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倖存者

「嚇到你了嗎？」他微微笑著：「我不會咬你的。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我已經迷糊了，勉強「嗯」了一聲。這時，鏈子「嘎吱嘎吱」響動，我從空中被放了下來。

我聽的愣了：「你是說山猴子？」

正想著，「嘎吱嘎吱」鐵鏈響動，我又被拉出水面，赤條條掛在空中。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山猴子操縱著鎖鏈，我在空中橫移，慢慢來到那口巨鍋的上面。鍋里熱水沸騰，噴出股股熱氣。

還有半米就要進鍋的時候，忽然洞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我因為背對洞口，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到腳步聲逐漸靠近，已經進了石窟。

時間不長，眼前越來越模糊，我已經感受不到涼意，只有麻木和睏乏。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似乎有種錯覺，我不是困在冰冷的水裡，而是在溫暖的浴缸，累了一天，下班回家洗個熱水澡，躺在浴缸里，十分愜意。

我看著他有點害怕，情不自禁到退一步。他停下腳步，站在不遠處，像是洞察了我的情緒，非常善解人意地沒有過來。

我直到被山猴子用鐵鏈子鎖上，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開始時，我一直都不相信自己落入魔爪是個現實。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他說話語速不快，慢條斯理，聲音里卻有一種威壓，冰冷得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我已經被冷水槽子蒸汽熱鍋徹底弄萎靡了，不敢抖什麼機靈，人家問什麼就答什麼吧。

「我不會傷害你。」他說道。

看它們這麼忙活，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嚇得魂飛魄裂。它們不是要拿我放到熱鍋里煮吧？我記得日本人有個活體實驗就是這樣，先把人在零下的低溫中凍幾個小時，全身都快成冰棍了再給弄出來，然後放到熱水裡泡。一冷一熱的刺激，就是鐵板也受不了。被實驗的人無不皮肉盡爛，肢體脫落，哀嚎很長時間才會死去。

長發人道：「你就管我叫劉小軍吧，這是我很早的名字。」

他說道：「你認不認識李揚？」

我驚恐地點點頭。

就在迷迷糊糊要睡的時候，眼前人影晃動，我猛地打了個激靈，不能睡！意識一恢復，身體周圍的那種冷剎那間又包裹而來。

山猴子們圍在水槽子前看了看，互相唧唧喳喳用一種我從來沒聽過語言在交流。看它們那個眼神，好像意猶未盡，我凍得已經快喪失意識，忽然生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它們還想做什麼？

我摔在地上，地面又冰又冷，可比那一槽子涼水是好多了。我慢慢睜開眼，看到在一群山猴子中站著一個人。

熱氣和我身上的冷意一相交，真是說不出的難受，我在空中拚命掙扎，掙得鎖鏈子直響。看著下面的沸水，我的精神整個崩潰了。別看平時探討生死夸夸其談，可真要處在生與死的瞬間，那種滋味真是無法描述。

那人轉身出了洞穴，消失在黑暗中。

山猴子唧唧亂叫，我掛在空中輕輕晃著。

劉小軍道：「日本人在戰敗撤離的時候，把所有關押在基地里的囚犯全部殺光。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用卡車裝著我們胞人的屍骨開到山外的隧道里，用屍體鋪墊整條路。」

他用尖尖長長的指甲指著我，有些生澀的漢語問：「你叫劉洋？」

就在這時，走到洞穴盡頭。這裏應該是一座石窟密室，地面中間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水槽，上面懸著很多條粗粗的鐵鏈子。山猴子慢慢圍過來，我往後倒退幾步，已經到了洞壁，退無可退。一隻巨大的山猴子走過來，突然朝我兇狠一呲牙。它慘白的臉上，眼紅如血，尖銳的牙露出來，把我嚇得一哆嗦，手腳發軟。

山猴子緩緩旋轉鐵鏈，我的位置越來越低，腳下熱氣滾滾。

劉小軍來回踱步，走了兩圈，說道：「我們是日本人活體實驗的倖存者。」

那人神色有些暗傷：「我在夢裡見過他。」他衝著山猴子唧唧叫了幾聲，那些山猴子來到我面前，用破布給我抹抹身體，然後把衣服扔給我。

他也沒穿衣服，全身赤裸，身體和山猴子一樣都是雪白。這種白極為病態，就像是被生生抽空了所有的血，呈現出的慘白色。他周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的斑點，完全的白色，白色的臉，白色的頭髮，白色的手和腳，甚至眼睛都是白色的，看不到烏黑的眼珠。尤其那一頭白色的長發，披肩而下，就像戲劇里的白毛女。

