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戰場上的黑暗
遠處還有散落的士兵，韓孺子帶頭走去，很快聚集到百餘人，甚至弄到了一匹馬。
地上儘是冰雪、石塊、屍體，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
長槍刺中了，也脫手了。
韓孺子驚訝地看到，京城就在數里之外，而附近不遠就有一處戰場，戰鬥剛剛結束，一群士兵正茫然地四處遊盪。
「才幾個人而已，楚兵肯定也有逃跑的人。」
終於，他看到了廝殺的場面。
孟娥沒動，也沒吱聲。
「別綳得太緊。」孟娥說。
「太傅大人呢？」
只有鼓聲不斷、殺聲不斷。
幾名士兵呼喊異族語言跑過來，孟娥立刻轉身，拽著皇帝退到一邊，蹲下不動。
身後有人在叫喊，韓孺子聽到了，卻不解其意，也不在乎，他只想前沖，將那名在火光中時隱時現的敵將刺落馬下。
這真像一個古怪的夢，韓孺子想，隨後覺得可笑，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自己竟然生出如此無聊的念頭。
韓孺子沒有停下，繼續向前馳騁，右前方有一團火，突然躥起一丈有餘，照亮一大片黑壓壓的士兵，旋即收縮，士兵也跟著消失了，好像從未存在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衝過來的，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暈過去一會。
韓孺子看到一桿斜插在地上的長槍，立刻跑去，用力拔槍，地面上傳來一聲慘叫，原來槍是插在人身上的。
這種時候沒人勸說皇帝，人人都明白，離敵軍如此之近，逃亡是沒用的，反而更容易被追殺。
楚軍將虛張聲勢發揮到了極
「是勝是敗？」
「你剛剛說過，到處都是戰場。」
對方嗚啦嗚啦回了一句，韓孺子與孟娥刀槍齊施，將那人擊倒。
「多殺死幾名敵兵，並不能取得勝利，你活下來才是勝利。」
韓孺子眼裡仍然只有目標，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戳。
「敵軍呢？」
「楚兵，那是楚兵。」韓孺子看得不是特別清晰，但他對自己的判斷極為肯定。
韓孺子的心猛地一跳，他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只差一點，他就要死在無名之輩的無名之箭下。
慘叫之後再無聲息，也不知是敵是友，韓孺子握著槍走出一段路，突然想起這是楚槍，被刺中的必定是敵兵，於是心中再無歉意。
他沒有昏過去，只是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就像有意憋氣的人，時間長了，偶爾會突然忘了怎麼呼吸。
韓孺子胸前越來越痛，但他沒說，也沒再堅持參加戰鬥，握著長槍跟隨孟娥。
前方有人慘叫，一名侍衛將火把先扔過去，幾名士兵躺在地上，分不清屬於哪一方，其中一人正在啊啊地大叫，不分族類，痛苦時的叫聲都差不多。
韓孺子大喜，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孟娥，轉身看去，卻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真正的樊撞山被強令留守函谷關。
他稍稍偏離方向，壓著其它馬頭，迫使整支隊伍跟
「誰也不行。」孟娥又推一下。
黑暗中有人衝過來，韓孺子搶先喊道：「大楚必勝！」
對面馳來一名騎兵，大聲喊道：「敵軍潰逃！敵軍潰逃！」
這樣的結局可不光彩，連敵人長什麼模樣都沒看清，韓孺子想完這個念頭，從馬匹上掉下來。
韓孺子開始感到尷尬，懷疑自己是不是跑錯了方向。
孟娥看了一會，「是楚兵，咱們過去，你先別說自己是誰。」
韓孺子再次無言以對。
他相信自己能刺中，這信念如此強烈，以至於他根本想不到要躲避對方的進攻，將對方完全當成了會動的靶子。
韓孺子點點頭，慢慢平復呼吸，沒錯，他太緊張了，毫無必要地浪費了大量力氣。
前方有一棵樹，孟娥讓皇帝靠著樹榦，她握著刀四處觀望。
他超過了眾侍衛，自己卻沒有注意到，全神貫注于對面的敵將，將其當成衝破夢境的出口，好像只要刺中這個目標，一切的黑暗與寒冷都會消失。
敵兵被嚇了一跳，撒腿就跑，韓孺子追上去，一槍刺倒一人，另外三人跑得更快，等他拔出槍，只能隱約看到黑暗中的背影。
嗖的一聲，一支箭莫名其妙地射來，直到近前才被發現，一柄刀抬起，將它格開。
