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紅蓮

我深吸一口氣，把拜訪白婆婆的一些故事簡單說了一下。說完之後，楊氏父子都沉默不語。

「劉洋，不要叫我楊主席，你隨曉雨管我叫楊伯伯吧。這裏不是講話之所，你跟我來。」楊慕雲站起身往外走。

他站起身走過來，也坐到沙發上，用手指著一份文件：「你讀讀這個。」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咳嗽一聲道：「楊伯伯，這『大紅蓮』的命令是什麼？」

我坐到沙發上，打開來看，裏面夾著厚厚的一摞手寫資料。筆跡很潦草，看樣子寫得非常倉促，行文的這個人思維很跳躍，很多筆畫都飛了起來。

「楊主席，這個圖案到底是什麼來頭？」我著急地問。

楊樹和楊林扶我起來。我擦擦頭上冷汗，把手機遞還給楊慕雲，然後顫抖著從懷裡掏出疊得板板整整一張黃符紙。

楊慕雲從寫字檯上的文件里翻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我。

「這方面資料很多吧？」我問。

我雖然對文史哲也同樣感興趣，但不想和一個長輩切磋哲學問題，很彆扭。而且父輩這代人，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不可能以客觀冷靜的方式來審視哲學和世界，必然帶有鮮明的時代烙印，話不投機半句多。

楊慕雲道：「在日本神話語境下，對地獄有過描述。他們認為地獄分為三大類，根本地獄、近邊地獄和孤獨地獄。根本地獄中，又分為縱橫兩大類，縱的有八大地獄，稱為八熱地獄。橫的也有八大地獄，稱為八寒地獄。這大紅蓮原意是指八寒地獄的最高層。」

聽他如此描述，我有點冒冷汗，後背隱隱發涼。房間里像是涌動著什麼說不清的東西。

展開之後，紙面中央赫然就畫著那個圖案。這個圖案是不規則圓形，周邊燃著一圈類似火苗的東西，裏面內圓還圍繞一周幾個古怪的符號。

這件事難道這麼神秘？還要瞞著他兩個兒子？

楊慕雲笑：「我也沒見過。但是我查過一些資料，據說在極冷的情況下，挨凍的人，會皮肉盡裂，全身變紅，猶如一朵盛開的紅色蓮花。在讓人恐懼之餘，反而會誕生出一種妖艷到極致的美。飽受凍傷的人，是十分痛苦的，他在不停地掙扎，猶如一條上下騰挪，癲狂亂舞的櫻花枝椏。」

楊慕雲沒說話，盯著隨風飄逝，漫天如雪的櫻花瓣，獃獃的陷入沉思。

楊慕雲非常震驚，他把黃符紙接到手裡，拿著手機仔細進行比較。可以肯定，就是一個圖案。

我重重抹了一把臉，什麼事就怕琢磨和聯想。我越來越覺得整件事情詭異莫測，隱藏著巨大的兇險。

看了一會兒，我有點頭暈，資料也有些凌亂，一時理不清思路。

「大紅蓮……」我喃喃。

這句話一出，我就像嗑瓜子嗑出個臭蟲。楊慕雲很明顯通過這種方式，婉轉提醒我，想玩可以讓你可勁玩，但必須幫我先把事情辦成。

我們穿過院子，進了主樓。裏面都是古風傢具，明朝的屏風，唐朝的書案，最惹眼的是一張清朝的卧榻。上面雕龍刻鳳，放著梨花木的茶案，看著就那麼精貴。

和風習習，樹動而靈韻生。

聽到這裏，我有些不寒而慄，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壓迫感突然襲來，我隱隱感覺到事情開始不對勁了。這裏的事情已經轉向詭異和壓抑的地方了。

我們出了客廳，來到外面。楊慕雲點手喚來一輛電瓶車，我們兩人上了車，順著道路向山莊裏面進發。我還沒怎麼仔細看過山莊的模樣，這裏果然是好去處，林間小路，潺潺流水，隨處可見怒放的櫻花。一棟棟古風古韻的別墅看似閑散毫無規律地隱藏在花叢秀水之間，透著那種若隱若現飄飄於世外的美。

楊慕雲坐在安樂椅上，搖了搖，說道：「我至今仍然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一直在尋找物質世界最核心最根本的運作規律。馬克思是我的思想導師。」

