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的黃昏
第0524章 我想故我行
「西北看起來亂的一塌糊塗，看起來已經爛到了根里，其實不然……」
蘇不畏道。
「哈哈。」
「咦？」
羅耀沒忍住笑道：「都說這時間最純性情者非真人莫屬，倒是我顯得冒昧唐突了。我只是不懂，真人這樣的人應該隱居深山不問世事，凡心早在幾十年前便已經斷了，怎麼老了老了，反而越發的俗了？」
他不是那種魁梧高大的讓人需要讓人抬著頭仰望的人，但每一個見過他的人都覺得他是一座挺拔的大山。他走路的姿勢很平很穩，每一步邁出去的距離絕對不會有偏差。這個人，即便長相再普通，身上的氣質也會讓人過目不忘。
皇帝的比喻有些新鮮，蘇不畏垂著頭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他自己來了。
羅耀居然沒把這話當玩笑，很認真地問：「我給你更多好不好？」
「陛下……」
皇帝微笑道：「百姓最仁善，經過一場劫難之後才會發現誰對他們更好些。所以朕從來不怪他們當初逼不得已跟著李遠山謀逆，畢竟再大也大不過命。」
皇帝笑了笑，然後看向羅耀：「我以為你會一直覺得很有樂趣，然後就這樣自以為公平的玩下去。如果你遵守自己定下的規矩，朕就陪你玩且未必輸。可現在你卻有些讓朕看不起了，你連自己制定的規矩都破了，即便再強又有什麼用？」
但不管是他還是皇帝，從沒有懷疑過萬老爺子配製的葯有問題。萬星辰這樣的人，即便對楊家人再不滿也不會在葯里動手腳。他雖然已經老邁，但依然是那種直截了當的性子。而且，他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
「強，自然有用。」
「還是有的。」
遠處，黑暗中。
蘇不畏連忙叫了一聲，將皇帝的話打斷。
「你自己也
……
「其實你應該先去收拾那個爛攤子。」
「請陛下不要怪我無禮，拖著這般的一個包裹走了這麼遠有些累。」
皇帝眉角微微挑了挑，語氣有些發涼：「如果這樣的人多幾個，現在朕會坐在這裏？」
羅耀回答。
……
「朕失敗也好，成功也好，那是後人才能去評說的事。但朕可以肯定的是，將來無論是在史書上還是民間口口相傳中，朕的名聲一定會比你好，好很多。你的名字會和李遠山這三個字一起提及，至於用什麼言辭你應該很清楚。朕這點自信還是有的……你可有？」
「可你殺了朕，就以為能結束一切？朕雖然病重，雖然不能長命，但朕有子嗣，會繼承朕的一切。朕知道江湖上流傳了一個說法，說長安不好進，進了不能出。想必你對這句話的理解，比朕還要深一些吧？」
羅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這世間能讓萬老妖動手的真不多見了，這裡是一個。只有到了能讓萬老妖動手的境界之人，才會真正理解那句長安不好進，進了不能出的意思吧。蕭一九不算，那是他清理門戶。可萬老妖太老了……不是么？」
他將那個大包裹往前提了提：「這也不是一口棺材，而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想殺你其實隨時都可以，但我還沒有玩夠。」
他微微回頭看了後面一眼：「張真人，你我上次相見要追溯到十年之前了。那天我喬裝遊覽武當山，張真人在林子里看螞蟻搬家……當時我動
羅耀說。
從黑暗裡走出來的人將那個大包裹放在地上，站在距離皇帝十幾米外笑了笑說道：「陛下總是這麼自信，這一點確實讓人欽佩。可你想過沒有，何時不是成敗論英雄？幾十年後有人罵我，幾百年後呢？」
他身後傳來一個人的嘆息聲，然後這人從羅耀身後幾十米外的陰影里走出來：「其實我已經幾十年沒有長進過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朕是不是得謝謝你，到了這會你還沒有直呼朕的名字楊易。」
他一邊走一邊很認真的回答：「因為我也喜歡錢啊美女啊這些東西啊，雖然我已經老了，但腰板還行，每天早晨也能一柱擎天。我胃口也好，吃再多的雞鴨魚肉也不會覺得不舒服。那天我自己坐在屋子裡無聊算了算，我比別人還要多活幾十年……可我攢下來的私房錢在長安城買不下一個小宅子，我碰過的女人一隻手……兩隻手兩隻腳應該還數的過來，所以我覺得很虧。」
「他早晚會死，我會比他活的久一些。而且……除了自己之外，子嗣也不可信啊。」
皇帝一直靜靜的看著羅耀，在他和張真人說話的時候沒有插嘴。等到張真人在他身邊站住的時候，他微微頷首示意：「多謝真人。」
「奴婢……奴婢眼皮子淺，看不出來。況且，陛下永遠都不會是局外人，而是掌局者。」
羅耀開懷大笑：「我喜歡這樣的對手。」
張真人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不好不好……我不喜歡騷氣太重的。」
「朕很少問你朝中的事，既然朕已經放手讓太子去管，
張真人卻搖了搖頭：「我不喜歡。」
他走出黑暗的時候腳步稍稍頓了下，然後微微笑著讚歎：「宮廷蘇老狗，武當張易陽……都是名不虛傳的人啊。」
蘇不畏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勸慰。
「是你一個都看不到吧？」
包裹散開，滾出來上百顆人頭。
蘇不畏低低的勸了一句。
