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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五)

第八十二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五)

「我有我的法子。」韓卓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但王睦卻只能聽得到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
隨著那士兵倒下,小車失去了平衡,也轟然歪倒,車上的磚塊嘩啦啦滾了一地。
待到走到了城牆腳下,王睦更是在心中發出了一聲長嘆。沿著城牆之下,是一道深深的壕溝,壕溝之中,每隔幾丈便站了一名士兵,滿臉麻木地靠著溝沿。城牆上方,也有著一排排的士兵在巡邏不停,但那蹣跚的步伐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彷彿只要一旦倒下去之後,便再也無法站起。
「餓了吧?」王睦微微一笑,對著侍從道。
城牆的階梯上,一個身影飛快地跑了下來,跌跌撞撞地衝到了王睦身前,正是城內此刻的守將岑彭。
穿過走廊,走到院子門口時,兩名衛兵連忙迎了上來。王睦沒有讓衛兵跟隨,也沒有要車馬,只帶著韓卓一人,步行著向城牆的方向走去。
「敵軍……多久沒有再攻城了?」王睦仰頭望了望城牆上的那些士兵。以他們此刻那幾乎隨時便要倒斃的模樣,只怕再攻上一兩次,這宛城便要陷落了吧。
岑彭剛說到一般的話,被王睦搖著頭打斷:「岑彭,你可知我等奮力守城,所為何物?」
「陪我去城牆上看看吧。」
而下面的軍隊里,怕是連這樣的稀粥也沒幾人能喝得上吧。
王睦靜靜站著,望著窗外風景,直到那侍從喝完了粥,對著他跪下重重磕了兩個頭,退出了房間,他才輕嘆一聲:「韓卓。」
但縱使如此,撐到了今日,還是終究撐不下去了。
只有一小隊的士兵,在兵長的帶領下小跑著向城牆方向跑去,身上也幾乎個個帶傷,有氣無力。而那小跑的速度,甚至還比不上王睦韓卓兩人步行的速度。
王睦深深凝望著岑彭,同樣苦笑了起來。
一名士兵推著一輛小車,搖搖晃晃地自遠處走了過來,車上裝滿了用來加固城牆的磚塊,沉重地在地上碾出一道輪轍。然而他堪堪已經走到了城下,卻身體晃了晃,向旁邊一歪,倒在了地上。
現下岑彭或許還能壓制著士兵,用樹皮草根來讓他們勉強果腹。但當連樹皮草根都吃完了,民眾的家中卻依舊還有糧食的時候……這城內,又將會變成怎樣的修羅場?
門響了。
宛城被叛軍圍得水泄不通,壓根沒有半點外面的情報能送得進來。岑彭不知道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夠知道?
「回稟大人,敵軍曾試圖掘地道攻城,一度突入城內。屬下命士卒沿著城牆開挖壕溝,便是為了阻絕地道。此後敵軍又試過了兩三次,但都是剛一露頭,被壕溝中的士兵發現剿滅。至今為止,已有十日未曾再嘗試,想必已經是放棄了。」岑彭解釋道。
他的身軀依舊挺拔,沒有絲毫的傴僂。儘管臉上毫無表情,但卻看不出半點虛弱的神色來。
岑彭說的,自然也沒有錯。此刻城內的士兵,無非是靠著最後那一口氣,死死撐著而已。
「屬下不……不餓,大人。」侍從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嗓音嘶啞虛弱。
軍中糧盡,但民間倒也不是無糧。可王睦自一個月前,便下達了嚴令,絕不允許自民間強行征糧,違令者斬。
王睦望著碗里的稀粥。粥很清,清得能數清碗底的米粒。
「岑彭……」王睦咬了咬牙,張開嘴對著岑彭欲言又止,反覆了數次,才艱難地道:「開城……投降吧。」
「大人,民間應尚有些許存糧。屬下心算過,若是能收繳上來的話,當可供我等吃上一月之數。此乃危急存亡之刻,變通一下也是……」
在宛城被圍之前,老師傳來的那封帛書上,寫明了援軍即刻便會到來。然而現在圍城三月有餘,卻始終沒有一兵一卒到來。
「我在。」韓卓的聲音在房間的角落裡響起。
而那士兵,再也沒有站起來。
城牆之上,每日都要竭盡全力地廝殺、防守。而肚子里空空如也的士卒,又該如何打仗?
