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夜逃
「地上沒有新鮮腳印。」
「要我說，這就是一場誤會，老杜名滿江湖的一位人物，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小杜，你來說說。」
幸運的是那兩人沒有低頭細看，只是向遠處遙望。
「肯定不是。」韓孺子急忙搖頭，他走的時候還能聽見屋子裡的沙啞聲音。
倦侯要休息，張有才只好退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起來，韓孺子大致聽懂了，杜穿雲假裝自己也是騙子，指責另一個騙子林北游搶他的生意。
「仔細搜搜，萬一真有大魚。可別漏了。」
韓孺子點點頭，書案上放著一盤食物，他怎麼也吃不下，比當初受困在皇宮裡還要焦躁，張有才每次敲門，他都會興奮不已，可是看到小太監一個人進來，又會大失所望。
「那也出去看看，別讓人說咱們辦事不力。」
雖說江湖人彼此間越熟越隨意，胡三兒也有點過分了，杜穿雲對倦侯低聲道：「留在這兒，別出去。」隨後抬高嗓門與胡三兒對罵，大步走出房間。
孟娥盯著他看了一會，「初三、十三、二十三，你到書房休息，我或許會去。」
終於，韓孺子聽到了那人的聲音，沙啞，帶著不知何地的口音，含含糊糊的，可是他一張嘴，胡三兒和杜穿雲都閉上嘴。
「在後面。」韓孺子答道，杜摸天顯然去接孫子了，杜穿雲的處境並不安全。
握住這隻手，韓孺子終於起身。
外面是一條極窄的小路，到了這裏相對安全一些，韓孺子低
「這個……我當時不知道杜老爺子……這位小杜昨天也沒按規矩跟我打招呼啊。」
韓孺子毫無胃口，「杜穿雲和杜老教頭回來了嗎？」
「瘦猴子欠我人情，不敢對穿雲怎樣。」杜摸天說。
「可是……」韓孺子想說裏面死的兩個人會惹來麻煩，孟娥已經邁步往前走了，他只得跟上，暫時拋下疑慮，「你好久沒來了，我一直在練你教我的內功。」
「咦，好你個小杜，人小嘴利，咱京城乃是天子腳下，豪傑輩出，咋就讓你一個後輩忍氣吞聲了？」
「林先生還記得我嗎？」杜穿雲的聲音問。
「這是你的老本行，你還不清楚嗎？」
「沒事？這可不叫『沒事』，以後打死我也不敢讓主人晚上出門了。」張有才好像也經歷了一場冒險，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可不是我向杜老教頭告密的，他找到我的時候就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正是。」
「不用管他，倦侯快隨我走。」
韓孺子再不猶豫，輕輕跳上土炕，翻窗而出，外面是一片菜地，月光皎潔，沒有半個人影，心中納悶，忽聽屋內門響，急忙蹲身躲在窗下。
隔壁的骰子聲、叫罵聲突然消失，杜穿雲反應奇快，轉身吹滅油燈，躥到倦侯身邊，嚴陣以待。
那人黑衣蒙面，領著韓孺子走出幾步，止步回身，示意他脫掉披風。
杜穿雲與此人顯
兩人架著韓孺子，另兩人跑去牽馬，韓孺子沒有反抗之力，直到上馬跑出一段路，又問道：「杜穿雲和胡三哥真沒事嗎？」
「杜穿雲呢？」張有才從倦侯手裡接過披風。
「在下姓林，名北游。」
一進入北城，杜摸天下馬，將坐騎交給另外三人，向他們小聲道謝，然後拉著倦侯步行，避開巡街的兵丁，回到侯府後面的小巷裡。
「杜老爺子平生嫉惡如仇，專與官府作對，怎麼會……」
「當然。」
「杜老爺子也在廢帝府中？」
「你左我右。」兩人轉身，打算圍著房屋繞一圈了事。
另一人剛邁出一步，察覺有異，回手就是一刀，好在韓孺子還沒站起來，刀從他頭頂掠過，在土壁上劃出一片碎屑，然後他也貼牆緩緩倒下。
那人愣住，胸膛一挺，就要放聲呼叫，一口氣沒吐出來，整個人就已貼著牆壁軟軟倒下。
倒下的兩人一左一右，將韓孺子夾在中間，他更站不起來了，只覺得心跳加速，幾乎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杜穿雲哼了一聲，「我給你提個醒。昨天，不歸樓。」
院子里響起鐵頭胡三兒的洪亮聲音，「杜穿雲，你個小兔崽子，快給老子滾出來……」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咒罵。