羅耀微微昂著下頜：「隨時隨地隨便是誰。」
「有幾個？」
「我想，故我行。」
蘇不畏剛要解釋，忽然猛的站直了身子。在皇帝身邊的時候他一直是微微前傾著身子，可這一刻，他的腰身拔的格外挺直。他往前踏了一步，剛好將皇帝擋在身後。皇帝看到他這樣的時候神情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舒了口氣。
……
黑暗中的人像是笑了笑：「陛下從做皇子的時候就在算計所有人，做了皇帝之後算計的就更多了些，所以你總是覺得什麼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你看看現在……大隋都已經這樣了，你那些可憐的自信怎麼還沒逃走？」
張真人指了指天空：「當道人不會卜卦，很丟人的。」
羅耀的眼神微微變了變，然後笑了起來：「張真人以為自己現在沒有沾惹一身騷氣？」
皇帝將蓋在身上的絨毯往上拉了拉，臉色已經恢復波瀾不驚。他平靜的看著那個拖著一個巨大包裹緩步而行的男人，甚至眼神里沒有一絲的仇恨和憎惡。就好像看到的是一個和自己無關的路人，或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若無其事。
這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逐漸從黑暗中露出身形。
羅耀招了招手，遠處兩個裝滿了糧草的麻包就好像有了意識一樣自己飛過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打算對楊家人怎麼樣的話，太極宮的城牆再高大也攔不住他。
羅耀聳了聳肩膀：「那是玩夠了的東西，沒興趣去收拾了。」
皇帝看著他問。
蘇不畏將絨毯為皇帝蓋好，然後垂著頭站在皇帝身後半步的位置上，這個距離他已經站了十幾年，一寸都不會偏離。皇帝停葯已經有一段日子了，雖然還一直在咳血，但看起來精神倒是好了不少。這讓蘇不畏都有些驚奇，好像沒有葯反而對皇帝的病情更好些。
「自從智慧進了長安城作亂之後，很多人都說關於長安城不可破的傳言是假的，佛宗的一位天尊隨隨便便就進出長安，還能提什麼牢不可破？那是因為他們看不到那麼高的層面，所謂的長安不好進，進了不能出……不是對智慧那樣的小人物說的。」
這個張真人，就是方解遇到的那個在枯井裡釣蟒的老人。
其實皇帝明白，自己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你有這個資格。」
皇帝嗯了一聲，依然抬著頭看著蒼穹：「看樣子是快下雨了……好，真的好！」
皇帝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沒有別人，還不許朕說幾句實話？一直以來，皇家說的都是百姓們遇到再大的事也不能不忠，忠孝比命大。可說來說去，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忠孝比命大這五個字？」
羅耀淡淡地說道：「看來陛下也已經知道了很多事。」
張真人俯身：「陛下言重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麼的，有一顆人頭一直滾到皇帝不遠處才停了下來。蘇不畏看到這顆人頭的時候眼神一變，喃喃道：「李孝徹？你竟是屠了晉陽城裡的叛逆？」
「夜風涼，陛下稍稍坐
……
皇帝笑了笑：「李遠山用刀子逼著百姓們跟他一塊造反，朕用種子把百姓們的心拉回來。其實百姓們比誰的眼睛都亮，可他們是水，浪頭總是被風吹著往一個方向打。李遠山的風大，浪頭就往朕這邊打。朕的風大，浪頭自然就調轉回去往叛軍那邊打。」
皇帝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認真地說道：「不得不說，你讓人欽佩。能做你的對手，想想也是一件很讓人欣慰的事。」
黑暗中的話很輕，但很真切的傳進了皇帝的耳朵里。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皇帝坐直了些：「朕果然沒有猜錯，你還是走了這一步。」
這不是一個皇帝應該對下人說出來的話。
羅耀搖了搖頭：「我比較窮，也沒有送人棺材的習慣。」
皇帝指了指那包裹問：「帶來以口棺材？」
皇帝無奈的笑了笑問。
這一刻，皇帝居然還能想到……或許是自己太早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所以沒有了憤怒也沒有了驚訝。
張真人走到皇帝身邊站住后收起笑容，一字一句的對羅耀說道：「你覺得這是一場公平的競爭，但我這個人私心太濃對地域之分看得很重。」
皇帝說。
手裡還拎著一個巨大的包裹，看起來那包裹里就好像裝了一頭牛。
他就像個孩子，之前心情還不錯，現在又在負氣。
羅耀點了點頭：「原來你知道很多事。」
蘇不畏明白皇帝的意思，點了點頭道：「奴婢奉了陛下的旨意下去轉了轉，分發種子的官員們沒有一個敢懈怠的，百姓們也知道再不將糧食種下去今年就錯過了時節，所以雖然忙但不亂。根據下面人報上來的數字，僅僅是從豐城到晉陽這幾百里就有數萬百姓領了種子，這一場大雨要是下了，用不了幾天苗芽就會從地里鑽出來。」