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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賭徒與賭徒

第九十五章 賭徒與賭徒

韓孺子又上前一步,拱手笑道:「為何不能是我?」
撞人者身小體輕。跑得很快,張養浩追了多半條街,距離還是保持在十幾步遠,自己反而累得氣喘不已。
張養浩一驚,對這聲音他有點耳熟,於是再次放慢腳步。最後乾脆停下,「你是……」
張養浩舉起拳頭,沒打向任何人,而是一拳下去將骰子砸得粉碎,賭友們無不哈哈大笑,有出言譏諷的,有好言相勸的,但他們都知道一件事,辟遠侯的嫡孫沒錢了,於是七手八腳地將他推了出去。
「張養浩。」對面一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張養浩對這聲音簡直太熟悉了,「你找我……賭錢?」
韓孺子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得回家查一查,幾百兩總有,銀子也有兩三千兩……你問這個幹嘛?我要贏錢,不是輸錢。」
韓孺子的目標卻只有一個人,他擔心自己的手段太迂迴,繞不到目標身邊。
張養浩一拳砸在桌子上,三粒骰子輕輕地抖動一下,帶著一絲輕挑,沒有改變點數,「老子跟你們拼了!」張養浩怒吼一聲,將周圍的人嚇了一大跳,以為他要撒潑,在賭局裡,這種事常有。
等張養浩走了之後,杜穿雲說:「原來有錢人這麼好騙,早知這樣,我還學什麼『踏雪無痕』啊,早該進入騙術行。」
張養浩心中一動,「你會玩骰子?」
估計別人也是這麼想的,一名僕人裝扮的少年從對面匆匆跑來,街道很寬,兩邊都有餘地,他卻只顧低頭前行,徑直撞在錦衣公子身上。
「先別高興,你對骰子真的很拿手吧?」韓孺子已經見識過杜穿雲的本事,卻沒有見過別人的擲骰子,無從比較。
「哎,你走路怎麼不看人?」撞人者先發作了。
小巷裡還有別人,天色半暗,大街上的燈光射不到這裏。張養浩發現對面是兩個人時,放慢了腳步,警惕地到處觀察,確定對方只有兩人。而且都比自己矮小之後,他的膽氣又壯起來,大步迎上去,兩隻拳頭握得咯咯響。
「要不再玩一會?我可以再借你一點賭本兒。」
韓孺子笑著搖搖頭,「周圍沒人,我找你商量的是這個。」韓孺子舉起右手晃了兩下,空拳里傳出幾聲脆響。
家裡人對倦侯的這趟出行一無所知,還以為他在後花園練功呢。
沒有同伴,沒有僕從,張養浩一下子落入凡間,覺得自己跟街上的販夫走卒沒有多少區別。
「嗯,一位姓華的少卿找我問清經過,我還以為沒事呢,結果宗正府還是給我一份訓誡,唉,真是倒霉。」
「好,兩天,我準備好金銀,等你回信,別晃點我。」
「一言為定。」張養浩看到了還債和翻本的希望。
「也不是非得擲骰子,只要好玩就行。」
張養浩又哼一聲,突然醒悟這可能是一個陷阱,馬上抬高聲音,「辟遠侯滿門忠烈,我張養浩絕不做忤逆不孝之事,倦侯,你找錯人了。」
「幾百兩銀子夠嗎?」韓孺子問。
撞人者跑進一條小巷,張養浩咬牙猛追,他對這一帶很熟,知道那是一條死胡同,正好來個瓮中捉鱉。
張養浩大笑,「那是當然,我就是想知道什麼人才能配得上倦侯。行,我心裡有數了,給我兩天時間,專門給你安排一場,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不能白幫忙,你若輸錢,那就算了,你若贏錢,得分我三成,這是規矩。」
張養浩一愣。心中更怒,對方就是算是皇帝的寵仆,他也不管了,挽起袖子大步迎上去,「看人?先看看你這個小兔崽子……」
「有,但不能動。黃金行嗎?」
「我拿人頭擔保。話說回來,這個傢伙太貪心了,居然要抽三成!」
「到時候再說,希望他真能找來『配得上』的對手。」
「當然行!」張養浩高興得差點要跳起來,連日來的陰雲一掃而空,不要說是廢帝,就算是當今皇帝,他也不管不顧了,「你帶著了?」
「反正這半年來,我出門沒人阻止,逛街買東西沒人阻止,受詔進過一次皇宮,出來時也沒人阻止,哦,只有一次,就是前幾天,我晚上偷著出去玩了一會,宗正府給我下了一份訓誡。」
張養浩真覺得不對勁兒了,轉身要跑,那名瘦小的僕人不知何時繞到了後面,沖他拱手道:「張公子講點禮貌,正聊天呢,幹嘛要走?」
「因為我是廢帝?」韓孺子笑著問。
