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轉世
第101章 大勇氣者
他看到楊姍姍：「上師曾經囑咐過我，如果看到你再回來，便要領你去看一樣東西。」
「人世中沉沉浮浮，爾虞我詐，非大勇氣者不能經也。」波仁哲揚說道：「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清醒地活著。」
李揚眉頭一挑：「不對啊，你也在轉世。你們有什麼區別嗎？」
我們幾個人的影子在幽幽的火光下，投射到畫面，使畫作忽明忽暗微妙變化。不但不影響效果，反而使之有了一種很難描述的神秘和滄桑。
波仁哲揚道：「我記不得前世太多情況，他曾經在這座寺廟裡修行過。見過一些人，看過一些書，經歷過一些事情。」他的口吻很平淡，寥寥數語就概括一生。
「那怎麼辦？」我顫抖著問。
劉燕道：「我的轉世幾乎是代代相傳，我為奪舍重生，心境迷濛，入紅塵只能體悟沉浮，而無法超脫避世。我見到了炮火連天的戰爭，見證了屍骨如山的殺戮，經歷了富貴起高樓，也經歷了樓塌后滿門抄斬，我當過億萬富翁，也做過一生的乞丐，喝過瓊漿，也啃過樹皮，做過皇上，也當過奴才……」
劉燕看著牆上一幅幅唐卡，悠悠說道：「師兄，我想結束這一切，你能不能幫我？」
「這是？」李揚顫著聲音問。
「很熟悉。」劉燕輕輕道。
一老一少的僧人，完全被包裹在重重鬼魅的黑影之下，顯得身體很小。兩人只點一盞酥油燈，頭碰頭在說著什麼，對於身邊的鬼影似乎全然不知。整張畫面的效果實在是魄人的心臟，看得簡直喘不上氣，心就像灌了鉛，一直往下沉。
他的目光飄向深藍色的夜空：「我們這些人可以理解輪迴，我最擔心的是山下
屋子裡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有點類似羊膻味和霉味的混合，有些刺鼻子。
波仁哲揚安撫住楊姍姍，走過來，緩緩道：「果然是你，師弟。」
黑暗的屋子裡靜靜的，誰也沒有說話。她慢慢抬起頭，哭著說：「我不是怪物，我沒有想毀掉寺廟。」
波仁哲揚走到第一幅畫前，我們看到，上面畫著一個赤身裸體的怪物。它長著女人的身體，卻頂著一顆牛的腦袋。女人的身體一看便是少女，皮膚白皙細膩，身材窈窕，而上面的牛頭則非常恐怖，整個呈黑色，兩隻角直挺挺豎立，兩隻小眼睛正看向畫面外面，似乎能直透而出。牛頭配上少女的身體，一黑一白，視覺效果非常詭異，尤其牛的眼神，完全形容不上來。
波仁哲揚走過去，一隻手輕輕覆在女孩頭上，輕聲說：「別哭，這不是你的錯。」
我們繼續看著唐卡，下面的故事倒也簡單易懂，一目了然，雖然有些夢境般的意識流，但也不妨礙理解整個故事。
一位年輕的喇嘛僧人站起來，微笑著走到我們近前。拉什滿懷敬意，雙手合十微微鞠躬，那位僧人也還了一禮。拉什說道：「這是我們寺院新的大喇嘛，叫做波仁哲揚。」
波仁哲揚指著最後一張唐卡，那一片瓦礫塵煙：「回到輪迴之初。」
「你只是一個預言，」波仁哲揚道：「你的出現只是預示著一切的終結。這不是你的錯。刀雖然能殺人，可刀本身沒有善惡。」
波仁哲揚看我們非常迷茫，他說道：「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這個牛頭怪物扮演的有點類似喪門星掃把星，帶有黑暗預言的那麼一種人物。她所到之處，山崩寺塌，無數人在哭泣，天地昏暗，如暴雨來臨，所有的一切都變成瓦礫。
我聽得渾身發涼，喉嚨竄動。我操，怪物出現了？屋子裡愈加黑暗，我們的影子拖曳在牆上，搖晃不定。
我看著大姑娘投懷送抱，咽了下口水，趕緊咳嗽一聲，收起自己齷蹉的思想。媽的，我都鄙視自己，這種氛圍下，還這麼猥瑣。
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座昏暗的經堂里，一個老喇嘛和一個小喇嘛面對面盤膝而坐。經堂背景，十分恐怖地充滿了各種各樣古怪的黑影。這些黑影搖曳映在牆上，有的像扭曲的女人，有的像長在跪地長嚎的男人，有的像是正在遭受酷刑的冤魂。每一條黑影都又細又長，有的甚至都蔓延到了天花板。
波仁哲揚道：「這是當時建廟的第一任大喇嘛指導寺里僧人手繪的一系列唐卡，它是本寺近千年的寓言。大喇嘛在建寺時做了一個夢，恍惚中他看到未來的景象：山體崩塌，寺廟毀成一堆瓦礫，蓮花山的王冠從空中墜落，待煙塵散開，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就像回到成廟之前成山之前的樣子。受此夢引導，他帶領僧人們花費數十年，精心而成這些唐卡，這裏面講述了輪迴真正的秘密。」
