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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謀自己的反

第四百八十一章 謀自己的反

「微臣曾因揣測獲罪,不敢再行此事。」
韓孺子一點也不擔心南直勁會做出格的事,就像不擔心一名飽讀詩書的儒生,會突然拿起刀劍當刺客,儒生手中有筆,那才是他們最有力的兵器,南直勁的兵器則是朝廷的規矩與慣例。
王平洋被嚇癱了,當眾大哭大叫,嚷著要見皇帝,被宿衛士兵直接架走。
「是,陛下。」南直勁明白,皇帝將自己留下來還有別的原因。
韓孺子示意太監和侍衛離開,四人互相望了一眼,陸續退出,但是都守在門外,一有異常,立刻就能進來。
「趙若素之外,還有人向你告知朕的一舉一動,不管還有幾位,五天之內,朕必將他們找出來,到時候,你替朕向大臣傳話,如果找不出來,你回御史台,朕也不處罰你。」
就是在這裏,韓孺子進行下一步計劃,頒發一連串的聖旨,其中最重要的有兩道。
「除非見到黃將軍本人,大楚不與任何人談判。」
他能認出大多數人,發現其中的勛貴子弟很少,經由吏部正常推薦上來的人更是一個沒有,無一不是皇帝親自選定的人。
南直勁被打個措手不及,幾天過去也沒緩過勁兒來。當天下午,他受到皇帝的召見。
韓孺子沒法將所有勛貴統統按燕家這樣處理,必須恩威並施,這兩道聖旨是「恩」,給勛貴們放行奴隸的機會,接來就是「威」,一是拿東海國做榜樣,從重處置,不僅燕家落網,其它私自蓄奴者,都被抓起來,不僅得不到爵位,還要自己拿錢給官府,為超額的家奴贖身。
但韓孺子的退卻到此為止,不想再做妥協,為了保證成功,在暗中做了一些準備。
南直勁將心一橫,拱手道:「百姓是烏合之眾,他們的喜好與支持對陛下毫無意義,所謂以民為本,應該是以『治民』為本,萬民不亂,朝廷無憂,陛下更無憂。可是靠什麼『治民』?肯定不是陛下一人所能辦到,陛下自行選用了一些人,他們是朝廷的雛形,卻沒有朝廷的穩定與經驗,依靠他們,陛下能治一郡,卻治不得天下。最終,陛下還是得用朝廷,京城的那個朝廷,正在被陛下打得七零八落的朝廷。陛下肯定能夠擊敗朝廷,卻也擊敗了自己的左膀右臂,陛下壯士斷腕,等到無手可用的時候,悔之莫及。」
「宣他進來。」
韓孺子的確緊張了一段時間,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調動,萬一出現意外,大楚又將陷入內戰。
韓孺子離開東海國,將後續事務全都交給瞿子晰和御史台,他總得依靠朝中的一股力量,不可能事事親為,但是一路慢行,隨時能夠接到東海國傳來的消息。
整整一個時辰之後,眾人散去,要將寫好的聖旨交給隨行的官員,分送各地。
南直勁輕嘆一聲,「權貴之家的腐敗,的確出乎微臣的預料,可是壞手也比無手強,陛下……做得太急了一些。」
南直勁一愣,他曾經自以為摸透了皇帝,現在才發現他連皇帝最簡單的想法都猜不透。
「朕不會坐視大楚衰落。」韓孺子冷冷地道,隨後緩和語氣,「不如這樣,咱們打個賭吧。」
南直勁驚得目瞪口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韓孺子笑道:「也沒有那麼誇張,朝廷會得到保留,朕相信,不是所有官員全都沆瀣一氣,下以猛葯,朝廷還有的救。比如宰相,朕很想保留,希望卓如鶴能夠明白朕的心意。」
南直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天上午,數名御史台的官吏來到皇帝軍營中,帶來一份右巡御史瞿子晰的命令,要帶走巡狩前驅使者王平洋。
「是,陛下,卑職明白,卑職告退。」
南直勁再度無言以對。
「即使雙手已經不聽使喚,也要忍受?」
外面突然有人說道:「陛下,劍戟營副都尉王赫求見,說有要事。」
一道是退兵歸農,要求各地駐軍進行一次徹底清理,允許士兵返回原籍或是前往新開荒地區落戶,根據情況,免除若干年的租賦,並由官府貸給種子、耕具等物。
王平洋是臨淄人,但是自從攀上皇親之後,在東海國添置了大批產業,也擁有不少私奴。
私奴不入戶籍,不用交納稅賦,也不用服役當兵,對大楚來說,這是一群不存在的人,卻是眾多大家族的重要財富,自然不會輕易交出,即使皇帝「恩威並施」,大多數人仍選擇觀望。
他留在東海國邊界,也是為了觀察事態變化。
南直勁不知該如何回答。
「看到了,陛下。」南直勁不願撒謊,他現在是御史台的普通御史,沒資格查看全部聖旨,可他的確都看過了,一份不落、一字不差。
「嗯。」