她離那個目標更近一些,韓孺子卻不忍心再利用她。
屋裡走出一人,「嘿,養浩兄,沒事吧?」
張養浩自信能夠輕易打過這兩名少年,哼了一聲,又轉回身,「想報復我們張家嗎?去告御狀吧,張家不怕。」
「京城裡的王侯將相一大把,肯定沒問題。」
「沒事。」
「那是當然,僕人能有幾個錢?輸贏的數目必須能讓自己心動才行。」張養浩不只心動,還心癢起來,在賭場里,千金易得,新手難求,他自己就是從新手變成賭棍的,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欠下一大筆錢,不敢回家告訴祖父。
韓孺子讓他想下去,這是他從孟娥那裡悟出的招數,東一下、西一下,只勾勒大概,讓對方自行描繪整個形象。
街上行人誰也不會多管閑事,張養浩邁步追趕,還沒逮到人,已經在心裏將對方捶了十幾拳。
「要不然幹嘛呢?金銀財寶留在手裡也沒用,還不如拿出來消遣。」
「我在家玩的時候從沒輸過。」
「你接到訓誡了?」張養浩對這件事最感興趣。
張養浩嘿嘿笑了兩聲。
「你誤會了,咱們遠日無仇近日無怨,何來報復一說?我找你是有事商量。」
「你真要賭錢?」張養浩有點相信了。
張養浩愣住了,「你想見我?你不應該見我,你不應該見任何人。」
「改天吧。」張養浩不敢再借,因為他已經欠下一大筆錢了。
那人沒有催迫,在他肩上拍了兩下,「你家底子厚,這點輸贏不算什麼,開心就好,明天再來,我找幾個新手跟你玩。」
「好玩的事情多得是,可哪樣也不如骰子。嗯,讓我想想……你的身份比較特殊,不能隨便找人陪你玩。你到底能拿出多少黃金?」
「幾萬兩好像有點麻煩。」
韓孺子長嘆一聲,「我原以為皇宮裡無聊,沒想到出了皇宮更無聊,我見過你和幾名侍從玩這個,一直覺得挺有意思。」
「倒霉?這是幸運,訓誡意味著記錄在案,不再追查,說明你真的沒事了。原來太后……」張養浩及時收住後面的話,暗自后怕,太后的心事誰也猜不透,當初若是真殺了廢帝,張家可能已被夷族。
「呸,你也不怕別人笑話,沒有一千兩銀子別來找我,最好是幾萬兩,這樣才會有人願意跟你玩。」
張養浩不吱聲,他很清楚,與廢帝打交道是要冒風險的,他之前冒過一次險,勾結一批勛貴宿衛想要殺死廢帝向太后邀功,結果沒有得逞,回家之後還被祖父狠狠揍了一頓。
撞人者認慫了,轉身就跑,嘴裏大喊「救命」。
「別,丞、尉不是我的人,向宗正府多嘴多舌就不好了,明天、後天……大後天吧,中午你在我家後巷走一走,我派人跟你接洽,怎麼樣?」
「見諒,我不想與你在街上相見,只好出此下策。」
張養浩臉色忽紅忽白,想跑,覺得不合適,留下,似乎更不合適,「那是你的僕人?」他生硬地問。
「是我。」那人前行兩步。
少年僕人個頭瘦小,力氣卻不小。張養浩被撞得連退數步,向後摔倒,以手扶地,才沒有過於狼狽。他也是學過武功的人,挺身而起,拋去最後一點謹慎,要拿撞人者撒氣。
「跟僕人玩過幾次,挺簡單,骰子一扔,比大小唄,可是跟他們玩實在沒啥意思。」
骰子被扔到桌上,歡快地蹦蹦跳跳,不知憂愁,卻專以主人的憂愁為樂。
「你、你……」張養浩覺得廢帝不是這種人,轉念一想,自己從前也沒想當賭徒,閑極無聊才走上這條路,「太后允許你這麼做嗎?」
「放心,我怎麼找你,直接造訪?」張養浩已經開始著急了。
張養浩苦笑,抱拳告辭。走在街上,他心中的怒氣又升了起來,在袖子里握緊拳頭,真想找人打一架,卻又沒這個膽量,辟遠侯嫡孫在京城裡只是眾多勛貴子弟之一,當街打架不僅難以取勝,還可能受到彈劾。
「我又不住在宮裡,用不著太后允許。」
「你好歹當過……你從宮裡出來的時候,沒帶點寶物出來嗎?」
「誰沒事帶黃金上街啊。我就是想找人玩玩,可實在不認識什麼人,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門路。」
崔小君正在卧房裡秉燭繡花,頗為專心,聽到夫君進屋也沒扭頭。
張養浩入宮當侍從的時候,跟同伴偷偷擲骰子,被當時的皇帝見過一次。
天剛擦黑,裏面的賭徒們才小試身手,張養浩就被驅逐出場,他砸碎了幾粒骰子,卻擺脫不掉如蛆附骨的羞恥感。
「哈哈,那就更沒問題了,新手氣運旺,你肯定能旗開得勝。」
「回家。」韓孺子說。
張養浩終於認出對方的身份,大吃一驚,「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