我沒猶豫，點頭道：「認識。」

劉小軍神色哀傷：「越獄。當時一共聯繫了一百多位兄弟姊妹，結果越獄失敗，死了一大半，最後只逃出二十幾個。這二十幾個人之所以能逃離生天，就因為他們剛剛接受了日本人的試驗，變成了不死人。」

艱難睜開眼，看到山猴子在洞穴里忙進忙出。

「那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我問。

「那你們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問。

它們捧來許多柴火，在地上搭起一堆。然後在柴火上面居然架起一口大鍋，裏面滿滿一鍋水。柴火燃燒起來，熱氣在洞穴里飄蕩，吹到我的臉上，我更加難受。露在冰水外面的頭感覺到了暖意，而浸泡在水裡的身體還在受著冰冷的煎熬。

「你究竟是誰？」我問。

這時我聽到在山猴子中，居然有人說了句人話：「你叫劉洋？」

這些山猴子推著我到了水槽邊，不知在哪拉動機關，那些鐵鏈子「嘎吱嘎吱」放了下來。它們把我的雙手鎖在鏈子上，猛地一拉，我整個人被吊了起來，在空中形成耶穌受難的姿勢。

我聽得屏住呼吸，他說的是對的，我曾經在那條隧道里看到了相關的幻象。

山猴子走得很快，我一時跟不上摔在地上。它們不管不顧，依然向洞穴深處走去，鎖鏈拽得緊緊的，我幾乎是在地上拖行。我勉強站起，跟住它們的腳步，如果走慢點，鐵索就狠狠勒在脖子上，呼吸都困難。

洞穴越進越深，漆黑陰森，也不知通向什麼地方。剛才鍾秀說，它們抓到囚犯會用各種刑罰去折磨。我心一直往下沉，平時打個針都嫌疼，一會兒如果皮鞭鐐銬高跟鞋的全上來，得受多大的罪。看著黑森森的洞穴深處，我的心狠狠抽了幾下。

我千想萬想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我瞪大了眼睛，心中的驚駭簡直無法形容。一個生存在興安嶺大山裡的怪物，竟然知道李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穿上衣服，身上冷意未消，精神很是萎靡。被山猴子押送著，來到一處洞穴深處，地上有一個曲木整條樹榦削方了做的木蓋，呈九宮格形，透過這個蓋子看下去，下面是一條漆黑幽深的階梯，不知通向什麼地方。

「你們管我們叫山猴子？」那人若有所悟：「還真的比較貼切，我們就是山裡的猴子。」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愴。

這裏十分空曠，偶爾能聽到水滴不知在哪輕輕滴落，發出一陣陣迴音。

我越想心越涼，下定個決心，如果一會兒山猴子真的折磨我，我得想辦法自殺。你們別當笑話看，這是我當時最迫切地想法，反正都是一死，我可不想在痛苦中死去。

控制機關的山猴子猛地一鬆手，我從半空直直下落，正掉進水槽子里。一瞬間，冰涼的水就侵滿全身，我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水也太涼了，估計接近零度，全身每一寸肌膚都處在冰水的撕咬下。我凍得臉色發白，感覺嘴唇都紫了，全身居然開始慢慢喪失知覺。

兩隻山猴子掀開木蓋，把我推了下去。我狐疑地順著階梯往下走了幾步，只聽一聲脆響，木蓋在頭上重重關上。我又走回去，看到有三四隻山猴子在外面站崗，看到我靠近木蓋，全都呲牙表示憤怒。我只好搔搔頭皮，順著黑暗的階梯往下走。

山猴子抓住我的衣服，「嘶啦」往下一撕。我的衣服褲子很快就扒個精光，全身赤條條。我捂著下身，弓著身體，周圍站著像看展覽一樣的山猴子，我真是感受到了無盡的恥辱。

「啊？」我雖然隱隱猜到過這個結論，可是現在一聽他這麼說，還是感到萬分的吃驚。

我小心翼翼下到階梯的盡頭，眼前呈現出一個籃球場大小的洞窟。洞窟里居然拉著數根電線，亮著許多盞幽暗的燈泡，一台老式留聲機正在「嗚嗚呀呀」放著不成調的曲子。唱機和唱盤年頭也太久了，聲音效果很差，基本上跟噪音差不多。不過細聽，那曲調倒有些像鍾秀有一次哼唱的日本民間小調。

長發人說：「我是我們族裡唯一還保留高度智慧的人。」

一張石椅上坐著那個全身雪白的長發人。看到我來了，他從椅子上慢慢走過來。

這個人長得並不像人，如果只有他自己出現，我絕對不會把他當個人看。可是混在一群更不像人的山猴子里，他像人的指數就極具增加。

這一頭白髮固然驚悚，但配在這個人身上，卻襯托出一種不尋常的氣質，就像是小說里閉關修鍊的世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