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目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先帝之規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先帝之規

皇甫益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規則,最後道:「選帝登基之前,必須先寫好三道赦令,第一道赦免爭位者,封王,允許他們歸國,並給予賞賜,第二道赦免群臣,第三道大赦天下。」
「我要是被人陷害呢?」東海王問。
「今天並非爭位的起始,只是一次溝通與說明,我相信四位皇子、皇孫都已得到一品大臣的推薦,但是尚需一點兒憑證。倒也簡單,十日之內,請諸位拿到一品大臣的官印,交到勤政殿,讓幾位大臣看一眼,確認無誤之後,原物歸還,除此之外,再不需要一紙一字。」
眾人聽得比較認真,韓孺子也是如此,倒不是被說得心服口服,而是想通過這些話弄清楚望氣者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望氣者皇甫益——自稱也曾用過淳于梟這個名字——站在屋地中間,其他人或自覺、或不自覺地圍成圈子,傾聽他說話。
「公平起見。」皇甫益答道,神情稍顯嚴肅,「這是大楚第一次由大臣選帝,必須無懈可擊,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來。」
「就要說完了。」皇甫益向英王笑道,「光是立下規則不行,還得有監督規則的執法者,有請宿衛中郎將上官大人。」
韓孺子、東海王、冠軍侯互相看了一眼,在這一刻,他們都是韓氏子孫,站在同一立場上,聽出了這一規則的危險之處——大楚朝廷有可能在一段時間內完全由大臣把持,帝權本已削弱,經此一事,只怕更難奪回來了,即使是冠軍侯,也想在稱帝之後大權在握,將爭位與選帝徹底廢除。
上官盛繼續道:「還有,從今日起,直到選帝完成,這間屋子裡的任何人不得離城半步,否則的話,按軍法以逃兵處置。」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皇帝雖然病重,畢竟還有複原的可能,新帝選出,而當今皇帝仍在,將會非常尷尬。
皇甫益接下來的話比較晦澀,各種怪詞滔滔不絕,總之只想說明一件事,帝位傳承的規矩該改一改了,沒必要全改,大楚江山歸韓氏所有,已為天下所公認,所以皇帝無論如何仍要在宗室之內產生,卻不一定是父子相傳,可以稍稍「復古」,由大臣選擇。
皇甫益繼續道:「大楚朝臣眾多,不可能所有人都參与選帝,需要劃定一個範圍,太后以為:人數太多,反而無益,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此權,閑官無事,對朝政缺少了解,品級再高,也不得選帝,必須是掌印的實封之官,才可參与大事。」
六名宮女退到一邊,手裡捧著的十二枚皇帝印璽形態各異,顏色也都稍有區別,像是十二位縮小了的先帝牌位,冷冷地監督著一切,要看看韓氏子孫究竟能折騰出什麼新花樣。
正一品大臣只有五位,其中太傅、太師、太保位居三公,地位最高,卻沒有實權,只是虛銜,有印無府,命令不了朝廷中的任何人,如果兼領它職,才有實權,對於崔宏來說,太傅之印並不重要,真正有意義的是南軍大司馬印。
能影響選帝的意外只有一個,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皇甫益的神情更加嚴肅,「萬一陛下有事,太后暫時聽政,一如從前,如果太后也有事,則由勤政殿群臣執政,一旦選出新帝,立即歸還政柄。」
他說:「諸子爭位,由大臣選立新帝,聽上去十分稀奇,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怪事,可是請諸位聽我嘮叨幾句:上古之時,天下為公,堯、舜、禹三代禪讓,表面上是前帝指定后帝,其實真正的決定者是大臣,丹朱為堯之長子,未能取得大臣擁護,而失去帝位,舜終其一生為民操勞,始終接受大臣的監督……」
皇甫益笑道:「太后對這種狀況已有考慮,若是聖上萬幸大愈,當然要繼續為帝,至於被選出者,將被立為皇儲,位比太子。」
「但是。」皇甫益話鋒一轉,「禪讓畢竟是上古之事,失傳已久,千年以降,帝位皆是父子相傳,天下以為定式。大楚定鼎百余年來,帝位傳承不絕,可是自從武帝駕崩,棄群臣而升天,帝位乖亂,以至臣民無措,天下洶洶,不知所從,大楚由此傾危。在下稍通陰陽,幸得陛下、太后召見,上觀天象、下察地理,以為亂象有因……」
