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洛陽城外
賊軍人數雖多，卻很混亂，少量宿衛叛軍都用來控制眾營，沒人統領全局，對趕來支援的楚軍全不在意，該吃飯就吃飯，韓孺子登高觀望時，幾乎看不到斥候的身影。
「嗯，河南尹配合崔太傅擊敗齊國叛軍，陛下當時進封韓稠為洛陽侯，離河南王只差一步了。」
樊撞山率兵出發，手裡仍然提著標誌性的長斧，跨下的坐騎也比普通馬匹要高大一圈，他可不是那種指揮若定的將軍，向來身先士卒，這回更是下定決心，要在皇帝面前將功贖罪。
洛陽是河南郡郡治所在，城內的最高官吏是河南尹韓稠，也是宗室後人，韓孺子對他的了解不多。
等騎兵靠近，韓孺子問道：「城內出兵了嗎？」
接著是柴悅的五千人馬，表面上也要與宿衛叛軍交戰，其實是要衝過敵營，連夜前往敖倉，如果一切順利，子夜之前就能到達，敖倉若能堅守，當然最好不過，若是已經失守，柴悅則要給上官盛施加壓力，起碼讓對方來不及毀掉太多糧草。
「你和東海王都留在我身邊。」韓孺子可不會將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崔騰。
「原來如此，齊王叛亂時，韓稠好像還立過功吧？」
韓孺子估計柴悅的大軍應該衝過宿衛叛軍的營地，於是派出最後一支千人軍。接下來，他就只能靜觀其變，等洛陽城守軍的配合。
夜色初降，賊軍各處營地炊煙裊裊，楚軍營中也有炊煙升起，可是只生火不做飯，眾將士提前以乾糧裹腹。
四名侍衛同時微微一蹲，將刀柄握得更緊，崔騰和東海王則同時往後微
崔騰也急了，「皇帝妹夫，你先跑，我斷後。」
韓孺子正有此意，即使當了皇帝，權力也不會自動到手，他得「收服」大楚江山，就從洛陽開始。
當時的封賞都由太后做主，韓孺子不記得此事，聽出瞿子晰話中似有深意，但是前方正交戰，他沒有追問詳細，只是將這件事記下。
「罪臣南陽人士，離洛陽不算太遠。」樊撞山則在納悶皇帝的語氣為何不像生氣。
樊撞山的前鋒軍與賊軍交戰，韓孺子看不到，但是能聽到。
東海王不吱聲，他還是無法接受現在的身份，韓孺子找到的任何人才，他覺得都是自己的損失。
「平身。」韓孺子道。
「可那人認出你是皇帝了。」東海王連聲音都抬高了。
東海王目瞪口呆，慢慢放下馬鞭，他一直就覺得韓孺子膽子大，可從前的韓孺子只是傀儡與廢帝，性命握於他人之手，不得不冒險，現在已經是真正的皇帝，膽子居然還這麼大，東海王感到難以相信。
崔騰一臉驚愕，扭頭對東海王小聲說：「遠遠看去他好像沒這麼高。」
「是，罪臣曾任洛陽城門尉。」樊撞山越來來越弄不懂皇帝的用意，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皇帝身邊留下一百人，柴悅幾次陳情，希望皇帝小心為上，如果洛陽城內不肯出兵，皇帝要立刻調頭撤退，與後方的崔宏軍匯合。
樊撞山沒料到自己居然會被委以重任，再次跪下，「遵旨。」
東海王雖不情願，還是得幫皇帝說話，開口道：「北門之戰幾萬人沖向陛下
王赫是一名侍衛頭目，應了一聲「遵旨」，跳下馬，一揮手，帶屬下九人向交鋒處跑去，十餘步之後紛紛拔刀出鞘。
韓孺子也被那兩道兇惡的目光嚇了一跳，腳底不由自主地發虛，可他站穩了，沒有變色，也沒有亂動，平淡地問：「你為何自稱『罪臣』？」
樊撞山倒也老實，說起身就起身，差一點就頂到了帳篷，幾個人只能抬頭仰視，韓孺子退後兩步，正色道：「樊撞山，朕任命你為中軍前鋒將軍，兩刻鐘之後，率軍一千，衝破敵軍，直抵洛陽城下，向城中守軍宣布朕之旨意：洛陽守軍無論老弱，全體出城迎戰賊軍，后出者抵罪，違逆者斬。」
瞿子晰面不改色，打仗的事情他不懂，也不參与，小心翼翼地抓住韁繩，似乎不太會騎馬，聽到皇帝發問，回道：「河南尹韓稠是原河南王後人，算起來應該是陛下的叔父。和帝之時分削諸侯，河南王以為河南地處中央，不宜立王，自願交出王位，和帝大悅，改封河南王為淮南王，立其次子為河南尹，並且准許其代代相襲。」
樊撞山曾在北門之戰中獨騎持斧衝鋒，給韓孺子留下極深的印象，出征的時候特意調來身邊，只是一直沒來得及召見。
瞿子晰開口道：「陛下準備收服洛陽城吧。」
