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的黃昏
第0505章 罰賞
正因為不知道，方解的表情看起來沒有做作。
方解苦笑道：「卑職忽然有一種想臨陣脫逃的感覺。」
方解笑過之後問。
「死了。」
皇帝臉色微微一變，沉默了好一會兒后語氣平和地說道：「朕知道了……你是個性情中人，朕很欣慰。」
兩個人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金世雄忽然想起來問道：「你剛才說謀大人出了事，當著外人的面不好直說，現在就你我二人，告訴我到底謀大人怎麼了？」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玄妙，在不經意間悄然發生著變化。方解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從自己走上御輦到剛才擺了擺手阻止蘇不畏叫醒皇帝這短短的時間內，蘇不畏這個老閹人的內心裡有過多複雜的想法。
皇帝微微吃了一驚：「何故？」
金世雄可不信這話，但他也不打算揭穿。他走過來拉著方解的手問道：「狼乳山上那些弟兄們可還安好？」
「都安好。」
方解欠著身子在椅子上坐下來，不敢坐實。
那種眼神雖然算不上敵視，可也絕沒有好感。
方解回答：「應盡為臣本分。」
看得出來，方解只一句話皇帝就懂了他來西平城的目的是什麼。有時候不需要用過多的言語去講述自己做了些什麼，在合適的人面前一句話就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
金世雄壓低聲音說道：「你不是一個笨人，應該知道生擒李逆是多大的一份功勞，誰要是領了這份功勞，前程似錦啊……可惜，實在太可惜了。」
金世雄笑了笑，從馬背上躍下來：「我道是誰突然到了這堵住李遠山的退路，原來是方將軍。狼乳山與此處相隔數千里還隔著晉陽城，你莫非是飛過
方解在長安城的時候見過金世雄，對這個大隋名將也多有耳聞。那些將領臉上的驚訝好奇和不滿他都看在眼裡，但金世雄的臉上的表情並沒有這麼複雜。方解快步走出去，然後以軍禮相見。
接下來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看得出來謀良弼的死金世雄有些難過。
金世雄微笑道：「他們這些人連喜怒不形於色這六個字都沒做到，你擔心什麼？你與其有時間想這些，還不如想想一會見了陛下如何說。這些人的怨氣再大也傷不到你，可陛下的怨氣再小你也承受不住。」
「走吧。」
皇帝白了他一眼：「那你就自己解釋清楚，李遠山為什麼死了？」
……
方解也陪著搖頭：「可惜，實在太可惜了。」
他第一句話問的不是李遠山怎麼樣了，而是那些弟兄們可還安好。有時候一個人的性情，不經意間一句話就能顯露出來。金世雄愛兵如子是出了名的，而狼乳山上那些士兵都是與他患難與共兩年多的人，他自然惦記。
「無妨。」
「嗯。」
他猶豫了一下，這話沒有說出來。畢竟謀良弼已經死了，何必再說什麼指摘的話。
皇帝似乎有些疲乏，靠在寬大的座椅上睡著了。蘇不畏要過去叫醒皇帝，方解卻擺了擺手示意不要驚擾。方解不知道的是，就因為自己這個動作改變了蘇不畏心裏的想法，也讓他免於一場無妄之災。
方解回答：「四天三夜。」
方解想說正是因為最艱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貪念才會重新冒出來。一個人在承受磨難的時候哪裡有時間再去考慮什麼前程似錦，能活下來就好。而當重新看到
皇帝看起來笑的純粹但方解不認為看起來的就是真的，皇帝擺了擺手吩咐道：「給他搬個椅子坐，朕見過騎著馬睡著的，還是第一次見到站著也能睡著的，告訴朕，你多久沒睡了？」
方解回答。
方解之所以敢這樣說，是因為他知道金世雄和這些將領也不是一路人。這些將領都是驍勇出身，金世雄才領兵也沒幾日，和他們之間也有隔閡。這些人都還沒有經歷過官場風吹雨打的，本身帶著稜角，還不懂得如何藏起來自己的真實想法。但他們已經打開了一扇光明的大門，未來幾年內只要他們不死，將來或許會成為朝廷里的新鮮血液。再經歷幾年的打磨，就會變成新的金世雄，劉恩靜，許孝恭。
……
方解垂首：「臣故意的。」
方解卻連忙搖頭：「臣還是站著吧……臣怕才坐下就被叉出去一頓打……」
不知道為什麼，蘇不畏看著方解的臉色有些變化，但很快就掩飾過去。
三年而已，竟是讓一個人變化這麼大。
皇帝點了點頭：「先坐下說話。」
方解再次行禮：「臣有罪，四天之前就已經到了這裏卻沒有即刻來拜見陛下，而是在西平城西幾十裡外安營，然後帶著人一直在西平城外觀戰。」
皇帝點了點頭：「既然你自己也說了，那朕自然不能放縱……蘇不畏，記下，剝去方解一等縣子的爵位，從四品郎將降為五品別將，罰俸祿三年以抵過失。」
