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真龍天子
與韓孺子同坐一張長凳的金純忠也忍不住問道：「望氣者說這種話，官府不管嗎？」
少年答應一聲，跳上岸，鑽進蘆葦叢中，抓起一件衣裳，邊跑邊穿。那些蘆葦密集得幾乎沒有落腳之處，他卻如履平地，跑得飛快。一會工夫就消失了，比在水中划船可快多了。
金家兄妹互相看了一眼，他們自認為是匈奴人，不好表達看法。
金垂朵小聲道：「他們只有三人，咱們……」
「不是說去年的賑災粟米能抵今年的秋租嗎？」韓孺子道。
「你也認得我……應該是你小心。」金垂朵將弓弦又拉開一點，距離如此之近，她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射偏。
那些漁民全都又瘦又黑。一臉的窮苦相，雖然手持兵器。卻沒有咄咄逼人之勢，似乎比被俘的四人還要緊張。
老漁夫微笑道：「金姑娘小心。」
晁永思擋在中間，驢小兒總想繞過去，但是不敢推搡，目光一轉，看到了坐在另一條長凳上的兩名女子，指著金垂朵說：「這個小姑娘也白白凈凈的，是皇后嗎？」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金垂朵無話可說了。
「休息一會。」韓孺子說。雖然再次落入重圍，他仍然保持鎮定。
韓孺子搖搖頭，「我要見淳于梟，不管你們在玩什麼把戲，我要立刻見淳于梟。」
晁永思收起笑容，正色道：「陛下還不知道吧，京畿一帶至少有十位望氣者巡遊村屯，講述陛下的事迹，『真龍陷落淺灘
金垂朵也不會，一想到落水之後的窘迫與狼狽，她服軟了，「停手，我們上岸便是。」
晁永思又向韓孺子說：「陛下乃是被迫退位，如今被立的皇帝是偽帝，陛下才是真龍天子。」
又有數人趕來，加在一起三十來人，差不多就是漁村的全部居民，不是老弱就是婦孺，沒有一名青壯年男子。
晁永思喝道：「驢小兒，不得無禮！」
孩子嚇得躲在大人身後，眾漁民輕聲驚呼，對「皇帝」會笑感到很驚訝。
韓孺子聽不下去了，起身道：「你不是漁夫，也不是本地人，你是……你是望氣者！」
晁永思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看出來了，但我的確是本地漁夫，少年時讀過幾年書，也曾在江湖中闖蕩過，數年前拜淳于梟為師，至今小有所成。」
晁永思不住搖頭，將圍觀的村民也都勸走，對韓孺子說：「陛下見諒，粗鄙之人不懂禮數。」
驢小兒撓撓頭，這才想起自己有任務在身，「晁三哥說了，誰逮到皇帝就留在原地，他帶人過來。我來的路上碰見小泥鰍，他說皇帝在這兒，我趕快過來看看，昨晚我錯過了。這個皇帝白白凈凈的，是真的嗎？」
晁永思帶路，漁民們簇擁著俘虜回村，不敢靠得太近，跟在後面小聲議論，一名大胆的少年突然跑到前邊來，
「什麼禮不禮的，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今天我就要試試。」驢小兒的確是一副驢脾氣，挽起袖子，真要上來扯拽。
水下的人露面。原來是三名十多歲的少年，只穿短褲，跟魚一樣靈活。翻身躍進小船，拿走兵器。高高舉起，向老漁夫炫耀。
「官府就知道收租、抓人，哪管這種事？」
韓孺子自己最清楚，他出現在這裏並非偶然，而是望氣者策劃的結果，可他們為何平白無故地宣揚自己是真龍？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老漁夫跳到岸上，將長蒿扔給一名少年，拱手還禮，笑道：「陛下太客氣了，我姓晁。名永思。」
「消息傳得這麼快？」金垂朵不太相信。
晁永思一笑，對船上的一名少年說：「泥鰍，去通知寨子里的人。」
另外三人也發現了異常，一個拔刀，一個抽劍，只有韓孺子兩手空空。
村子不大，只有十幾戶人家，晁永思將他們請入自家院中，搬來兩條長凳請他們坐下，「屋中髒亂，就不請四位進去了。」
「難道你以為皇帝長得都跟你一樣？」
晁永思道：「前面不遠是晁家漁村，陛下打算休息一會，還是立刻回河邊寨。」
