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過界
杜穿雲愣了一會，笑了，從凳子上跳下來，「嗯，有點上道兒了，我差點以為你沒希望了。記得鐵頭胡三兒嗎？」
「往哪走呢？」杜穿雲上前接過托盤，碗里的湯已經撒了一半，他將托盤放在桌上，拉著張有才往外走，「走，我帶你找地方吐去。」
杜穿雲年紀雖小，卻是個真正的老江湖，他穿著侯府僕人的服裝，對方沒看出他的來歷，他卻一眼認出林坤山必是江湖術士，當時也不戳穿，直到回家之後才向倦侯侯言明。
「必須告訴他們兩人嗎？」
「可我要用輕功跳進你家偷東西，甚至殘害人命，那就為江湖所不恥了。望氣本來就是三分實七分虛，說得越大越好，你想成仙，他也說『三年小成、十年飛升』，可淳于梟真的自己要造反，那就跟賣藝不成直接搶錢、白天展示輕功晚上偷東西一樣了。」
「啊？白天喝酒，頭有點疼。」
「有看書的工夫還不如蹲馬步、練套拳。」杜穿雲鄙夷地打量房間里的書籍，突然抖了兩下，像是突然發現自己落入了敵人的陷阱，急忙往外跑，雙手不停在身上拍打，「晦氣，真是晦氣，竟然在書房裡待了這麼久……」
張有才一臉傻笑，努力保持身體平衡，「『不醉不歸』，我就沒醉，不也回來了？」
韓孺子聽糊塗了，「蠱惑齊王造反和他自己造反有什麼區別？」
杜穿雲不愛坐椅子，跳到旁邊的一張凳子上，蹲著對倦侯說：「你想啊，爺爺會說『這事太危險，你們老
「江湖規矩和朝廷律法不太一樣。」韓孺子聽懂了杜穿雲的意思。
「主導別人和被人主導——好吧，告訴我你想找誰，還有具體計劃。」
「那是當然，你等我消息。」
「林坤山應該不淳于梟本人吧？」杜穿雲問。
韓孺子笑著點頭。
「什麼武功，還要夜裡練？」
「怎麼說呢……」杜穿雲皺眉沉思，希望用簡單的語言向倦侯說清江湖的規矩，「就說淳于梟吧，他蠱惑齊王造反，我們不在乎，還挺佩服他，朝廷追捕他，我們也不在乎。必要的時候還得收留他、幫助他，可淳于梟自己想造反。那就是過界了，我們不僅不幫他。見面了還得收拾他。」
杜穿雲無所謂地一揮手，「你也不用事事坦白，可那個林坤風明顯是騙術門裡的人，我怕倦侯上當，萬一出點事兒，我們爺倆兒沒法向楊奉交待，那個死太監……你知道……」
韓孺子被說得啞口無言，臉也紅了，恰好張有才端著醒酒湯進層，他低聲道：「待會去書房裡說。」
「過界？」
「為什麼不？」
「哎，你們這些公子哥兒……這是主導別人和被人主導的區別，爺爺和楊奉會讓咱們讓到一邊去等
「幹嘛？不相信我嗎？」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和爺爺常年行走江湖，朋友比較多，有一位交情不錯的朋友叫做趙千金，白馬縣人士，不知怎麼跟望氣者攪和在一起，楊奉捉拿欽犯的時候，把趙千金給殺了，我們當然得報仇……你臉色怎麼變了？」
「你該愛惜身體，這兩天不要出門了。」
「啊。」崔小君猝不及防，推開丈夫，轉身沖向另一邊。
「沒有，他只寫了地點，沒寫時間。」
他轉過身，看著妻子的身影，感覺到她呼出的氣息，忍不住上前輕輕吻了一下。
韓孺子沒喝多少酒，這時一下子全都醒了，獃獃地坐了一會，拔腿向書房走去。
「好，你跟林坤山約過時間嗎？」
「區別大了，蠱惑別人造反，那是生意、是本事，關鍵是蠱惑，不是造反，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想造反，我順著你說，賺點錢養家糊口，這有罪嗎？是你自己要造反，不是望氣者逼你造反。這就像你愛看奇術，我表演踏雪無痕，然後收你點錢，沒錯吧？」
韓孺子並不覺得江湖規矩更合理，但他確實開始明白江湖人的行事準則了，「酒樓里的那個林坤山就是淳于梟的人。」
「這是咱們兩人的計劃，誰也不能甩開誰。」
「淳于梟！」韓孺子脫口道，不知自己臉色有變化。「原來你也知道望氣者！」
「嗯。對了，明晚我要夜練，就在書房休息了。」
韓孺子隨手拿起一
張有才獃獃地說：「不學無術的傢伙。」
崔小君等了一會，發現丈夫的呼吸又變得有些古怪，顯然是已經睡著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還有幾分失望，在被子下面慢慢移動手臂，握住丈夫的一隻手，也睡著了。