「起來吧。」
金世雄問。
金世雄嗯了一聲，往城門裡看了一眼問：「李逆何在？」
城外的戰事已經結束，來不及逃走的叛軍全部投降
「在想什麼？」
方解走了默默在心裏算了一下，自己先是登上了九級台階上了御輦，然後走了二十七步才停下來，他偷偷看了一眼此時站立的位置與皇帝所在的距離，忍不住在心裏暗暗說了一聲真講究，從登上御輦到坐在寶座上，要走四十九步，應對九五之數。
方解緩緩地舒了口氣，真誠道：「謝陛下不打之恩。」
「還做了些假象想瞞住人……李遠山身上的傷難道是失手才能打出來的？」
皇帝錯愕，然後哈哈大笑。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忽然醒悟，卑職幹了一件不該乾的事。捅了一個大馬蜂窩，卑職在想會不會被蟄死。」
「很好。」
方解道：「卑職只是來求見陛下，趕巧了遇到李逆潰逃。」
方解就在下面站著，足足站了半個時辰。蘇不畏似乎幾次想提醒皇帝，但都忍住。可就在皇帝悠然轉醒的時候，卻發現方解依然筆直的站著沒有絲毫反應。蘇不畏扶著皇帝坐好，然後咳嗽了幾聲提醒方解見禮，這個時候卻聽到了輕微的鼾聲……那個站的筆直的傢伙，竟然睡著了。
「怪不得。」
金世雄臉色一變，然後嘆了口氣道：「真是可惜了。」
「臣不敢欺君……臣做了些假象讓人看來是李遠山最後掙扎試圖殺臣的時候，臣不得不反擊才將其擊斃。但這些事臣做出來不是為了蒙蔽陛下，而是為了騙騙那些將軍們。臣從一開始
蘇不畏連忙點頭。
「喏。」
「不是。」
方解認真道：「臣來西平城，是因為陛下。」
方解點了點頭，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金世雄許久之後才緩了口氣道：「我知道他是什麼性子，若不是如此當初他又怎麼會苦坐十幾年的牢獄？唉……只是嘆息，好不容易撐過來最艱苦的那三年，竟還是沒有壓住心裏的貪念。」
方解一邊走一邊搖頭笑了笑，表情有些無奈。
「臣只是臣。」
「信。」
「這幾日看著精神像是好了不少，不過……」
「啊？」
方解記得在長安城的時候金世雄還是個器宇軒昂樣子，這次見了竟是有恍然已過二十年的錯覺。他的腰身已經不似三年多前那樣拔的筆直，他的臉上也沒有了那種大將軍的冷傲，甚至連下頜上的鬍鬚都已經花白。
皇帝笑了笑，指了指內侍放在方解身邊的椅子說道：「現在坐下說話吧。」
方解抱拳，跟在金世雄後面上了戰馬往大營方向走。那些隋軍將領們用一種看怪物似的眼神看著他，或許都在猜測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到底是誰。說起來他們多有不服不忿，跟李遠山的叛軍打了一年有餘，眼看著就要將李逆生擒的時候忽然半路殺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這種感覺很不好。
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語氣中的惋惜意味很濃。方解知道金世雄話里的意思，一個死的李遠山遠比不上一個活的李遠山，皇帝更願意看到逆賊跪在自己面前伏法，一具屍體顯然差了些。
「告訴朕，你為什麼會來西平城？難道只是為了報仇？」
士兵
「卑職方解，拜見大將軍。」
方解道：「只是謀大人出了些變故，稍後我再詳細說與大將軍知道。」
金世雄拍了拍方解的肩膀：「隨我一道去見陛下。」
「是。」
「陛下……安好？」
「死了？」
「你不該這麼不理智。」
金世雄臉色大變：「死……死了？」
皇帝再次沉默，然後側頭對蘇不畏說道：「記下，方解誅殺首逆，功不可沒，晉一等鄉侯，加開府，升正四品鷹揚郎將。」
「謝陛下。」
聽到這四個字，皇帝眼神里本來若有若無的一絲怒意卻消失不見：「朕知道你是故意的，若是你剛才說了諸多理由，朕真會讓人把你叉出去一頓打，打死勿論。」
金世雄哈哈大笑：「我還在長安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妙人……你真要是敢逃了，陛下會派錦衣校天涯海角把你追回來，先打板子，然後再賞給你一份榮耀你信不信？」
笑聲將方解驚醒，他連忙行禮：「臣方解，叩見陛下。」
方解垂首：「臣……實在沒忍住。」
蘇不畏臉色一變，然後笑了起來：「奴婢記下了。」
金世雄這一句話，就將皇帝的性情描述的淋漓盡致。
蘇不畏對他笑了笑，眼神里多了幾分善意。
「回大將軍，李逆被困城內，本已經投降，但在卑職親自綁縛他的時候突然發難想擒住卑職，卑職失手將其打死了。」
金世雄沒有繼續說下去，方解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