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漁翁
「能，今天早晨來過一批。」漁翁將魚竿放在架子上，抬頭道：「但他們不會過河，這是約定，你現在非常安全。」
床邊有一套整齊的新袍，韓孺子穿好之走出房間，他是今天凌晨被送到這裏的，沒怎麼細看，進屋倒頭便睡，現在已經是下午，陽光照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極為刺眼，韓孺子以手遮目，等了一會才適應過來。
「我在釣魚，就叫漁翁吧。」
他沒說道理是什麼，韓孺子看了一會，忍不住道：「耐心等候方有收穫？」
據說淳于梟已經是太監，可他頷下的鬍鬚垂到胸口，還很茂盛，據說淳于梟左眉中有一顆紅痣，韓孺子卻沒看到，只有身材高大、鬚髮皆白這兩項與傳言完全符合，他的事情總是真真假假。
韓孺子仍不接話，他想找到孟娥，立刻離開這裏，他不明白，為什麼孟娥也信任望氣者，將他一個人留下。
「當然不能公開爭位，那樣的話太失體統，得由太后制定規矩，由她親自監督，這就是為什麼她一直不肯批複奏章，一是皇帝病重，她自己也不舒服，二是防止被人利用，奏章是大臣的武器，一不小心，就可能影響到朝堂格局，以致諸子爭位時不夠公平。」
「皇帝久治不愈，太后明白，帝位爭奪又要開始了，可是今非昔比，大楚內憂外患不斷，她不能再從宗室子弟中隨意選擇年幼者繼位了。所以，她想出一個辦法。」
對方不願透露真實名姓，韓孺子也不強求，拱手道：「多謝漁翁前輩收留我等，我的那些同伴呢？」
韓孺子沒能完全
漁翁又看了一眼水面。
「釣魚者。」
「有的走，有的留。」漁翁的話像是敷衍，又像是有所指，停頓片刻，他轉移了話題，「你在冬天釣過魚嗎？」
「約定？什麼約定？」
五間屋子散落在河岸上，橫七豎八，看不出任何規劃，周圍也沒有院牆，韓孺子等人昨晚從下游很遠的地方過河，繞行至此處，韓孺子當時沒有注意附近的凍河，現在才覺得奇怪：走了這麼久，居然仍停在河邊，南軍士兵想找到他豈不是輕而易舉？
韓孺子輕輕搖頭，宮中不知邊疆危險，面對強敵居然如此兒戲，很快，他開始感到疑惑：這不像太后的為人，她最在乎的是權力，可她聽政期間，頗受大臣好評，不像是胡作非為之人。
韓孺子的確有點餓了，還是笑道：「受得了。敢問老丈尊姓大名？」
韓孺子拿起竹竿，在橢圓形的冰窟窿上輕輕捅了幾下，浮冰盡碎，然後調轉竹竿，用另一頭的網兜撈出冰碴。
漁翁盯著水面看了一會，確認沒有魚上鉤之後，他說：「皇帝得了重病，已是奄奄一息，隨時都有可能駕崩。」
韓孺子問道：「這個『最後』，是指什麼時候？」
這就是夫人崔小君接連催促他回京的原因，她大概了解到宮內的一些內情。
「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韓孺子對這件事最為關心。
雪地剷出了一條小路，直通河邊，韓孺子信步而行，遠遠地看見河床上有一名陌生老者正在
「冠軍侯最早回京，已經取得不少宗室子弟以及朝中大臣的支持，尤其是宰相殷無害。殷無害位極人臣，按理說應該無欲無求了，可他當年給前太子當過師傅，對前太子被廢耿耿於懷，因此一心想要將太子遺孤送上寶座，他的心情，倦侯可以理解吧？」
老者突然起竿，另一手抓住漁線，末端鉤著一條尺余長的大魚，魚身搖擺，不是很激烈，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季節里，連死亡都被凍得不那麼可怕了。
「宮裡已經兩個月不肯批複任何奏章了吧，為什麼？」
「可朝廷一旦頒旨，倦侯很可能命喪塞外，再也回不來了。」
「崔太傅的真實想法沒人知道，總之他一直與冠軍侯保持聯繫，可東海王遠道而歸，他也很高興，立刻派兵將外甥送入京城，既是保護安全，也是耀武揚威，讓眾人明白，帝位之爭還沒有結束。」
「難說，總不能當今聖上還活著，就選出新帝，對吧？」
「只是一支小小的軍隊，不到三百人，而且我說過，那是耀武揚威，不算動武。」
楊奉如約而至，就他一個人，不久之後，他來到韓孺子面前，跳下馬，帶來一股寒氣，韓孺子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
「太傅崔宏消息靈通，反應也很快，雖然本人沒有回京，但是暗中布局已久，取得不少勛貴世家的支持，能與冠軍侯、殷無害分庭抗禮。」
「十位御醫倒有十一種診斷，總之是種怪病，皇帝年紀輕輕，卻吃不下去飯食，每餐必吐，如今已是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很
韓孺子從小到大受過不少羞辱，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令他惱怒，可他笑了，「抱歉，請淳于先生繼續。」
