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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洛陽皇叔

第二百八十章 洛陽皇叔

「就這個?」崔騰大為失望。
韓孺子跳下馬,上前扶起樊撞山,大聲道:「此戰第一功,非樊將軍莫屬。」
崔騰抬腿踢了一腳,「認得我卻不認得皇帝?你想滿門抄斬嗎?」
賊軍以盜匪為主,最怕這種力大無比、打起來不要命的主兒,偏偏營地里到處都是起灶留下的火堆,火光晃動,將樊撞山襯托得更加高大,他的吼聲更是傳遍整個戰場,如同發瘋的野獸。
韓孺子對東海王說:「跟我走。」
韓稠的激動興奮難以遏制,幾乎不給皇帝喘息的機會,很快叫出成群的子孫拜見皇帝,最後連妻妾、女兒、兒媳等女眷也都叫出來,一個個介紹,一點也不當皇帝是外人。
老宋身為郡丞,在洛陽的職位僅低於河南尹,見過崔太傅的二公子,忙道:「認得認得,崔二公子……」
宿衛叛軍逃出營地,努力聚集眾賊軍,仍有回頭再戰的可能,就在這時,洛陽城裡的守軍終於出城了。
「此事若成,你的功勞只比樊將軍低一等。」
樊撞山不擅言辭,叫不出救兵,卻不甘心就這麼回去復命,怒吼一聲,調轉馬頭,看哪裡人多就往哪裡沖,也不管身後的士兵跟上來多少,雙手揮舞斧頭,見人就砍。
沒人迎接皇帝,樊撞山換乘一匹馬,前頭帶路,直奔河南尹府邸。
已經有人提前通報,王府門前彩燈懸挂,亮若白晝,大批官員列隊,就是沒有河南尹韓稠本人。
朝中大臣基本都見過武帝,從來沒人說過這種話。
「當然,要派我去敖倉嗎?」崔騰十分高興。
崔騰也跳下馬,來到一名官員面前,「老宋,你不認得我了?」
叛軍都認得樊撞山,遠遠看見他的身影就已膽戰心寒,哪敢與他近身交鋒,有幾人想以弓弩射擊,同伴卻不配合,紛紛調頭向營外逃去。
「還不跪見陛下?」樊撞山喝道。
韓孺子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已經被眾人請進府內。
韓孺子一身戎裝,身邊只有少數侍衛,沒有最顯眼的儀衛,也沒有人人皆識的朝中重臣,身後的幾十面旗幟對皇帝來說顯得還是太寒酸。
韓孺子正要開口,韓稠轉向眾官員,大喝道:「還跪著幹嘛?擺酒宴,為陛下接風洗塵,洛陽雖非京城,總有幾樣東西能拿得出手吧?」
「別急,等天下太平的時候吧。」韓孺子找來瞿子晰,讓他看住崔騰,自己帶著東海王、侍衛出府,對他來說,戰鬥還沒有結束。
幾杯酒下肚,看著躍躍欲試、排列等著獻酒的眾多洛陽官員,韓孺子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以解手為借口,示意東海王和崔騰一塊出去。
「擋我者死!」樊撞山越殺越怒,越怒越有力氣。
韓稠親自勸酒,每次都要跪在地上,雙手捧杯,舉過頭頂。
東海王笑著嗯了一聲。
在廳外,韓孺子對崔騰說:「你想立功是吧?」
如果說樊撞山一個人扭轉戰局,那是誇張的說法,但他起到的作用的確無人可以替代。
樊撞山跳下馬,凶神惡煞似地往那裡一站,官員當中不少人認識他,這時卻也嚇了一大跳。
韓稠個子中等,就是胖,臉膛紅通通的,眼眶裡噙滿了淚水,伸出雙手想要觸碰皇帝,卻又不敢,半途收回,用充滿崇敬與畏懼的語氣說:「陛下與武帝簡直一模一樣!」
可韓孺子不能反駁,只好回以微笑。
與之前的京城北門之戰一樣,由於很快就進入混戰,雙方很少使用弓弩,皆以刀槍為主,正是樊撞山這種猛將的用武之地。
「不,我讓你回去,把韓稠灌醉,讓他暫時別來妨礙我。」
有幾個人跪下了,並非自己想跪,而是被這一聲給嚇得雙腿發軟,其他官員陸續跪下,卻都猶猶豫豫,不肯磕頭,反而抬頭看向樊撞山身後的騎馬少年。
一隊楚軍簇擁著樊撞山來到皇帝馬前,樊撞山已如血人一般,手裡的長斧不知何時換成了長槍,鬆手扔掉,雙膝跪下,「罪臣無能……」
東海王向廳里望了一眼,戀戀不捨地說:「讓我過這樣的生活就行啊。」
難怪眾人不太相信這就是皇帝。
「那是一群廢物!」韓稠氣憤異常,「只知道吃軍餉,到了用人之際,一個個全都指望不上。如今陛下駕臨,還要他們有何用?殺掉,通通殺掉。」
東海王抬頭觀賞,不住點頭。
沒多久,府里出來一群人,大部分人一出門就跪下,一個大胖子卻衝到皇帝馬前,趴在地上號啕大哭,「真是陛下!真是陛下!大楚又有希望了,蒼天有眼、祖宗有靈、百姓有福、宗室有救了……」
「是是。」宋郡丞膝行後退,幾步之後站起身,倉皇向府里跑去。