另一道是借奴墾荒,向天下的勛貴、富戶「借」奴,按數量給予爵位補償,無爵封爵,有爵提升,最高可到小侯,爵位已為列侯者,可以推恩給子孫,或者延續最多三代。
兵部尚書蔣巨英接旨,要去洛陽迎駕。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不得不急,你剛才說得對,朕自行選用的這些人,數量太少,權力也太小,治理不了天下,只能治一郡。」韓孺子停頓片刻,「大楚共有郡國四十七處,朕一地一地治理,大概要用四年吧。」
南直勁無言以對,沉默良久,回道:「微臣明白陛下意欲力挽狂瀾的一片苦心,陛下不希望看到大楚慢慢衰朽,可是如此傷筋動骨,只怕大楚……衰落得更快。」
皇帝正與幾名年輕的顧問共同擬定聖旨,還有東海王、崔騰等數名近臣守在外圍,隨時提供意見,帳篷里人不少,說話聲音卻都很輕,偶有爭議,也都迅速解決,不會沒完沒了。
韓孺子很疲憊,但是也很興奮,坐在桌后,說:「平身。」
「這又為何?」韓孺子是在真心請教,從「敵人」這裏,他能得到更多幫助。
「刺客來自海上,為首者名叫武游,正是欒凱……經過初審得知,刺客原本更多,中途散去了一大批,據稱海上群盜決定釋放黃將軍,只是要提出條件。」
眾人經過南直勁身邊,都好奇地看一眼這名老吏,南直勁誰也不瞧,等眾人走光,只剩兩名太監、兩名侍衛的時候,他前趨幾步,向皇帝磕頭。
南直勁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沒有受到處罰,又為何受到皇帝的召見。
南直勁跪下,驚訝至極,「陛下這是要……這是要……」
「嗯,我要謀自己的反。」
南直勁起身,拱手道:「外戚王平洋違法蓄奴,御史台奉命捉拿歸案,卑職特來告知陛下,請陛下裁決。」
剛過東海國邊界,巡狩隊伍停下,名義上是要最後一次檢閱地方軍,實際上是給瞿子晰助陣。
「當然,朕明白,這不符合朝廷的規矩,皇帝本應高高在上,通過朝廷治理天下,如此一來,才能事半功倍。可是朕不理解,開國太祖一生都在馬上度過,即使稱帝之後,也是馬不停蹄,後世的皇帝卻深居宮中,為何不肯效仿祖先?」
一名御史奉命留在營中,向皇帝解決情況。
規矩全壞了,南直勁心想。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外戚也一樣,無需請示,照常執法即可。」
「恕微臣斗膽直言,皇帝不是這麼當的。」
聖旨一道接一道地發出,宰相卓如鶴接到命令,即刻準備,三個月後進行一次全國清查,再有私蓄奴者,一律按東海國的辦法處置。
「你替朕揣測一下,朝中大臣以及天下大族,會遵從旨意嗎?」
早在十多天前,韓孺子剛到東海國的時候,就向京城發布旨意,借口匈奴人有異動,將南軍調往碎鐵城、北軍調往馬邑城,共同防守北疆,宿衛軍的絕大部分離京來與皇帝匯合。
朝廷失去了最重要的決策權,成為一個單純的執行者。
「朕赦你無罪。」
王赫匆匆進帳,看了一眼南直勁,拱手道:「陛下,外面抓到五名刺客。」
當時大家都以為這又是皇帝好大喜功的一個表現,現在才明白,皇帝這是有意掏空京城,只留一批文官,手中無兵,與皇帝相隔數千里,沒法反抗。
「朕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還要問一句,按朝廷的規矩,這種事該怎麼解決?放任自流?還是等大家幡然醒悟?」
韓孺子探身,問道:「南直勁,你覺得大楚今日的狀況比定鼎之初更穩定嗎?齊國謀逆、群匪作亂、匈奴入侵、宮變不止,凡此種種,不都是在要求皇帝離開皇宮嗎?」
皇帝要通過他給大臣們帶個口信。
南直勁抬頭看了一眼皇帝,「陛下這是要眾人交出自家的『命』,大概不會得到太多遵從。」
南直勁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知道這就是皇帝一手製造的小朝廷,與勤政殿的風格截然不同,這裏的人只為皇帝一個人服務。
「南直勁,朕這幾天頒布的旨意,你都看到了?」
「大楚定鼎之初,天下不穩,各地常有叛亂,太祖不得不前往四處平亂,非其所願。」
南直勁想了好一會,「還有一位,陛下若能找出來,微臣一敗塗地,隨陛下安排。」
韓孺子挺身,「韓氏穩坐江山百有二十余年,已經夠久了,朕要再度『奪』得天下。」
王赫退出,韓孺子向南直勁道:「朕的狀況比當初的太祖要好多了,起碼能保住十步之內的安全,有人對我說,皇權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內,既然如此,朕要離天下更近一些。」
總之一切以農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