韓孺子走過去，老者認真地盯著破開的冰窟窿，指了指身邊的一根長竹竿，頭也不回地說：「幫幫忙。」
「順勢而為，這隻是順勢而為。倦侯不關心爭位的規矩嗎？再晚回來幾天，倦侯就將失去這次機會，所以你很幸運，但是與冠軍侯、東海王相比，你現在的確不佔優勢。」
淳于梟笑了笑，「第二，也是最重要的規則，爭位者可以使用武力以外的一切手段，去爭取朝中大臣的支持，最後，誰的支持者最多，誰就是下一位皇帝，公平吧？」
「當然，太后並不是想要保住誰，只是不願被人利用。如果匈奴大軍真的攻到塞下，她也只能頒布旨意了。」
漁翁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倦侯不關心京城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太后瘋了。」楊奉說。
拒做批複、諸子爭位，這都不像是太后的風格，韓孺子盯著漁翁，「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嗯，我明白。」
韓孺子突然間不想跟淳于梟交談了，他甚至連此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淳于梟都不能肯定，可這名望氣者的本事，明顯比林坤山高出一大截。
「我用過的名字太多，有時候不知道該用哪一個才好。」
漁翁再次起竿，這回釣起的魚個頭小些，他仍然很滿意，笑呵呵地將收穫放入桶中，拿起帶網的竹竿，將冰窟窿上的一層浮冰敲碎、撈出來，然後上餌，繼續垂釣。
「這是怎麼回
遠處駛來一匹馬，韓孺子望了一會，心中稍安。
「什麼病？」
老者笑道：「你說的是條道理，我領悟到的是一定要多穿棉衣。」
韓孺子越來越覺得詭異，可杜摸天和不要命將他送到這裏，顯然對漁翁非常信任，他沒必要非得刨根問底，於是道：「有勞漁翁。」
韓孺子有一種感覺，漁翁對太后比對冠軍侯更熟悉。
「太后也染上疾病，狀況比皇帝要好些，時好時壞。」
韓孺子騰地站起身，「閣下是淳于梟？」
韓孺子印象中的皇帝還是那個胖乎乎的八九歲孩子，「太后呢？」
老者將魚扔進旁邊的木桶里，笑道：「你帶來了好運氣，今晚有魚吃了，希望你能堅持一會。」
「嗯，理解。」
「沒關係，只要還有魚肯上鉤，就不算浪費時間。」淳于梟將魚竿在架子上擺好，「規則倒也簡單，第一，京畿之內不準動武。」
「倦侯，不要浪費你的運氣！」淳于梟大聲說。
「關心，可我不認識你。」
「望氣者已經有能力干涉帝位繼承了，恭喜。」
「沒有。」韓孺子從來沒釣過魚。
漁翁點點頭，「這的確是我用過的名字，倦侯喜歡，我就叫淳于梟吧。」
韓孺子微微一愣，的確，朝廷當初若是對匈奴人的到來立刻做出反應，所任命的大將絕不可能是鎮北將軍，有聖旨在，他也沒機會奪印、奪權、奪兵。
「嗯？」韓孺子吃了一驚。
「不不，你有名字，而且是我聽說過的名字，你現在不願意
老者對面有一張折凳，韓孺子坐上去，看了一會釣魚，抬頭打量主人翁，老者鬚髮皆白，臉上的皮膚卻很光滑，讓人猜不出年齡。
韓孺子慢慢坐下，「你勸服了太后？」
他終於明白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只是還沒有明白，太后怎麼會被一名望氣者說服。
韓孺子也笑了，外面的確很冷，還好風不是很大，他能受得了，可他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談話，等了一會，直接問道：「據說有江湖人沿河巡視，他們找不到這裏嗎？」
「崔太傅不是派軍隊將東海王送入京城了嗎？」
「崔太傅又要拋棄東海王了？」韓孺子問道，崔宏布局已久，東海王卻一無所知，因為一次意外才被迫逃回京城，一點也不像是在與舅舅配合。
（本卷結束）
韓孺子驚訝萬分，盯著老者看了好一會，這就是淳于梟，望氣者的首領？他不應該一露面就遭抓捕，甚至立即斬首嗎？
「是太后自己想明白了，她需要我們這樣的人。」
「無妨，我隨便說說，倦侯自己判斷準確與否，也可以日後再做打聽。」
漁翁重新上餌，「冰釣很有意思，從中能夠領悟到一些道理。」
「太后想出的辦法就是諸子爭位，強者登基，以挽救大楚江山。」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韓孺子早已習慣居無定所，可在睜眼的一剎那，他還是悚然心驚，弄不清自己身處何方，騰地坐起來，片刻之後才完全清醒，心跳由狂暴逐漸恢復正常。
韓孺子再次起身，也不告辭，大步向岸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