皇甫益緩慢地原地轉圈,以顯示不偏不倚。
最後,他終於說到了重點,「宗室子弟眾多,不可能都參加爭位,本來應該由宗正府做出選擇,可這是第一次,宗正府沒有經驗,不敢接手,只好由韓氏子孫自薦,也就是四位到此的原因。」
韓孺子左右看了看,想知道「諸位」都包括哪些人。
年幼的英王可能根本沒聽懂這些人在說什麼,站得久了,有些疲憊,扯扯望氣者袁子凡的衣角,袁子凡回以微笑,示意他再等一會。
「古時曾有大臣短暫執政,被稱為『共和』,還政之後,迎來的是一次復興。」皇甫益又用上「復古」這一招,然後微笑道:「何況這種事情不會出現,太後身體很好,諸位無需憂心。」
皇甫益退後幾步,面對四位皇子、皇孫,躬身道:「大楚新帝,必在諸位之中產生。」
東海王和韓孺子點頭表示同意,這項規則對他們有利,將會使宗室子弟更支持他們,而不是冠軍侯。
大赦天下是新帝登基的慣例,前兩道則是保證選帝各方的安全,幾人都表示同意,年幼的英王開始打哈欠,靠在袁子凡的腿上,一臉困意。
皇甫益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他將一切功勞與想法都推給太后與重病的皇帝,望氣者頂多給予一點建議。
「如果半年之內發生意外呢?」韓孺子問道。
皇甫益繼續原地轉圈,向四名爭位者挨個點頭。
韓孺子記得這個人,上官盛曾在他面前與群臣爭論,是個情緒激動、膽子很大的年輕人,現在的他卻是一臉木然,站在門口,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說道:「宿衛八營監督選帝,不用我多說,諸位也該明白,爭取大臣支持的時候,怎麼說都行,就是不能動武,動武者一旦被查實,以軍法處置。」
東海王瞧了一眼韓孺子,沒有指出這是一位奪印的天才。
「那可沒剩下多少人。」東海王說。
東海王忍不住開口了,「要官印,還不如讓本人進京,官印離身,可是重罪。」
四位皇子、皇孫沒有一個人願意將這當成「萬世之法」,但是在望氣者面前,誰也不會提出質疑。
「呵呵,攆我我都不走。」東海王指著牆邊的六名宮女,「她們也算在內?」
楊奉對望氣者了解之準確,令韓孺子吃驚,甚至有一點恐懼。
「的確不該給閑官選帝之權。」冠軍侯嚴肅地說,與之前的朝代一樣,大楚的閑官日積月累,越來越多,早已超過掌印之官的數量,絕大多數出身於宗室以及勛貴之家。
武帝的三名皇孫都不開口了,等著皇甫益繼續講解規則,一直沒開口的英王卻說話了,聲音稚嫩,還有一絲不耐煩,語氣有點沖,「要是半年之後我被大臣選中,現在的皇帝還活著,那該怎麼辦?」
房門打開,中郎將上官盛邁步進來。
上官盛冷冷地說:「東海王請相信,宿衛八營必能查個水落石出,絕不冤枉一人。」
韓孺子等人都看向這位「小叔叔」,懷疑問題是袁子凡教他提出來的。
「也不能改立皇儲。爭位選帝並非權宜之計,也將是萬世之法。」皇甫益說道。
「我沒意見,一年也行。」冠軍侯聳下肩,想不出半年之內會有什麼事情能讓大臣改變主意。
「即使當今聖上有了子孫……」冠軍侯最為在意。
上官盛臉色微紅,「她們不算……而且她們是宮中侍女,出宮都不行,何況離城?」
皇甫益笑道:「無妨,四位可親自捧印前來勤政殿,驗過之後就可帶走,絕不在他人手中停留。」他頓了一下,「為了這次選帝,宮內已經兩個多月沒有批複任何奏章,斷然沒有突然問罪的道理。」
皇甫益說了許多,韓孺子瞥了一眼楊奉,就是在這名太監的指引下,他仔細看了一遍史書中的上古記載,意思與望氣者所言相差不多,只是史書將禪讓歸功於帝王本人的高風亮節,在皇甫益的層層剖析之下,真正起作用的是大臣,唯有取得大臣的支持,禪讓才能起作用。
東海王還是覺得不踏實,追問道:「比如……太師,我只需要拿到太師印,不需要領職的官印?」
「既然有你的保證,我就相信吧。」
就這樣,在皇甫益的一番講解之後,諸子爭位、群臣選帝這件事,由標新立異變成復古之舉。
上官盛威嚴地再次掃視眾人,見無人開口,退出房間。
「為方便聯絡,這間屋子將專用。」皇甫益指著腳下,「諸位都將得到一份憑證,只要宮門未關,隨時可以來這裏找我,或者留信、留話,我會一字不差地帶給太后。」
「三百七十六人,比一年之數稍多,等諸位將官印送到勤政殿時,將會得到一份名單。」
皇甫益聲稱只需太傅之印,東海王稍稍滿意,不那麼疑神疑鬼了,雖然他的真正計劃是與宗室子弟一塊「造反」,但是對選帝之事也不能馬虎。
「接下來,有半年時間,諸位可以爭取大臣的支持。」
「不需要。」皇甫益道。
「半年?這麼久?」冠軍侯發問了,他已經取得大量支持,恨不得立刻就宣布結果,不願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