與一般的地方官不同,河南尹不住在衙門裡,另有一府宅子,從前是河南王府,如今是洛陽侯府,佔地頗大,門庭比衙門還要宏偉,足以令京城裡的各座王府失色。
韓稠說來就來,做勢要跪下,讓皇帝試試他這隻上馬凳合不合腳。
樊撞山的一條腿被壓住,好在後面的楚軍及時跟上,擊退了賊軍,樊撞山推開死馬,拿起長斧,繼續前沖,速度慢了一些,長斧舞得卻更加用力。
崔騰正要教訓這些不開眼的傢伙,東海王也下馬走過來,問道:「洛陽沒接到聖旨嗎?」
很快他就衝進了敵群,被數十名賊軍團團包圍,縱無暗箭,明槍也一樣難防,他砍中不少敵人,跨下的坐騎卻也接連被刺中,哀鳴一聲,歪身倒下。
韓孺子還是經驗不足,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場景,翻身下馬,說道:「朕之皇叔,可不必拘禮,平身。」
宋郡丞連磕數頭,回道:「洛陽幾個月沒接到聖旨了,剛剛聽聞朝廷更新,就被賊軍所圍,因此……因此不知陛下駕臨。」
騎兵來向皇帝報信時,正是賊軍開始潰散那一刻,沒看到洛陽守軍出城,韓孺子來到戰場,卻見到一支軍隊橫衝直撞,搶著收割人頭、奪取賊軍留下的財物。
樊撞山站起身,呵呵笑了兩聲,疑惑地看向洛陽守軍,「他們什麼時候出來的?」
宿衛叛軍最先潰散,賊軍群龍無首,也開始逃亡,而且速度比叛軍更快、更狠,互相爭奪馬匹,自己打了起來。
數十名官員一塊磕頭,可還是有人忍不住抬眼偷瞄。
楚軍在人數上仍然不佔優勢,但是賊軍士氣低落,逃亡心切,再不肯聽宿衛叛軍的命令。
韓孺子點下頭,知道東海王這是在給雙方找台階下,洛陽是大城,離京城不算太遠,函谷關也不是唯一的通道,此地官員沒理由對朝中大事一無所知。
洛陽出兵緩慢,上菜卻快,時值半夜,熱騰騰的美酒佳肴仍如旋風般地送上來。
東海王道:「河南尹韓稠呢?還不讓他快出來接駕?」
看到營地中間的宿衛叛軍,樊撞山更怒,自己的名聲與前途就是這些人敗壞的,大踏步衝來,賊軍士兵避讓,再無人敢於阻攔。
眾楚軍高聲歡呼,他們都看在眼裡,對此毫無疑問。
這就是河南尹韓稠,韓孺子與東海王的族叔。
韓孺子不管洛陽守軍,下令本部將士集合,列隊駛向洛陽城。
侍衛上前將他扶住。
踢得不重,宋郡丞全身卻是一哆嗦,急忙叩首,「微臣無知,不識龍顏,伏乞恕罪,伏乞恕罪……」
東海王轉身道:「倒也不怨他們無禮,原來真是不知情。」
眾官慌忙行動,一部分去布置酒宴,一部分按級別簇擁在皇帝左右,亦步亦趨。
城牆上的守軍明明認出了從前的城門尉樊撞山,卻拒絕立即出城相助,反而讓他拿出證據,「皇帝不可能只帶這麼點人來救洛陽城,樊將軍,聽說你在宿衛軍混得不錯,沒跟著一塊反叛吧?」
「那倒不必,朕要徵用這支軍隊。」
「沒問題,洛陽官員若是還有一人能站起身,就算我敗。」崔騰鬥志昂揚地返回廳內。
戰鬥進入尾聲,楚軍畢竟人少,又是夜晚,無法將敵軍包圍,賊軍中的各股盜匪打仗時互相謙讓,逃跑時卻各顯神通,而且不擇路徑,見山進山,遇河跳河,反倒是那數百名宿衛叛軍,被殺死不少,成功逃出者寥寥。
樊撞山就是這時候殺到的,實實在在的「殺到」,一柄長斧擋者立斃,馬匹都不能倖免,連楚軍將士也要遠遠避開,以免遭到誤殺。
宿衛叛軍的營地聚集的人最多,雙方正展開激烈的廝殺,叛軍人數不多,只有數百人,卻能調動幾千名盜匪賊軍聯合自保,柴悅的大軍已經衝過去,剩下的楚軍人數太少,難以取得優勢,逐漸陷入包圍。
韓稠扭動肥胖的身軀,像一隻巨大的蟲子爬到皇帝腳邊,砰砰磕頭,「見駕不迎,臣之死罪,臣不敢求饒,請陛下賜罪。」
城門大開,連守門的士兵都跑出去爭搶戰利品了,倒是「嚴格」執行了皇帝的命令:全軍出城參戰,不留一人。
韓稠終於抑制不住衝動,抓住皇帝的一隻手,捧在懷裡,好像那是一件脆弱的無價之寶,「陛下登基的時候我曾去朝拜,沒想到這一別就是幾年。」
韓孺子不能再讓皇叔胡言亂語了,「洛陽守軍還在城外……」
韓稠轉向東海王,笑中帶淚,「東海王,你說說,陛下是不是與武帝一模一樣?」
城裡看不到,自從被賊軍包圍,他們就沒再派斥候出城,翹首盼望的是朝廷十萬大軍,而不是幾千名來歷不明的士兵。
「是是,陛下允許他們戴罪立功,真是太仁慈了。他們是陛下的軍隊,整個洛陽都是陛下的,連我也不例外,我雖然不會舞刀弄槍,可是能扛幾袋糧食,實在不行也能給陛下當上馬凳。」
樊撞山怒不可遏,「陛下就在城外,你們早該看到!」
但他不想點破。
韓孺子只好彎腰攙扶,韓稠太胖,他一個人扶不起來,三名侍衛上前,一塊用力,才讓河南尹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