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及時雨
晁化笑道：「我們這些人從小下水摸魚，在湖裡一待就是半天，讓我們試試吧。」
「真龍天子，我跟你說過，他就是真龍天子。」
「要下雨！下雨了，老天爺救咱們！」「是皇帝，他是真龍天子，老天爺要救真龍天子！」
人群呆了一會，不約而同地發出歡呼，又不約而同面朝韓孺子跪下，衣裳濕透、手腳沾泥，他們都不在意。
「有……水。」東海王在臉上摸了一下，確認那是一滴水珠，抬頭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空中似有烏雲。
火焰已經吞掉周圍的一圈籬笆牆，濃煙滾滾，熱浪逼人，它們正在努力嘗試，想要躍過那一片空地，消滅寨子里最後幾座房屋和數百名活人，就像一隻貓，正用爪子去夠已被逼到絕境中的老鼠，爪子與獵物每每相差只有一兩寸。
湖上又射出幾輪箭，最遠的深入寨子內部，透穿房頂，落入屋子裡。
看到東海王，韓孺子反而有了一個想法，「南軍打著柴家的旗號進攻河邊寨，說明你我二人並無死罪。」
韓孺子知道，他又能將這些人留住一段時間了。
「後退，從第一隊開始，不要進屋，躲在屋子後面！」他下令了，沒人提出反對，也沒人質疑，他們害怕一旦得到回答，就會失去最後一點希望。
自己真的就要死在這裏嗎？韓孺子不敢想下去。
「這是試探，馬上就會是萬箭齊發。」東海王驚恐萬分，加快腳步，只想離碼頭更遠一點，卻被
這可不是韓孺子期盼的奇迹，即使沒有雨，外面的火也會熄滅，可這場意外之雨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越來越多的人抬頭望向天空，先是莫名其妙，隨後是驚訝，最後變為狂喜。
充當前鋒的幾隻百人隊已經走出寨子，突然發出喊聲，似乎一出去就與敵人遭遇，韓孺子正要下令開戰，前方又傳來興奮的聲音，「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回來了！」
眾人當中只有東海王不相信「真龍天子」的說法，老天若是真在保佑韓孺子，就不會讓他退位，淪落到這樣一個鬼地方。
「沒用，樓船士兵都有長矛，專門對付他們這些水鬼。」東海王還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那又怎樣？還是得死。」
附近傳來一陣哀求聲，是那些被俘的官兵，他們被關在空置的豬圈裡，離火焰最近。
東海王也跪下了，沒辦法，侍衛用力按他的肩膀，想站也站不住。
韓孺子站在雨中，接受眾人的跪拜，他不怎麼相信神佛，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確有了一種天命在身的感覺。
「難道太后已經取得勝利？」韓孺子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韓孺子突然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不要命消失了，他說過，救無可救的時候，他不會陪死，在他看來，現在大概就屬於這種情況。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真的就像是專門來撲滅這場火的。
沒人吱聲，連官兵也放棄哀號，所有人都像羔
晁化和同伴已經回來了，同樣被這場雨驚得目瞪口呆、跪倒在地，聽到召喚，在泥水中膝行向前，「末將在。」
韓孺子知道，他必須鎮定，於是站在碼頭上，面朝湖上的船隻。前方沒有任何遮擋，向東海王大聲道：「南軍在拐子湖也有水兵嗎？」
空中傳來一陣異響。韓孺子等人轉身看去，只見一支火箭從天而降，正好射中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深深刺入木橋里，微微顫抖，火焰迅速熄滅。
「一邊是燒死，一邊是射死、淹死……」東海王哪邊都不想去。
侍衛將他推開，不滿地說：「幹嘛？」
金垂朵回來了，還帶來不少人。
這打破了他的幾乎所有預料。
「是。」晁化叫上一人，與他一塊去議事廳里將木門抬出來，恭敬地站在「皇帝」身後。
「南軍的箭術可不怎麼樣。」韓孺子故作輕鬆。
「可行嗎？」
