海王稱帝？」
韓孺子出屋，太后說：「讓他出宮或許是個錯誤，這小子在威脅我，讓我好好照顧他的母親呢。」
韓孺子大吃一驚，奇怪的是，他的第一反應並非「不當皇帝」，而是母親對他的稱呼，「你叫我的名字了。」
孟徹上前一步，「孟娥瞧出前方有詐，執意回宮，結果宮中真的生變。」
「嗯。」韓孺子對這名太監的印象也變差了，楊奉看重的只是皇帝，自己一旦退位，大概與他再也不會有關聯了。
「你妹妹急著趕回來，要救的人不是我，而是皇帝。」太后盯著孟娥，「你早就向皇帝效忠了吧，這是你一個人的決定，還是你們兄妹二人的共同想法？」
（本卷結束）
「你小瞧太后了，她還至於跟一群奴僕鬥氣，不過你要是擔心的話，我會想辦法將他們都送出皇宮。」王美人又笑了，「你做得很好，連為娘都吃了一驚，你是一個好皇帝，可時機不對，爛樹上長不出好果子，你得等待這棵樹重新發芽。」
「這麼說，太后還是要廢掉我？」
王美人搖搖頭，「崔太傅沒有這個膽量，他讓楊奉來求和，只要太后不追究崔家在這次宮變中的罪過，並且將南軍大司馬之職還給他，他就願意效忠太后。至於東海王，崔太傅根本沒提起這個外甥。」
「你們沒抓到淳于梟？」太后問。
「嗯，我是你的母親，自然要叫你的名字。」
楊奉此前不在宮內，對羅煥章卻十分了解，躬身道：「羅煥章乃天下名儒，自以為在替天下蒼
「告訴他吧。」太后冷淡地說，連目光都沒動一下。
楊奉沒有回答。
「那桓帝呢？」
王美人搖搖頭，「是我求她這麼做的。」
「心裏有疑惑，憋得慌。」
孟娥立刻跪下，「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哥哥完全不知情。」
「還不清楚，應該很快吧，總之記住我的話：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得罪任何人。」
那就是讓兒子活下去。
「機會總會有的，我會留在宮裡幫你製造機會。」
「不行。」王美人拒絕得很乾脆，「哪怕只有一丁點機會，我也要留在宮中替你看著。而且我也要學習，從前我將當皇帝想得太簡單了，跟在太後身邊我能學到很多東西。」
房門又開了，楊奉走進來，看著母子二人，沉默了一會，說：「太后請陛下過去。」
韓孺子突然跪下，向太后磕了個頭，起身道：「謝謝。」
「我並無奢求。」
「王美人覺得你還有機會重新稱帝，但我要告訴你，這不可能，我與崔家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會讓一名廢帝重新登基。」
「那倒不是，景耀忠於我，可他不敢輕舉妄動，再等下去，逆賊很可能真會動手殺我。」
太后獨自坐了一會，伸手在几案上敲了兩下。
這是宰相殷無害沒有提起也不知
韓孺子大驚，不在意當不當皇帝了，「不，母親，你要跟我一起出宮，我不當皇帝，你也不要留在太後身邊，她……她很危險。」
屋子裡真的只剩下一個人，太后疲倦不堪，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話，喃喃道：「朕乃孤家寡人。」
孟娥也磕了一個頭，孟徹欲言又止，現在不是向太後進言的時候。
韓孺子站在太後面前，既然要被廢掉，他不打算再行人子之禮了。
事情很順利，楊奉恭敬地鞠躬，退後。
韓孺子覺得自己要哭了，強行忍住，「我真希望母親跟我……」
太后一個人坐在椅榻上，獃獃望著前方的什麼東西，楊奉示意王美人退出，房間里就只剩下三個人。
楊奉做出請的姿勢，「陛下知道的夠多了。」
「你就要退位了，還關心這種事？」
幾個月前，當韓孺子深夜裡被楊奉帶走時，王美人對未來充滿了期許與幻想，可現在，這一切都已煙消雲散，對她來說，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
韓孺子又問道：「崔宏掌握了南軍，東海王稱帝，太后怎麼可能打敗崔家呢？」
東海王知道此事之後想必會很失望，韓孺子現在卻更加失望，可這是母親的要求，他還從來沒反對過母親，因此只能低頭不語。
太后終於將目光轉到皇帝身上，「王美人覺得你熬不過接下來的混亂，寧可讓你遠離帝位，你自己怎麼想？」
孟氏兄妹從另一間暖閣里走出來。
「景耀到底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