「休想。」金垂朵視弓如命，平時睡覺都要放在身邊，怎肯輕易交出，說著話，對準老漁夫就要放箭。
晁永思笑道：「陛下少安毋躁，淳于師正在為
老漁夫手持長蒿指指水中，金垂朵用餘光瞥了一眼，險些尖叫出聲，水裡竟然有好幾隻手掌按在船身上，她立刻調轉弓箭，那些手掌卻消失了，顯然都躲在船底下。
晁永思笑了一聲，隨後嘆息，「這就是人禍了，去年天災不斷，今年又要和匈奴打仗，天下各郡縣都在徵人、催租，今年的租是不收了，官府要收的是明年、後年的租。」
老漁夫手中長蒿在水裡一戳，潛伏于船下的數人開始動手，小船劇烈搖晃，站穩都難，更不用說瞄準射箭，丫環蜻蜓尤其害怕，抱著包袱顫聲道：「小姐，我不會游泳……」
驢小兒不情願地向院外走去，「皇帝有了，十里八村的好漢們也要聚齊了，說造反就造反，大家等著吧，就快有好日子過了。」
韓孺子如坐針氈，覺得自己擔不起這麼高的期望，金家兄妹和丫環都用驚訝地目光看著他，更讓他感到不自在。
「河邊寨的晁化……」
晁永思道：「趕快回寨子里去，這沒你的事。」
韓孺子不知如何應對，金垂朵道：「恭喜你啊，又當皇帝了，有了這批忠臣，奪回大楚江山指日可待。」
「是老朽犬子，我剛得到諸位離寨的消息，正想去通知其它村寨，未承想一出港就與諸位遇上了。哈哈。」
「天災人禍接二連三，全是因為真龍失位，讓那些蝦兵蟹將擾亂江湖。
包括韓孺子在內，四人都往他頭頂看去，丫環蜻蜓看得尤其認真，可是什麼也沒瞧見，小聲嘀咕道：「哪有天子氣啊？要說天氣倒是不錯，晴空萬里。」
晁永思指著韓孺子頭頂數尺的地方，輕輕晃動手臂，「陛下頭頂的天子氣越來越濃了。」
韓孺子向老漁夫拱手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請問老丈怎麼稱呼？」
老漁夫居然認出了廢帝的身份，韓孺子等人驚愕不已，金垂朵反應最快，騰地站起，過程中已經彎弓搭箭，對準了目標，「早知道你有問題。」
韓孺子怎麼也想不到，百姓的生活居然如此艱辛，他原以為自己的遭遇夠悲慘了，現在才知道，即使退位，他也生活在一座更大的皇宮裡，對民間艱辛一無所知。
「我不是。」金垂朵氣憤地說。
老漁夫又在水中戳了一下，小船逐漸恢復平衡，金垂朵很不服氣，她有把握立刻射殺老漁夫，可還是逃躲不掉落水的結局，猶豫了一會，終於恨恨地放下手中的弓箭，金純忠和蜻蜓鬆了口氣，跟著放下刀劍，四人陸續上岸。
老漁夫道：「諸位無需緊張，我們並無惡意，請上岸，將兵器留在船上。」
不久之後，一名矮壯的漢子推開人群，衝到韓孺子面前，極不客氣地打量，「你就是皇帝？」
「有什麼不信的？陛下這不就出現在京南了嗎？跟預言一模一樣。」
金垂朵悻悻地哼了一聲，抬頭快
晁永思轉向兩名女子，笑道：「小姐還是不要妄動的好，晁家村地形複雜，你們走不出去，掉進水窪里，後果不堪設想。」
不等她說完，蘆葦叢中又走出將近二十人，男女老少都有，手持長蒿或鋼叉，站在晁永思身後。
「當然，真龍也得借水而興、憑風而起，拐子湖只是開始，陛下振臂一呼，天下百姓必然響應……」
在這種情況下，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韓孺子只是掩飾得好，他在皇宮裡有過多次被人圍觀的經歷，算是比較有經驗，在人群中找到一名幾歲的孩子，對視片刻，露出一個笑臉。
金家兄妹卻不自在，尤其是金垂朵，手中無弓，她就像是失去了左膀右臂，看到韓孺子居然還能笑出來，她和哥哥都很意外。
「千萬不要再稱我『陛下』，我退位已經半年了。」
晁永思呵呵笑道：「指日可待誇張了些，不過既然是真龍，必有一飛衝天之日。」
晁永思上前將他推開，「不成器的傢伙，你從哪來？來做什麼？」
韓孺子再次啞口無言，金垂朵忍不住道：「你們真相信？」
金垂朵轉過身，心中惱恨不已。
蘆葦叢中的小路極為隱蔽，若無人引領，四人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
韓孺子開口道：「晁老丈見過望氣者吧？是哪位？林坤山，還是淳于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