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柴家人」
「北軍右將軍馮世禮的侄兒是亡者之一吧？」
韓孺子沉默片刻，說：「大楚就是這麼衰落的，一人之命重於百千名將士，卻連一人之力都發揮不出來。」
城池的這一角有座靠牆的大土石堆，腿腳靈活些，能夠爬到城牆上去，對老伯來說不在話下。
「是。」蔡興海退下，比倦侯更加憂心忡忡。
「話是這麼說，但是身為勛貴後代，總會有一點特權，一個人的命比得上百名、千名普通將士。」
蔡興海說一名勛貴的性命抵得上百名、千名普通將士，從影響的廣泛上來說，確實有一點道理。
自從出師以來，他還從來沒有失敗過。
那是最差的選擇，極可能冤枉真正的忠誠士兵。
那十幾人無不家世尊貴，曾利用父兄的關係想調至神雄關，被韓孺子拒絕，帶著他們伺察敵情，沒想到真會遇上匈奴人。
蔡興海沒有告退，欲言又止，韓孺子說：「蔡興海，在我面前無需拘束。」
要跟柴家人算賬，必須得有證據，韓孺子繞過自己的部曲士兵，那些漁民雖然忠於他，但是與江湖人同吃同住數月，交情不淺，也不用大將軍韓星指派來的正規士兵，他們與江湖人不熟，卻可能接受柴家人的收買，他派出碎鐵城原有的幾隊士兵，以巡查的名義出城，任務只有一個，抓住任何偷離碎鐵城的人。
韓孺子看著昏迷的洪伯直，納悶柴家並無俠名，如何能取得江湖人效忠？
韓孺子又一次想起太祖韓符，他
「是。馮世禮坐陣神雄關，指揮三萬伏軍，肯定……不會高興。」
碎鐵城進入戒嚴狀態，想逃走並不容易，老伯暗中收集了一些水和食物，打算入夜之後悄悄離城，如果能帶走一匹馬，自然再好不過，如果不能，他打算步行，走個十來天，怎麼也能到達神雄關。
「崔二，你自己說吧。」東海王略顯氣憤。
崔騰不停自辯，韓孺子連擺幾下手才將他打斷，「誰把刺客介紹給你的？」
老伯是名竊賊，他更喜歡另一個稱呼——俠盜，可惜，願意這麼叫他的人少之又少。
韓孺子習慣素凈的屋子，住進將軍府之後，幾乎沒有添置任何擺設，牆上連幅字畫都沒掛，桌椅也都是從前的舊物。
他記得這名瘦小的江湖人，甚至能說出此人的綽號。
說是柴家勛貴，大都卻不姓柴，各個姓氏都有，都是通過姻親關係與柴家緊緊捆綁在一起，被視為「柴家人」，還有更多的勛貴子弟與柴家有著或遠或近的親屬關係，就連韓孺子本人，也因為老公主的原因，算是柴家的親戚。
韓孺子點下頭，回自己的房間里休息，將軍府看似平靜，其實戒備森嚴，可他仍不放心，連部曲中都藏著刺客，還有誰值得相信？
「暫時就這一個。」蔡興海是來報告情況的，「我派人暗中查過了，名單上的其
蔡興海又一次跪下磕頭，起身道：「無論如何，請倦侯輕易不要前往神雄關，在碎鐵城，我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得倦侯安全。」
老伯不喜歡當兵，規矩太多，日子太苦，比坐牢還要無聊，他更不喜歡碎鐵城，城裡差不多都是軍營，少量民居里住著士兵或囚徒的家眷，丟只碗也會鬧得滿城風雨。
韓孺子拿出幾頁紙，上面列出了十幾名江湖人的姓名，還有十一名柴家勛貴。
繩索鬆動，鐵爪從高牆上掉下來，老伯抬頭仰望，雙手快速收繩，在黑夜裡接鐵爪更需要膽大心細，得在最後一刻躲開，讓鐵爪自由落地，同時緊緊抓牢繩子，減少衝擊，經免鐵爪發出太大聲響。
韓孺子打算休息了，張有才突然推門進來，「主人，那個傢伙醒了。」
韓孺子嘆息一聲，「我明白。」
「嘿！」
韓孺子一愣，自從宮變失敗之後，花家人不是身陷囹圄，就是亡命江湖，沒想到居然在碎鐵城與他又發生了聯繫。
韓孺子和東海王坐下，平時總自認為是「一家人」的崔騰，卻垂手站立，不敢入座。
崔騰看了一眼東海王，沮喪地說：「是花虎王。」
馬軍校尉蔡興海求見，韓孺子相信這名太監，城外的埋伏者全是碎鐵城老兵，指揮者卻是蔡興海。
韓孺子白天睡了一小會，雖然還有些疲憊，但是精神尚可，看著郎中為洪伯直敷藥療傷。
「說吧。」
「老實說，所有勛貴子弟都是隱患，派上戰場怕傷著，放任不管是禍害。」