「那不是賊軍，只是幾個亡命之徒，不用擔心，侍衛對付得了。」韓孺子平靜地說，遙望黑夜中的戰場。
樊撞山臉色微紅，俯首不語。
樊撞山的前鋒
樊撞山身材極高，彎腰進帳，跪在地上比站著的人矮不了多少，虎背熊腰，一臉茂盛的絡腮鬍鬚，腦袋因此放大了將近一倍，那雙眼睛最為平和的時候也像是在怒目而視。
在他身邊，只有三十名侍衛、七十名士兵，再就是東海王、崔騰和瞿子晰三人。
騎兵滿臉血污，聞言稍稍一愣，「好像沒有，我沒看見。」
此戰的另一個關鍵是洛陽城內的守軍是否肯奉旨出戰，據柴悅所知，城內至少有三千士兵，若能全軍出城，則楚軍勝算大大增加。
韓孺子稍稍緩和語氣，「你的兵甲還在吧？」
第二支千人軍和柴悅的主力軍出發，他們的進攻路徑比較簡單，對面的宿衛叛軍營地就建在路邊，他們沿著官道一路衝過去就行。
樊撞山低下頭，「罪臣曾在京城北門外衝撞陛下，乃待罪之身，因此自稱『罪臣』。」
第二支千人軍隨之出營，他們的任務是直衝宿衛叛軍營地。
東海王大驚，「陛、陛下，跟一群賊軍較什麼勁兒啊？」
「你沒有追隨上官盛東逃，即已獲得寬赦，何罪之有？」
叫喊聲越來越響亮，賊軍雖然缺少章法，卻不是一打就散的烏合之眾，敢與官兵對抗。
四名侍衛鬆了口氣。
瞿子晰未置可否，東海王也不開口，只有崔騰不知深淺，說道：「那可不一定，我可聽說河南尹貪財好利，富甲天下，當初
韓孺子在國史中看到過這段記載，沒怎麼在意，若不是瞿子晰提起，他也想不起來。
樊撞山守衛洛陽多年，認得路徑，由他突破敵軍前往洛陽城門再合適不過。
樊撞山早料到會有這一刻，交出兵器、解下盔甲，跟隨侍衛走進帳篷，跪在地上，「罪臣樊撞山叩見陛下。」
最後是韓孺子的第三支千人軍，其實只有八百多人，他們將在敵軍大亂的時候沖入戰場，製造更大的混亂。
樊撞山臉色又是一紅，「在，我這就去穿上。」
遠方戰場上的叫喊聲還在繼續，聽不出誰勝誰負，韓孺子正要開口再問幾句，不遠處突然響起哨兵的聲音，「什麼人？報上名來！」
廝殺聲似乎越來越近，東海王臉上變顏變色，小聲道：「洛陽城這麼久還沒有反應，陛下要小心了。」
「望將軍努力，入城之後，朕親為將軍執酒。」
「韓稠當初肯出兵參与平定齊亂，想必也會出城夾擊賊軍。」
樊撞山砰砰磕頭，退出帳篷，邁的步子比平時更大。
兵器相撞，哨兵與來者打起來了。
沒過多久，十名侍衛回來了，一個沒少，王赫回道：「七名盜匪，都已擊殺。」
崔騰嘿嘿笑道：「上官盛肯定後悔死了，他好不容易找來這麼一個大個兒，結果卻歸陛下所有。讓我做什麼？把宿衛軍營地交給我吧，陛下也不用給我執酒，讓我放開喝一頓就行。」
「陛下肯定？」東海王
過了一會，路邊的荒地里響起一個興奮的聲音，「狗皇帝在這裏！快來啊！殺了狗皇帝，大楚江山就是……」
帳篷里的四名侍衛小心地握著刀柄，雙腿微彎，時刻備戰，隱隱覺得人數太少，應該留下至少十人保護皇帝。
東海王馬上道：「陛下，快走！」右手舉起馬鞭，只要皇帝一動，他就跟著跑，絕不落後一步。
「那只是召喚同伴的伎倆。」韓孺子身後有十幾面旗幟，周圍沒人點火把，在黑夜中應該看不清，一般人更認不出旗幟的內容。
「你駐守過洛陽？」
「樊撞山，材力勇士，積功累遷至宿衛虎賁營前鋒將軍，你是洛陽人士？」韓孺子心裏也在暗暗驚嘆此人的高大。
「咱們看不到賊軍，賊軍自然也看不到咱們，怎麼可能派兵衝過來？這必然是逃散的盜匪，誤打誤撞跑來這裏。」
韓孺子嗯了一聲，扭頭向瞿子晰問道：「瞿先生到過洛陽，對河南尹熟悉嗎？」
三十名侍衛立刻圍在皇帝身邊。
韓孺子同意了，可他覺得十有八九用不著。
叫喊聲在減弱，更多的是馬蹄聲，地面似乎在微微顫動。
韓孺子卻沒有動，聽了一會，下令道：「王赫，帶九人去支援。」
一名騎兵快速跑來，興奮地喊道：「賊軍退卻！賊軍退卻！」
韓孺子將自己帶來的三千人馬分為三隊，樊撞山領一千人充當前鋒，另外兩名將軍各領一支，韓孺子本想自己指揮一支，可所有人都反對，這不是京城北門之戰，沒有危急到必須讓皇帝親上戰場的地步。
韓孺子點下頭，什麼也沒說，仍然望向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