「哦，你是廢帝的一名隨從！」
張有才
「沒人。姓杜的小子沒撒謊。」
杜摸天勒馬，驚訝地打量倦侯，「不小心？」
「等等。你還會來教我內功嗎？」
「天太黑，我沒看清……」
「恕我眼拙，一劍仙杜老爺子的大名天下誰人不知，可惜無緣得見。不知我哪裡得罪了閣下。」
瘦猴子顯然就是那位「侯五爺」，更可能是「猴五爺」，韓孺子卻不放心，「我在屋后可能……可能不小心殺死兩個人。」
後門打開，張有才帶著哭腔說：「謝天謝地，主人總算回來了。」
孟娥在牆邊的陰影里快速行進，韓孺子跟在後面，幾步之後失去了她的蹤影，一肚子疑惑只能暫時忍住。
「杜穿雲和胡三哥還在裏面，不能丟下他們兩個。」
一道身影從房頂跳下，向韓孺子伸出手。
「還沒有。主人放心吧，他倆輕功那麼好，就算打不過也能逃跑，估計待會就回來了。」張有才其實有點擔心，卻不能在主人面前表現出來。
剛走到巷子出口，橫向衝出一人，一手將韓孺子勒住，另一隻手掩嘴。
到了書房裡，韓孺子喝了一杯涼茶，定定心神，對張有才說：「你去休息吧，沒事了。」
林北游吃驚得聲音都變了，「杜老爺子也入我們這行了？」
「請倦侯留在府中，今天就不要出門了。」杜摸天說，看到倦侯點頭，他從外面關上門。
「杜老教頭！」韓孺子認出說
韓孺子隱約認出這就是林坤山的聲音，貼牆細聽，隔壁屋裡好像有不少人，大都保持安靜，那位侯五叔顯然很能震得住場面，杜穿雲之前在車上吹噓自己認識多少京城豪傑。卻沒有提起過此人。
「沒有你，他們更安全。」果然是孟娥的聲音。
孟娥不吱聲，小路盡頭是條巷子，她指著前方說：「那邊有人接應你，別對他們提我。」說罷要走。
很快，罵人聲轉到了隔壁，那些賭徒乖乖離開，好像是見到了特別害怕的人。
披風的確礙事，韓孺子慢慢解開，盡量不發出聲音，將披風捲起抱在懷裡，跟著黑衣人繼續前行。
韓孺子血都涼了，想要拚死一搏，身體卻僵硬得像石頭一樣。
腳一動，那人發現腳底不對，低頭看去，與窗下的一雙眼睛對上了。
「那就沒事。」杜摸天拍馬繼續前行。
他實在太莽撞了，將江湖想得太簡單，對什麼是十步之內也沒有清醒的認識。
最後他想起了孟娥，她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在皇宮裡格格不入，與江湖人似乎也不是一路，行事詭秘，總能在最危險的時候出現。
兩人順著牆壁和籬笆走出一段路，黑衣人推開柴門，讓韓孺子先出去。
接著又衝出三人，一人低聲道：「鬆手，是倦侯。」
兩人跳窗而出，手裡都拎著刀，其中一人正好踩在披風的一角上，韓孺子屏息寧氣，一動也不敢動。
杜穿雲長嘆一聲，「侯五叔既然讓我說，
「被殺的不是瘦猴五爺吧？」
黑衣人走出來，關好柴門，嗯了一聲。
「是，主人吃點東西吧，都是現成的。」
楊奉走進書房，四處看了看，說：「倦侯好大的膽子。」
「嗯，夫人的侍女來過，我跟她說主人昨晚練功太累，還在休息。」
聲音就在頭頂響起，韓孺子緊貼牆壁。用披風將自己裹住，也不知這樣能不能騙過對方。
「我明白。」韓孺子笑了笑，泄密者很可能是那名車夫，杜穿雲在路上說得實在太多，「我在這兒小睡一會，天亮的時候叫醒我。」
「好。你先退下吧，杜氏爺孫若是回來，馬上帶他們來見我。」
韓孺子正聽著，自己這間屋的後窗突然飛來一物。正中脖頸，不由得一驚，馬上又大喜過望。因為他感受到一陣熟悉的濁氣凝滯。
天快亮的時候，韓孺子撐不住了，倒在床上，只想睡一小會，結果一睜眼天已大亮，他騰地坐起來，茫然問道：「什麼時候了？」
韓孺子心一沉，可是跟張有才打聽不出什麼，「夫人找過我嗎？」
臨近黃昏，張有才又一次敲門，這回他終於帶來一個人，卻不是杜氏爺孫。
「偶一為之，大魚自己上鉤。我們總不能不要吧？侯五叔，你明白了吧，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在前，林先生在後，是他不守規矩。」
書房裡的簡便小床還在，韓孺子坐在上面，卻沒有躺下，他在擔心杜穿雲和胡三兒的安危，也在反思自己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