「倦侯出城時帶著十七名勛貴子弟，有七人在荒山上陣亡，可能會惹來不小的麻煩。」
韓孺子看了一眼崔騰，崔家二公子站在東海王身後，他剛剛立下大功，帶著柴悅等人救回鎮北將軍，這時卻臉色蒼白，神情慌張，好像犯下了大錯。
老伯爬上土石堆，扒著牆頭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守城的士兵明顯增多，一隊一隊來回巡視，他只有極短的時間越牆而出。
崔騰皺眉想了一會，突然跪下了，哭喪著臉對韓孺子說：「妹夫，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真會動手，我跟他們說過要等我的命令，沒想到……」
只要能進入關內，老伯就將如魚得水，總能找到江湖好漢接待自己。
他早就想當逃兵，一聽說「開路神」王靈尚、「風刀」古聚仁和「踏破鐵鞋」宋少昆刺殺鎮北將軍失敗，並死於荒山之上，他就知道不能再等了。
附近突然傳來一聲招呼，老伯大驚，猛一回頭，只見黑夜中有十餘人正舉著弓箭對準自己，他一心躲避城牆上的巡邏士兵，全沒料到城外會有埋伏。
洪伯直是一名江湖人，號稱「摘星神鼠」，長得瘦瘦小小，確有幾分老鼠的模樣，但他摘不到星星，也極少有人在意這個威風的綽號，大家更習慣叫他「老伯」。
途中，他特意繞行到將軍府，心存僥倖，萬一能帶走鎮北將軍的頭顱，這一趟就沒有白來。
「廢話，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可隱瞞的？難道非要讓倦侯自己查出真相？」
「好吧。」韓孺子向張有才使個眼色，讓他去通知蔡興海好好看守洪伯直。
「還好你沒睡，我找你有事。」東海王說，他也住在將軍府里，崔騰不是，傍晚時來見東海王，一直沒出府。
「什麼都說？」崔騰還有點猶豫。
腳踏實地，逃亡的第一步成功。
老伯從包袱里摸出特製的三指鐵爪，將繩子一頭牢牢系在上面，趁著巡邏士兵拐彎，他貼著地面快速爬到對面，用鐵爪摳住城牆，自己越牆而出，慢慢松繩下降，他計算好了時間，絕對夠用。
無數個念頭在老伯心中閃過，只有一件事他給忘了。
韓孺子微笑道：「你覺得我的命比你們更重要？」
東海王卻不肯讓路，「我的事情更重要，進屋說話。」
胖大太監還是跪下磕頭，起身道：「有件事我得提醒倦侯，希望倦侯能早做準備。」
「我有要務，待會再說。」韓孺子急著審問犯人。
韓孺子只是在碰運氣，猜測王靈尚等人在城中可能還有同夥，他們要麼繼續刺殺鎮北將軍，要麼逃亡，如果今晚抓不到人，韓孺子就只能將部曲營中的十幾名江湖人通通囚禁起來拷問。
一切順利，鎮北將軍驚魂未定，一整天都在將軍府中休息，除了要求加強戒備，沒有發出別的命令。夜至二更
「原來是你收買的刺客。」韓孺子怒火燒心，真想起身拔刀，狠狠砍下去。
「沒花錢，是別人介紹來的。妹夫，我是曾經想過要為柴韻報仇，可我發誓，我沒想殺你，就算為了妹妹，我也不會這麼做……」
郎中已經儘力了，說道：「天亮之前應該能醒過來，要是不能……卑職也沒有回天之力。」
「既然是打仗，就會有傷亡。」
韓孺子又笑了笑，「我明白了，你退下吧，我會小心的，洪伯直若是醒了，立刻通知我。」
「重要萬倍。」蔡興海認真地說。
韓孺子已將部曲營江湖人列入名單，嚴加提防。
東海王的脾氣在碎鐵城收斂許多，這還是第一次堅持己見不肯讓步。
韓孺子將幾頁紙摺疊，放入懷中，邁步走出房間，要去親自審問洪伯直，對於收買刺客的柴家人，他絕不會手軟。
瘋僧光頂曾經說過，倦侯不懂得如何與江湖人打交道，所以留不住奇人異士，更不能讓他們為己效命。
老伯輕輕晃動繩索，這也是一門功夫，能將鐵爪晃下來，許多武功高強的好漢都做不到，老伯對此頗為自得。
外面天還黑著，韓孺子和張有才迎面遇見了東海王與崔騰。
府內一片安靜，老伯看了一會，還是放棄了這個過分大胆的計劃，如果頭顱就擺在某間密室里，他有八九分把握能夠順手牽羊，至於拔刀殺人，他的功夫還不如一些普通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