一隻手伸過來，將他從地上拽起。
韓孺子走過去，聚集到數十名士兵。
「走。」孟娥帶路，韓孺子緊隨其後。
孟娥一手火把一手腰刀，緊緊跟在皇帝身邊，及時解除
孟娥用左手推皇帝，嚴厲地說：「不行，跟我來。」
「嗯。別動。」孟娥提刀跑出去，很快回來，不遠處地上的一支火把熄滅了，周圍更加黑暗。
「哪來的安全之處？京城內外都是戰場。」
韓孺子帶數百人留在後方，終於他也忍受不住，轉身對眾將士說：「這一衝要直抵京城。」
孟娥拽著皇帝前行，盡量避開士兵，實在避不開，就揮刀砍過去。
那名士兵隱約聽出對面是名女子，明顯愣了一下，卻沒有認出皇帝。
韓孺子用雙腿拍馬，他的坐騎千里挑一，全速賓士比別的馬要快。
敵人卻遲遲沒有出現，連自己人也消失了，韓孺子放慢了速度，手裡握著一桿槍，總覺得手滑，必須用力握緊才行，就跟他的心一樣，似乎懸在了某處，又好像無動於衷。
一小隊敵兵看到了這邊的火把，正在衝過來，當先一名將領，手持西方樣式的長槍。
只有一次，兩人還是不小心陷在一處激烈的戰場里，雙方士兵浴血奮戰，孟娥不顧一切地揮刀，也不管砍中的是什麼人，開出一條路，又將皇帝帶了出去。
「我……」
這一夜如此漫長，又好像只有一瞬間，不知不覺間，天邊放亮，周圍的景物與人逐漸清晰。
「有點冷。」韓孺子說，胸口也疼，伸手摸了一下，護心鏡凹下去一塊，他懷疑自己的骨頭可能斷了。
身後的火把多如天上繁星，火光下卻沒有多少人。
砰的一聲，韓孺子胸前劇痛，身子一晃，險些從
孟娥從來沒發過怒，韓孺子很好奇，剛要說話，胸前再次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能走路嗎？」孟娥問。
孟娥攔在他前面，低聲道：「不要命了嗎？」
「敵兵在逃跑，你瞧，他們沒有兵器，聲音也很急促。」
孟娥繼續帶路，她就像一隻警覺的貓，通過聲音與火光，總能避開大大小小的戰場，只與少量散兵遭遇過，走走停停，從不在一個地方待太久。
韓孺子的甲衣與普通士兵不同，但是頭盔丟了，身上沾滿了血泥，手裡拿著尋常的長槍，看上去就是一名僥倖脫難的將領。
他們越過一條冰凍的小溪，偏離了大路，沒時間找路、認路，只奔著火光與叫喊聲而去。
韓孺子無言以對，半晌才道：「我要戰鬥。」
「咱們可以回戰場了。」韓孺子又道。
韓孺子的確需要休息一會，他一直覺得自己體力不錯，修行內功之後，可以連續幾夜只睡很短時間，之前也參加過戰鬥，都能完整地堅持下來，這回只經歷一次衝鋒、一次槍刺，就已累得氣喘吁吁。
「我可以了。」韓孺子說，感覺力量又回來了。
「那也用不著故意送死。」
坐騎帶著主人繼續前沖。
「你知道要去哪嗎？」韓孺子問。
孟娥下馬，丟掉了火把，一手握刀，怒聲道：「這可不是我想學的帝王之術。」
韓孺子甩開孟娥的手，去摸自己的腰刀，卻撲個空，從馬上摔落的時候，刀不知掉到哪裡去了。
韓孺子又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
敵軍或許會受到驚嚇，楚軍卻也很快失去了彼此間的聯繫，士兵迅速分散，從多個方向發起進攻，一開始還有人回來報信，沒多久就都迷失在黑夜中。
「陛下呢？」
韓孺子用力拔出槍，大聲道：「往火光處走！」
「能。」韓孺子試著邁步，有點艱難，問題不大。抬頭望去，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片戰場中間，到處都是人和散落的火把，身邊的侍衛除了孟娥，都不見了。
韓孺子愣了一下，想要調頭衝過去，卻被其他人擋住，只能繼續前進，等他再轉頭時，不要說士兵，連那團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韓孺子無力控韁，想要挺起身體，只感到天旋地轉，分不清上下左右。
兩人相遇，韓孺子甚至看到了對方戰馬鼻子里噴出的大量白氣。
皇帝策馬在前，孟娥、王赫、晁鯨、馬大等人迅速追上，後面是大量侍衛與少量士兵。
孟娥伸手沒抓住，只得持刀追隨。
「樊撞山真是一員猛將。」韓孺子由衷讚歎，現在才明白樊撞山有多麼難得，慶幸將他留在了函谷關。
「安全的地方。」
孟娥護著皇帝往黑處走，有一回甚至與楚兵交手，直到雙方都喊出楚語的「自己人」，才罷手分開。
人人都有問題，誰也無法回答。
韓孺子將長槍放在地上，等敵兵從前方不遠處經過的時候，他突然一躍而起，挺槍沖了過去。
「去與其他人匯合。」韓孺子以將領的身份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