楊姍姍問道：「大師傅要給我看的是什麼呢？」
楊姍姍一下坐在地上
他指著那個牛頭女身的怪物說：「這個怪物便是命運之神派來警示人間的……」他說了一個很難理解的藏語詞彙，我們聽不懂。波仁哲揚看我們疑惑的樣子，便說道：「換一個比較能理解的說法，它並不是魔鬼，甚至可以說是天使。它的到來只是要告訴人們一個現實，那就是現實的殘酷！這個怪物，帶來了摧毀寺廟和神山的天機。千年過去了，預言終於要實現，現在，她出現了！」
我整個人看傻了，這些畫不像傳統唐卡技法，而是層次感非常分明，具有相當強的立體感和透視感，色彩艷麗的簡直讓人喘不上氣來，有一種很渾厚的現實和滄桑。
波仁哲揚點點頭：「我的轉世並不是代代相傳，我只活了兩世。千年前我在寺里做僧人為一世，現在的我又為一世。而且我的心境心情不變，我還是我。而師弟則比較複雜一些。」
楊姍姍抬起頭，女孩哭得泣不成聲：「師傅，我沒有想毀掉寺廟。」
「在談論死亡。」劉燕目光炯炯看著這幅唐卡，忽然說道。
他緩緩舉起油燈，霎時間照亮了牆面。我們看到，整整一面牆上，掛著數幅巨大的唐卡，一幅挨著一幅，上面顏色鮮艷，人物生動，具有強烈的視覺衝擊力。
「他們在談論什麼？」我自言自語。
我們面面相覷。波仁哲揚對拉什輕聲說，這裡有他。拉什轉身去了。
李揚實在憋不住：「大喇嘛，你們總說要毀滅要不存在，明明知道有這麼個結果為什麼不想辦法規避呢？」
「啊？！」我和李揚面面相覷。
波仁哲揚喇嘛帶著我們出
「你，你怎麼知道？」我問。
我和李揚嚇得躲到一邊，看著楊姍姍，後背汗毛都豎起來了。我頭上浸滿冷汗，我操，楊姍姍是牛頭怪物？她不是李揚的表妹嗎？這是怎麼回事？
波仁哲揚搖搖頭：「所有的一切都在千年前定好了，我們只是一步一步在走向那個結果，如何規避？我也是從城市裡來的，從小在天津長大，本來有一個和普通人一樣的成長路線。可是當喇嘛找到我的時候，我就恍然明白了一切，事情該發生總會發生。」
劉燕點點頭。
我沒來由打了個激靈，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
這位喇嘛看上去估計還不過二十歲，是個留著光頭非常陽光的小夥子。他如果不是出現這裏，而是在哪所學校上學，我一定認為他是一個熱愛運動，具有非凡男孩魅力的體育委員。他給我們的感覺不像是印象中得道高僧那種內斂與平和，而是有一種張揚的青春個性，看到他馬上兩個字脫口而出：哥們。
「不怎麼辦。」波仁哲揚看看我們，目光最後落在楊姍姍的身上。他舉起酥油燈，照亮了唐卡上牛頭怪物的手腕。我們清晰看到，在那裡若隱若現紋著一隻蝴蝶。
波仁哲揚的手很厚很軟，像是女孩的手。他最後握到劉燕，微微笑著：「還認識我嗎？」
劉燕含淚點點頭：「師兄。」
楊姍姍「啊」一聲尖叫，連退幾步，雙手緊緊捂著臉
這裏應該是一間經堂，面積很大，堆滿了成堆的經卷。因為歲月的侵襲，這些經卷已經頁面枯黃，有些散落著打開，上面遍布黑色顏料書寫的藏文，密密麻麻，看也看不懂。
「這裡是藏經的地方，只有得到歷代大喇嘛的允許才能進來。」波仁哲揚舉著酥油燈走在前面，我們緊緊跟隨。繞過幾卷經堆，來到牆邊。
波仁哲揚蹲下身，把她扶起來。女孩伏在他的懷裡，哭得不行。波仁哲揚輕輕抱著她，看著我們，把酥油燈遞給李揚：「你們先看吧。」
「上師最後選擇了師弟。他將進入輪迴。」
劉燕走到畫前，輕輕探出手，沒有摸到畫，而是點了點上面年歲不大的小喇嘛，聲音顫抖著說：「因為，這個人就是我！」
波仁哲揚帶我們停到一間屋子前，靜靜道：「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古老的寓言。」
打開屋門，裏面一團漆黑，波仁哲揚在窗邊拿起一盞酥油燈，點上。亮起了點點星火，伴隨著火苗燃燒，我們的影子拖進了屋裡。走進屋子，波仁哲揚示意把門關上。
拉什在旁邊說：「波仁大喇嘛是上師臨走前特意指定的接班人，也是一位轉世活佛。」
劉燕慢慢留下淚水：「我想起來了，我的第一世就是這個喇嘛，就是這個喇嘛……」
波仁哲揚面向我們，李揚學著拉什做雙手合十。波仁哲揚大笑，伸出手和我們一一握手。拉什道：「大喇嘛很平易近人，不拘俗禮。」
酥油燈光，只照亮他們兩個，如同一場靜默的舞台劇。楊姍姍坐地抽泣，僧人在旁邊一手舉燈一手撫頂，燈火幽幽，場面無聲，像是一幕古老唐卡在現實中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