那隊士兵的臉上,已經滿是飢乏疲勞之色,雙目中半點生氣也沒有,只能機械地跟著小隊長的口令,向前挪動著腳步。即便如此,他們也始終時不時發齣劇烈的喘息。那些瘦骨嶙峋的臉與軀幹,讓王睦心頭一陣凄涼。
他輕輕點了點頭,隨後面上浮現出了一絲解脫的微笑:
侍從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放到了房間里的桌上。托盤上,只有一碗稀粥而已,還在冒著稀薄的熱氣。
「是……謝大人……」侍從自小口變作了大口,用力吞咽著,語聲裡帶著哽咽的哭腔。
「五日了。他們也清楚,城內已經無糧,不願再空耗兵力。」岑彭嘆了口氣,面帶著希冀望著王睦:「大人,朝中的援軍,何日能到……?」
「可……若是我們軍人連自己都守護不了,又拿什麼來守護天下?」岑彭苦笑了一聲,身體搖晃了一下,退後兩步輕輕靠在了城牆上:「況且……大人,真到了餓極了的那一刻,人可是什麼都能幹得出來的。」
「大人,謝謝你。」
王睦說完,不等韓卓回應,便轉過頭,向著房門走去。那個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從哪個角落,已經出現在了房門一旁。
城內的街道上空空蕩蕩,看不見什麼平民百姓。城內外兩軍交戰,誰都不想在這種時候碰上什麼無妄之災,只能家家大門緊閉,祈盼著自己家宅平安。
「沒錯。可天下又是何物?」王睦轉過頭背對著城牆,伸手指著前方那一排排房屋:「所謂天下,還不都儘是這一個個黎民百姓所構成的么?岑彭,你好好看看眼前的一切,那便是我們要守護的東西!」
王睦望著岑彭那滿是期待的目光,苦笑了一下。
在砍掉了四十多個腦袋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違抗。但到了目前這樣的局勢,只怕他也要漸漸壓服不住麾下飢餓的軍隊了。
身後傳來了小口的啜吸聲,那侍從終於還是按捺不住腹中的飢餓,喝起了那碗粥。然而總共沒有幾粒米的稀粥,小小一碗又能起到多少的作用?
「大人,您怎麼來了!城牆處戰火凶危,不可輕身犯險!」岑彭面帶憂慮之色,皺眉對著王睦道。他的精神氣色比那些普通的士卒自然好上了不少,但氣息依舊虛弱。看起來,他也許久沒有吃上什麼像樣的東西了。
被圍城已經近三個月。在三個月之前,剛剛自昏迷中醒來時,他便預料到了今日,開始嚴格管制糧草的消耗。
這本就已經是此刻唯一的結局了。
宛城,幾乎已經要斷糧了。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見過你吃東西的樣子。」王睦推開門,向著房外走去,淡淡笑了笑:「真懷疑你是不是不用吃東西,也能活得下來的。」
「為了……守護這大新的天下啊!」岑彭茫然抬頭,望著王睦。
「哪有什麼戰火?敵軍現下不是並沒有攻城么?這壕溝是……」王睦自從被救回了宛城,自昏迷中醒來,將守城的一應指揮權下放給了岑彭之後,自己便沒有再過問城防事宜,這還是他數月以來,第一次來到城牆之下。
他抬起頭,看見侍從的目光正投射向自己面前的粥碗,喉結不時上下移動,發出竭力壓抑著的口水吞咽聲。
嘩變……恐怕也就是這幾天了。
「喝了吧,我現在沒胃口。」王睦說完,將粥碗推到了那侍從面前,輕嘆一聲走到了窗口。窗外的蟬叫個不停,讓他的心越發煩躁。
岑彭的臉上很平靜,沒有半點驚訝之色,只是雙眼變得一片黯淡。
「喝完了,就端出去吧。別對別人說。」王睦背對著身後那侍從,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