韓孺子反而生出一線希望，叫出幾名百夫長的姓名，命令道：「待會你們五隊擔任前鋒，只管沖，不要停留，你們三隊保護左翼，你們三隊防衛右翼，你們五隊斷後，只迎接，不要追擊。你們這幾隊保護寨中老幼婦孺，剩下的跟著我，隨時聽我的命令……」
看到韓孺子一本正經地派兵，東海王想笑，卻笑不出來，只能從嘴裏發出幾聲哼哼。
東海王根本不想靠近。卻被幾名侍衛推到了「皇帝」身後，
「咱們去南軍、去京城，向崔太傅和太后問個明白，要讓滿城皆知。」
雨水澆灌全身，他卻感到全身燥熱，在心裏對自己說：「我是皇帝，我是皇帝……」
「放他們出來。」韓孺子命令道，立刻有人去打開豬圈，斬斷繩索，眾官兵雙手被負，連成幾串，也顧不得謝恩，望著四面八方的火焰，一個個雙股戰慄，哀聲一片。
晁化叫出一連串人名，點中十四人，大都是晁家漁村的少年。早已做好準備，只穿短褲，嘴裏叼著匕首、錐子，走進湖裡。向遠處游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這是南軍……」韓孺子努力向湖面上遙望，只見到三艘龐大的影子，周圍好像還有一些小船，都沒有點火把，如幽靈一般緩緩向河邊寨駛來。
韓孺子打趣道：「金姑娘要是在這裏，肯定高興，她的箭總是不夠。」
「一朝富貴，幸勿相忘，無論過去多久，我必記得今日的追隨者。晁將軍——」
隊伍出奇地整肅，後退意味著靠近大火，也沒有人叫嚷。
「萬歲！」義兵齊呼。
河邊寨兩邊受敵，進攻者當中還有南軍樓船的身影，東海王驚愕得幾近昏厥，韓孺子也是手足無措。
東海王發起抖來。
侍衛們頻頻轉身張望，儘可能以身體護住「皇帝」。
夜色卻沒有消退，沒有了火焰，還
晁化極其恭敬地回道：「我們鑿沉了一隻小船，正好趕上下雨，敵人撤退了。」
火焰終究沒有撲過來，南北兩邊的蘆葦長在水中，火勢最先變小，只剩西邊大門方向的火焰依然旺盛。
「皇帝」的鎮定感染了周圍的人，一名侍衛笑道：「是啊，皇後娘娘若在這裏，一個人就能擊退所有進攻者。」
數十支箭雨點一般落在碼頭的木橋上。
可危機還沒有解除，等呼聲漸弱，韓孺子問晁化：「湖上情況怎樣？」
「為什麼？」東海王顫聲問道，目光轉向韓孺子，以為能從他這裏得到答案，「舅舅知道我在這裏啊，難道……難道……」
撤退接近完成，等到最後一隻百人隊也離開碼頭之後，韓孺子才在侍衛的簇擁下向寨子中央走去。
「去將晁主簿寫下的名冊拿來，從今以後，它要一直留在我的左右。」
突然有什麼東西掉下來，正好砸在右腮上，東海王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抱住身邊的一名侍衛，要用對方的身體阻擋攻擊。
他考慮的問題更現實一些，一身泥濘地走到韓孺子身邊，「你打算怎麼辦？不會還指望著老天幫你吧。」
韓孺子心灰意冷，可他不是東海王，他早已習慣了絕望的環境，除非兩眼一閉再也睜不開，他絕不願束手待斃。
每
東海王啞口無言，好一會才說：「等你逃出包圍再說吧。」
韓孺子只是隨口一問，並無目的。晁化從後面走上來。抱拳道：「陛下。允許我帶幾個人去鑿船吧。」
太后與崔家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韓孺子賴以生存的夾縫也就不存在了。
他們終於走到寨子中央，剩餘的屋子不多，遮擋不住七百多人，韓孺子就站在路上，望向外面的火焰，這比湖上的威脅更大一些。
他既驚訝又羡慕，韓孺子的運氣太好了，雖說夏季里的雨很頻繁，可是偏偏趕上這個時候降下一場，真是奇迹。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韓孺子沒準備好，一開始就陷入慌亂的話，這場雨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東海王既覺可笑，又感到驚恐。
雨持續的時間不長，南軍樓船很快還會再回來，韓孺子下令出發，他還不知道要去哪，只想先離開河邊寨。
狂風突起，外面的火焰做出最後一次努力，伸出長長的火舌，刺向寨子里的可燃之物，突然間，大雨傾盆，火焰灰溜溜地退下。
「好，請晁將軍點兵。」
韓孺子繼續前進，不快也不慢，即使聽到身後的空中傳來更響的聲音，也沒有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