楊慕雲繼續道：「當時我委託他查閱有關二戰日本關東軍的文獻和情報資料，凡是能查到的，不拘巨細。重點就是你看到的那個火輪一樣的圖案。」

我完全傻在那，腦子嗡嗡亂響。我沒有繼續看下去，目前這些資料，已經無法消化了。

我看得倒吸冷氣：「我靠，這到底是什麼命令，居然能直逼珍珠港計劃？」

「你是從哪弄來的？」楊慕雲問。

「我想起一個日本作家，形容那種感覺，叫做籠罩在愛的極致下的死亡陰影。很貼切。」楊慕雲說。

白婆婆給我那個火輪狀圖案，說是此物事關重大。千想萬想，真是沒想到它居然牽扯到幾十年前二戰期間，一項絕密的軍事命令。

「楊伯伯，那個圖案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提醒他不要跑題了。

我求助地看看楊慕雲，楊慕雲遞給我一瓶礦泉水，他說：「在香港有一個很特別的圖書館，叫軍事情報資料館。裏面搜集了關於近代、現代，在亞洲範圍內所發生的戰爭方方面面的資料。那裡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我花了很多錢，委託一位有背景的朋友，讓他代我進去查閱。那個地方，不但不允許往外借閱資料，而且不讓帶筆和一切攝像器具，只能用兩隻眼干看。我那位朋友天賦異稟，記憶力十分驚人，你現在看到的資料，就是他在那裡查閱相關資料，出來后默寫下來的。」

這是一張手寫的紙片，上面的字跡應該還是那個記憶力超強的朋友寫的。他寫到：大紅蓮命令被特別標記為軍機。另注：軍機，為絕對不可外泄之等級。日本軍事命令里把秘密分為秘密、軍密和軍機三個等級。軍機是最高級別秘密等級，相當於絕密。（再注：當年珍珠港偷襲計劃為軍機中的軍機。而大紅蓮為軍機，僅次於珍珠港偷襲！）

我們到了一棟別墅前停下來。楊慕雲打發走了員工，只有我和他，走了進去。一進去是一樁小巧別院，或高或低種著幾棵樹，最高的參天蔽日，枝椏伸出牆外；最矮的精巧玲瓏，也不過一米來高，修剪得像一個頑皮孩子。真是別具匠心。

「現在還不知道這『大紅蓮』命令的具體內容，不過能叫這麼個名字，想來此任務一定上升到了十分重要十分危急的地步，能和地獄相提並論。」楊慕雲說。

讓他這麼一說，我手裡的文件夾頓時沉重起來，我重新審視起這些文件。

楊慕雲淡淡笑：「十幾個億吧。這裏不對外開放，只內部招待一些朋友，就算是我暮年修身靜養之所吧。誰知道命運如此弄人，我這邊剛建好，那邊就查出了絕症。」

我趕緊搖頭。

半晌，愣愣的楊慕雲才緩過神來，他說：「這件事不落在你身上是不行了，這就是命運！劉洋，我沒有找錯人！」

「楊伯伯，你吉人自有天相。」我不知說什麼好。

「寒氣侵骨，皮肉分裂為紅蓮花。」楊慕雲說：「劉洋，你見過凍死的人嗎？」

楊慕雲笑的有些詭：「怎麼樣，越來越有意思了吧。」他停了停又說道：「這個『大紅蓮』任務的標示就是那個火輪狀的圖案。」

楊慕雲笑：「如果你願意，隨時可以過來。」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只要我還活著。」

我走到寫字檯前，正中攤放著一本打開的厚書，書上做著密密麻麻的標記。我輕輕翻開封面看看，《資本論》。

還是有錢好啊，真是太會玩了。就這一院子，啥都不幹，就在那干坐著，就是至尊享受。

我左右看看，眼睛都跟不上了，問楊慕雲，這裏得花不少錢吧？

我嘆道：「楊伯伯，等日後有機會我得來你這靜修啊，你這裏簡直是隱居的絕佳所在。」

「浩如煙海。除了官方的資料，還有各種報刊、回憶錄、審訊資料、戰爭倖存者的訪問見聞等等。各種線索匯聚，一件塵封的往事，逐漸現形。在二戰期間，日本東京大本營曾經向關東軍發去一份代號叫『大紅蓮』的絕密命令。」

看來老楊家家教很好，老父親只讓我自己跟著去，兩個兒子十分聽話，沒有任何異議。

這裏給我第一感覺就是書多，第二感覺就是竟然沒有一樣電器，全是紙質媒體。

我意興闌珊，跟著他到了二樓。楊慕雲用鑰匙打開一扇房間的門。這裏的風格，完全和下面中國古風不同。有一扇幾乎可以俯瞰全山莊的寬大窗戶，光線充足。靠牆放著裝滿書籍的書櫃，書柜上堆著一包包的稿件和報紙，幾乎一直挨到天花板。在房間正中，光線最好的地方，是一張非常樸素的小小寫字檯，還有一把木頭的安樂椅。後面靠牆放著一張小沙發，有很明顯的凹陷，看樣子楊慕雲經常在上面休息。

說到這裏，突然間外面本已明朗的光線，晦暗起來。房間里一下暗了下來，楊慕雲被籠在一層深深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