韓孺子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好，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你寧願找外面的人，也不找你爺爺和楊奉幫忙？」
韓孺子開始還想抵賴，笑著推脫說：「只是隨便聊天，就算他是江湖術士也沒關係吧。」
「就咱們兩個人？」
「難不成做什麼事都要靠長輩？那這一輩子也休想讓人瞧得起。」
杜穿雲的話擲地有聲，韓孺子笑道：「淳于梟要造反的證據太多了，既然你也是知情者，那太好了，把你爺爺請來，咱們一塊商量個對策，然後想辦法通知楊奉。」
韓孺子輕輕笑了一聲，仰面躺好，踏實地入睡。
沒過多久，杜穿雲來了，也不敲門，直接進屋，臉色差不多恢復正常，看不出剛剛醉過，「張有才睡覺去了。嘿，那點酒量，還好意思說他跟我拼過酒。」
崔小君噗嗤一聲笑了，「你是要得道升仙嗎？我覺得你最近好像連呼吸都不正常了。」
倦侯夫人崔小君這些天來一直忙著重整後花園，目前已有成效，晚飯的時候她就在說那些花花草草，上床之後仍是意猶未盡，突然說：「你今天怎麼不愛說話？」
杜穿雲臉上紅撲撲的，神情卻很嚴肅，「倦侯
「那是，我們江湖上的規矩更合理。」杜穿雲大言不慚。
「不行，我得和你一塊去。」韓孺子牢牢記住了「主導別人和被人主導」的區別。
韓孺子點點頭，他記得這個人名，聽過聲音，卻沒有見過本人。
韓孺子起身走到杜穿雲面前。恭敬地抱拳行禮，「我得向你道歉。我既然留你當保鏢，就不該對你有所隱瞞。」
「吸取……日月精華，也不是每天夜裡都要練，偶爾，我不想打擾你。」
「是嗎？」韓孺子已經養成一有機會就運行逆呼吸的習慣，雖然沒什麼用處，可他心裏還存著一線希望，以為孟娥某天會突然出現，檢查他的內功進展。
韓孺子笑了幾聲，「你學得還真像。」
「你是說咱們自己找出淳于梟？」韓孺子本來確有此意，被杜穿雲一說，反而有點含糊了，這名少年江湖經驗豐富，說到出謀劃策，比楊奉可差遠了。
韓孺子將瘋僧光頂的事講述一遍，最後說：「我答應要替楊奉找出淳于梟，如果淳于梟真想造反的話，很可能會對我這個廢帝感興趣。」
「當然知道，那也是江湖中的一行，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也能交得上朋友，可淳于梟他們過界了。
「如此說來咱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楊奉這個死太監，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杜穿雲恨恨地說，心裏對「死太監」還是很佩服的，「我和爺爺也想抓住淳于梟，弄清楚他是不是真要造反，如果是的話，沒啥說的，我們認錯了趙千金，從此不再為他報仇，如果不是，就算楊奉對我們有饒命之恩，該報的仇還是得報！」
「我聽楊奉說過，淳于梟用過許多化名，其中一個叫林乾風，乾對坤、風對山，林坤山就是林乾風。」
韓孺子問道：「你們跟楊奉到底是怎麼結識的？你只說欠他一條命。從來沒告訴我詳情。」
「你是有意等他？」
「那不就得了，做事得做實，咱們連淳于梟在哪都不知道，說出去豈不讓爺爺和楊奉笑話？」
「好吃好喝的一頓酒席，幹嘛要吐？」張有才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地跟著出去了。
「年紀和相貌跟傳說中的不像。」
杜穿雲無奈地搖頭。
這句話打動了韓孺子，皇權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內，離他已經很遠，如果個人的十步之內也經營不好，皇權只會離得更遠。
「他在京城有不少朋友，或許能打聽到林坤山和那個瘋和尚的底細。」
一夜無夢。
「那就不著急了，明天晚上……」
「你確定？」
「我不想被你主導。」
杜穿雲上下打量倦侯，「看不出來，你還有幾分膽量。」
張有才敲門進來，睡眼惺忪，看到杜穿雲一下子變得精神，「咦，你怎麼在這裏？你不是最討厭書房嗎？」
「我會找外面的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